很快身上便覆了一层细碎雪色,冰凉打在奴歌脸颊肌肤上,却不化开。
她的体温几乎与雪花融为一体,不分彼此间隙。
长长的睫毛上几乎都染着霜色,漆黑的水眸一转不转机械的分析着地势,构想出去地牢最近最省力的路线。
明知此次去地牢解救红泪无妄,可心到底不能安抚下来,像是出于某种偏执的倔强———一定要亲眼看见他,看见他安然无恙。如此自己方才心安。
不明了此次司凌夜如此目的究竟为何,又或者这不过是他又一次兴起戏弄的圈套。以红泪为诱饵,逼迫自己跳下去。
冬日寒风呜咽吹过她漆黑的鬓角,头巾旁侧不禁有一缕鬓发被风带飞了起来,舞动在夜色中,有着三分冷傲妩媚。
紧紧抿唇的飞掠,一路穿过中宫,眼见着地牢大略方向近在眼前,心底却越加惶恐不安起来。
银色轻巧的短剑被握在掌心紧了又紧,明明是这样森寒的氛围,她却分明冒出细汗来。
怀揣这样第六感的焦虑,在她即将进入地牢守卫军范围时,终于料想不安得到证实……
一只冷箭陡然破空射来。
撕裂夜色,穿透雪花帘幕,目标直直飞向她的肩膀!!
敏感灵动的身影感知到危险,下意识错开跃起步伐,同时侧头,身子配合着猛然向下一沉,箭锋堪堪冷厉自其耳侧刮了过去。
人是没有伤到,不过刚刚那随风飞舞的青丝却生生被削落了下去。
悠悠坠落在凄迷夜空中,无所平依。“有刺客!!”
地牢查岗守卫军有人带头一声呼喊,手中长矛一指奴歌方向,届时四面八方迅速燃起火把来,几乎一霎照亮夜空。
似乎早就设计好的包围圈,只等她的愚蠢到来。
一时间,四面楚歌。
后退之路被人封死,明晃晃的火把那样危险的燃烧在深夜之中,无情燃尽了她最后一丝希望。
“我不过是想,看一看他而已……”
有一丝苦笑,油然而生。
左侧装点环境灌木丛方向有着大量‘簇簇’的脚步声,目光远眺,甚至能看见幢幢相继奔来的人影。
前面即是囚困红泪的地方,巍峨到可怖的‘地牢’二字在火把照耀下忽明忽暗,像是吞噬人命的炼狱,看着便让人胆战心惊。
并且,那炼狱之前还有着大量的弓箭手,纵三横十整齐分布,森冷的箭锋整齐划一对准着自己。
点足勉强立在地牢对面殿宇屋脊之上,奴歌忽然有些茫然。
大脑空白,茫然自己究竟来此为何,茫然这些人为何都如此仇视自己,茫然自己来到这世上,苦苦奔波究竟换来了什么……
自己原本不属于这里的。
一瞬间,奴歌忽觉自己是个局外人,冷眼看着眼前喧嚣的一切,四周场景忽然变得的黑白,静谧无声下来。
像是一场老旧的电影,一帧一帧在眼前无声的播放着,不过不同于往日的看客角度,她如今是被迫化身成了电影中的主角。
{“看书吧}并且是一个可悲被追杀的主角。
{“炫}而这个时候,救人越狱失败,主角究竟是如何做的呢?
{“书}逃吧,所谓留得青山在……从长计议来日方长。
{“网}脑海有了这样的认知,人影几乎下意识便掠过屋檐,迅速向西边守卫相对于薄弱地带冲了过去。
却忘记了去计较这样的方向,究竟通往了什么地方。
残歌雪夜
眼前情景所逼,并未来得及思考自己逃脱之后会如何,纵然眼下被抓住了又如何?
司凌夜会一时恼怒杀了自己么?
会吧,这不就是一场分明试探的圈套吗?
并且自己可悲的中计了。
他在试探自己的忠心,是想让自己在红泪与效忠风渊中做出取舍,可自己给他的答案,怕是最不中意的那种嬖。
是以想来这次自己一时的莽撞,不仅会害死自己,更是会牵连红泪吧。
顺着夜风一路漫无目的四下逃窜,想通了一切之后蓦然有些失神自嘲,脚下不禁一滑,人影趔趄险些坠下屋檐。
不过站定稳住身形的间隙,身后蓦然又是一声冷厉暗器破空声,这次奴歌来不及细想便去弯腰躲避,却未曾料到那薄如蝉翼的小巧飞镖在半空中生生划出一道半弧,而后旋转绕了回来!烂!
奴歌有些发愣看着眼前回旋镖,看着那样冰凉的色泽飞向自己,而后清晰感知到它进入自己的肩膀,甚至听见了自己肩骨被洞穿的声音。
这样的飞镖手法,普天之下所会之人屈指可数。
而这‘屈指可数’中,司凌夜恰好便是其中一位……
察觉事出有异,杏眼警惕立即扫视四周。
身下屋脊琉璃瓦,殿前华丽朱漆门,雕梁画柱前甚至有个不大不小的花池,明明眼下是隆冬,但那花池之中,却是有着四季嫣然之花,生生被药物暖炉催开着。
拥有这样奢华待遇的地方……
看清眼前之景,奴歌陡然心下一惊。
回眸,果见朦胧夜色中有一人举步优雅而来。
一霎那,似乎漫天雪景夜色,都甘愿臣服转为他身后一抹无色的陪衬。狂狷邪魅的气息,众生沉沦。
玉冠,黑衣,修身而立。
衣袂袖口锦绣蛟龙纹理翱翔欲飞……这样的尊贵穿在他身上似乎再合适不过……
比之夜色更为浓郁的蛊惑,随着他的走动,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看清来人,随着那人越走越近,奴歌越觉肩头伤口抽搐起来。
一路乱闯,明明是向西的方向,几番周折之下自己竟然自地牢跑到了东宫?
并且,是司凌夜特意为卿别云布置的花苑小院……
意外吗?
可明明是那些禁卫军在西侧开出一道逃生的口子,让自己往这边走的。
难道又是计谋?
忽然有些悲从中来。
苦笑有些恍然攀上唇角,却来不及绽放到最大,但见那邪魅之人再度悠悠抬起手来。
不甚大的甩手弧度,可那银镖却分明以最快破空的速度向自己飞来———甚至来不及躲避,便已进入左甲骨。
不由闷哼一声,奴歌垂眸看着刻意射入自己一半肌肤的银镖,有些无奈。
银镖纹路干净,很薄,带着天生肃杀的味道,正是自己最为喜爱的蝉翼形———可不正是三月前,自己负责守护金沙时,时时刻刻为提防她佩戴在身上的?
后来呢?一次混乱的沐浴之后,自己身上所有的暗器都不翼而飞,彼时自己只当是落在了哪里,未急着寻找,而如今看来……
司凌夜,你竟然用我亲手定制的镖羽来伤我?
“你还真……”
嘲笑之言尚未说出,左膝又是一凉,不用垂眸便知是有什么射入了膝盖中,然后是右膝……
腿筋抽搐身形一软,奴歌瘫着四肢直直自屋脊上跌落下来。
宛若一只残碎坠落的黑蝶。
卿别云花苑大殿屋脊不甚高,自上面坠落下来虽不至于摔断什么筋脉,但擦破肌肤倒是避免不了。
奴歌有些认命的闭眼,想象着那样擦伤火辣的痛感遍布自己周身。
却是最终意外跌进一冰凉的怀抱。
凛冽的气息,如夜的魅惑,惹人沦陷。
“不得不承认,你让朕好生失望。”
抱着她的人如此轻柔的说,搂着她肩膀的动作,却几乎要把她捏碎。
疼痛,却不敢哼声。
“救人越狱也就罢了,朕亲手调教出的人,给了生门你便顺从的往这边逃……竟然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我失败,你倒是不高兴了?”
“朕原以为你再不济,起码也会在三日后再行动,计划周详趁他问斩时才会救他,却不想……”
“正是因为你料想我三日后行动,地牢防范那时会更严,所以我想出其不意。”
“可后来别云说,你一向是剑走偏锋的性子。”所以大批本是应该三日后被安排到此的禁卫军,今日提前全部出现在这里。
卿别云……
奴歌眯眼默念,不知此刻自己是该佩服她的心计,还是仇恨她的多管闲事。
肩骨膝盖处已然血迹滔滔流了出来,染湿了夜行衣,最后凝聚,低落在地面一层薄薄的积雪上。
红白相间,刺目的殷红。
“朕原本不想杀红泪的,可你的表现让朕不得不动手。”司凌夜蓦然叹了叹,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情绪,双臂抱着奴歌便这样一路亲自步行回到东宫。
本是不甚遥远的距离,她缩在他怀中却感觉足下的路无限漫长,似乎最终目的地,将会是生命的尽头。
“你要杀他,便先杀我。”路过花园鹅卵小径时,她蓦地想通坚定了什么般,伸手揪着他衣襟。
许是动作幅度过大的原因,肩骨鲜血滔滔流了出来,她却不理。
“朕记得,昔日花错亡故时,你态度亦是如此。”他像是嘲笑她“可现在你不还是一样的活着?朕早就说过你这样的人根本没有心。眼见着身边人一个个离去时,你也会像模像样哭一哭,哀悼那么一下,可日后呢?”
听出他言语的讽刺,她别过头去并没有辩驳,只将揪在他衣襟的手指滑开些许“呵,没想到皇上居然将属下看的如此透彻。”
“这正是朕昔日欣赏你的地方,而如今……”他忽然叹了叹,隐没了后面的话。
一路穿梭小径,自东宫赶往卧龙殿,期间路过不少枯死的花架。
枯冷的花藤上堆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雪,风一吹,散开,飘飘摇摇飞扬起落到他们身上,他性子再冷,可到底能将积雪融化。
而她身上的……
“别云说你命不久矣。”
沉默一路,眼见着卧龙殿近在眼前,他却忽然顿足。
只垂眸看向她颊边冰凉宛若绽放的冷雪。
“呵,我要是早早便死了,怕是再没人帮你谋取江山了吧,你害怕自己帝位不保?”顿了顿,又习惯性挖苦他“活该,谁让你暴政轻易杀人!”
“我应当是疯了,你一介奴才如此背叛讥讽我,我竟然没有直接动手杀了你。”
她哽了哽,这次有些不知该如何答话。
似乎,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抱着她,并且如此长的时间。
可却在此情此景,谈论着如此话题。
奴歌以为眼下如此情况,雪夜漫天帝王在侧,自己不讽刺报复他两句,委实有些不像自己的性子。
可偏生是这样雪夜漫天帝王在侧,她喉间冰冷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道不清心底究竟是个什么感受。
明明是恨他,倘若有能力,自己就应当挥剑直接送入他心口。
明知过程与结果是应当如此……
“放我下去。”这般飒飒的寒风中,她终于听见自己有些干紧的嗓音。
“那冷器很好。”他却忽然文不对题道“太纤巧太薄厉。”
“所以?”
“倘若我说,方才我没有想伤你如此深,你可信?”
“呵。”奴歌忽然有些冷笑“不信。”
“也对……”毕竟四枚飞镖射入她体内的力道,力道深浅几近相同。可又有谁知,方才那一瞬,他是多么恨她。
一时扬起手来,便也无可挽回了。
“今夜,我只对你说一次,其实,如果你答应我……”
奴歌眉目不禁染上冷然“属下并不希望再与主上交换协定什么。我们今日是互相算计的主仆,指不定将来便是仇人。而与未来的仇人而言,我想我没有必要去许下什么诺言。”
抱着她的手臂忽然紧了紧,哽在喉间的话几度翻滚,他最终却只是垂眸看她。
帝心为石,不可转也
“记住你今日的话。”
悠凉尾音落下来时,司凌夜抱着奴歌再度举步向卧龙殿走去。
…………
低调奢华而装修精致的殿宇内,他亲手将她安置在那张大到夸张的软榻上。
没有掌灯,一室的漆黑嬖。
“这次他非死不可了。”
这样的黑暗中,他的决断之音缠绵入骨。
“三日后,你亲自来执行。姥”
“如果我不呢?”漆黑中她眼波如猫流转,倔强的回瞪着他,许是因流血过多的原因,唇角已见煞白。
“愚昧去执着的人,你需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除了红泪,你还有其他理由继续活下去。”
司凌夜说这话时,刻意咬重了两个音节,一是‘其他理由’二则‘继续活下去’。
其他理由所指无非是宫铃与绝音,至于继续活下去……
他是在暗自警告自己,倘若这次红泪不死,那进入棺材的将是自己吗?
“你可不可以换个理由来要挟?”奴歌不禁哂笑“不觉得这样的把戏很乏味无聊吗?”
“只要有效,乏味算得了什么?”
“哼!!”
“我给你的伤口七分深,不会致命。”他顿了顿,抬起指尖划过她受伤的肩头,而后不知出于何种心思,竟在银镖上发力按了下。
奴歌届时疼的闷哼一声,凝眸愤恨瞪他。
“这三日里我不会给你传任何太医来医治你。”指尖染了她的血迹,他凑近鼻前嗅了嗅,蓦然邪笑了声“真难得,竟是还是如此正红色。”
“血迹不是红色是什么?难道像你心脏一样是黑的!?”
“别云说待到你血迹彻底转为褐色时,便……”却在奴歌注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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