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把手里的棋子分好放到两个棋盒里,一边收拾桌上的一片狼藉,一边轻皱眉头看着像是打了场大仗一样累得满头大汗的萧瑾瑜,“王爷,你跟薛太师吵架啦?”
“一点分歧……”萧瑾瑜从袖中拿出手绢,慢慢地擦着顺颊而下的汗水,“跟先生比画比诗比棋,全赢了他才肯听我的……”说着轻叹了一声,“先生这回算是下狠手了……”
楚楚笑着看他,“你全赢啦?”
萧瑾瑜有气无力地点点头,“险胜……”
楚楚一脸崇拜地看着萧瑾瑜,“王爷,我想看看你们写的诗!”
萧瑾瑜“腾”得红成了大樱桃,吴江咬牙抿嘴,低头默默捡棋子。
“我们……空口念的,没写出来。”
楚楚抓住萧瑾瑜的胳膊摇晃,“能看看你们画的画也行!”
“烧……烧了……”
薛汝成起什么题不好,非要比画春/宫,还要工笔细描……得亏先比了那两局,否则让楚楚看见那画听见那诗……不堪设想。
“哦……”楚楚有点儿失望地松开萧瑾瑜的胳膊,转身继续收拾棋盘,“那改天你一定画给我看,我还没见过你画画呢!”
萧瑾瑜忙点头,“好……好。”
“画跟今天画的一样的!”
“行……”
“王爷,”吴江运足了内功把脸绷紧,郑重地把最后两把棋子各归各位,低头沉声道,“十名监考官都被那群考生泼的满身墨汁,回后院换身衣服马上就来。”
“好……你先去把棋盘棋子还给薛太师吧。”
“是。”
吴江一走,楚楚就凑到窗口,扒头看着前院的一片混乱,看着看着突然反应过来,转过头来指着窗外道,“王爷,你跟薛太师比赛,是不是为了外面这群人呀?”
萧瑾瑜微微点头,“算是吧……我准备当众把那个凶手揪出来,以示光明磊落,安定人心,薛太师更主张暗中审问,以免旁生枝节。”萧瑾瑜静静看着楚楚,“让你选,你选哪个?”
楚楚连连摆手,“我是当仵作的,这个我不能管!”
“不是让你管……”萧瑾瑜追问,“你就说说,你要是个查案的,以眼下这样的情势,怎么办更合适?”
“我觉得……”楚楚抿抿嘴唇,看了眼窗外几乎开始大打出手的混乱场面,想了一阵,“我要是个查案的,就只管查案子抓凶手……怎么抓都一样,反正能快点儿抓着就行啦。”
萧瑾瑜莞尔,被她这么一说,还真觉得刚才和薛汝成争那一场矫情得很了。
难不成……从开始薛汝成就是嫌他拘泥矫情,才拿那样的赛题羞他?
他居然还一本正经地从头比到尾……
萧瑾瑜浅浅苦笑,“你说得对……外面乱得很,你就先在这儿吧。”
“好!”
“不过……一会儿有官员来见,你得到后面稍作回避。”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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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有一刻的工夫,吴江出现在门口,“王爷,十位监考官到了。”
“请吧。”
吴江侧身让开门口,十个身穿便服的官员鱼贯而入,在萧瑾瑜面前齐齐一拜。
“卑职等拜见安王爷!”
萧瑾瑜也不说让这十人起来,只静静扫着他们的头顶,不冷不热地道,“外面的情势诸位应该比本王清楚了……你十人身为监考,昼夜不离考棚,想必知道是何人最先向考生透出命案之事?”
十人一片静寂。
“距酉时交卷到现在还不到两个时辰,这就记不得了?”
跪在最边上的人硬着头皮小声道,“回王爷,考生众多,突然乱起来……下官等实在看不过来……”
“看不过来?”萧瑾瑜的声音倏然冷硬了一重,“本王坐在这里都看见是哪排考棚先乱起来的了,你们当中有一人就在那排考棚正前方,有两人在那排考棚十步范围内,还有两人在五十步范围内,全瞎了吗?”
十人仍是埋头不语。
“吴江……”
吴江按刀一步站出来,“王爷。”
“告诉他们……本王先前与皇上商定,今科会试相关官员的渎职之罪如何论处。”
吴江微微一怔,立时会意,声音一沉道,“鞭刑二百,示众三日,以儆效尤……诸位大人要是不信,昨晚看守不力的两位仁兄这会儿还在营房里抢救着呢,随时可去探望。”
十人忙不迭地一阵磕头,“王爷息怒,王爷息怒!”
萧瑾瑜满脸冰霜,目光落在中间一人的头顶上,一字一句地道,“本王再问一遍,是何人最先向考生透出命案一事?”
还是跪在最边上的那人抢道,“回……回王爷,是年字号……年字号附近,那一片,先嚷嚷起来的!”
萧瑾瑜眉梢一挑,“齐英,刚才不是看不过来吗?”
听着连自己的大名都被点了出来,那小官慌得又是一阵磕头,“王爷息怒,下官糊涂,糊涂……没,没看清具体是何人,不敢……不敢乱说……”
“你离年字号考棚将近百步,看清了才是有古怪。”
“王爷英明,王爷英明!”
一听萧瑾瑜连人都认清了,那几个真正离得近看得清官员忙道,“回王爷,是年字号,是年字号!”
萧瑾瑜静静地看着其中一人,“公孙延,你离年字号考棚最近,可还记得年字号考棚考生的相貌?”
“记……记不太清了。”
“是吗……”萧瑾瑜不冷不热地道,“本王依稀记得,那人身高七尺有余,身形细瘦,气色上佳,但进贡院大门之时中衣外面裹了五六件外衣,言说体弱畏寒,让王将军把他拖进门房扒了个干净,确认衣服里并无夹带才放了进去……此人在门房里嚎啕大哭了好一阵子,出来的时候哭得连路都没法走,还是让人架进考棚的,公孙大人,想起来了吗?”
“想……想起一点儿了……”
萧瑾瑜继续扫着十个人的头顶,“几位大人,可都想起此人了?”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萧瑾瑜微微点头,“那几位大人可有印象,此人在案发那两夜是否离开过考棚?”
想起刚才吴江说的话,十个人一阵鸡叨米,“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绝对没有!”
“那就好……”萧瑾瑜端起桌上的杯子缓缓喝了一口浓茶,淡淡地道,“劳几位大人去前面帮王将军维持一下秩序,跟那些读书人说,什么时候他们有读书人的样子了,本王就什么时候滚出去跟他们说清楚。”
“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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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江带着十个监考官一退下,楚楚就从里屋钻了出来,直奔到萧瑾瑜身边,“王爷,我也去跟你抓凶手!”
“不行……”萧瑾瑜听着外面吵翻了天的动静,轻轻皱眉,“你听听这些人,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你就待在这,想看什么,在窗口都能看见。”
楚楚急得跳脚,“我不是要去看热闹!”
“楚楚……”萧瑾瑜把她揽到身边,“吴江会保护我,不用担心……”
楚楚脖子一梗,杏眼瞪得溜圆,“谁担心你啦!我是仵作,你抓凶手我就得出来作证!”
萧瑾瑜一噎,啼笑皆非,还是他自作多情了……
“今天不用……今天不是升堂,只是把那个凶手揪出来,让外面这些人安分下来,安心准备明天的考试。”
楚楚一脸正色,两手扒上萧瑾瑜的肩膀,直盯着他的眼睛,“你抓人就得有证据,尸体上的证据就是死者的说的话,是最重要的证据,尸体是我验的,我说的才作准,你不能瞎说!”
萧瑾瑜被她说得一愣,“我……我不会瞎说。”
“你就是会!”楚楚气鼓鼓地瞪着这个一脸无辜的人,“你刚才就胡说来着,那个渎职之罪!”
萧瑾瑜哭笑不得地抚着她的腰背,“楚楚……审讯跟验尸不一样,这是技巧,不是胡说……”
“我不管!反正尸体上的事儿不能让你胡说!”
“好,好……”萧瑾瑜缴械投降,“就跟我一起去吧……不过你要跟紧我,千万不能乱跑。”
“好!”楚楚立马伸手搂住萧瑾瑜的脖子,咧嘴露出八颗小白牙,“我就站在你身边,保准谁也不会欺负你!”
萧瑾瑜好气又好笑地在她屁股上轻拍了一下,“还说不是担心我……”
“就顺便担心一点儿……”
萧瑾瑜眉梢一扬,“嗯?”
“可担心可担心啦!”
“嗯……”
“对啦,”楚楚突然两眼发光地看着萧瑾瑜,“王爷,你记性这么好,肯定还记得刚才和薛太师比赛的时候作的诗吧?”
“忘,忘了……全忘了。”
“你骗人!三天前的事儿你都没忘呢!”
“这些不要紧的事,转头就忘了……”
“真的?”
“真的……”
“那我还是回头问薛太师去吧。”
“……!”
☆、97冰糖肘子(十一)
萧瑾瑜把那一杯浓茶喝到一半;外面就静得差不多了,可萧瑾瑜一出现在考棚,考棚立马又炸了锅。
王小花的一队兵能排起人墙把如澜如潮的考生挡起来,可挡不住考生一声高过一声的叫骂。
“杀人者偿命!”
“装什么公正廉明,就是你私设刑堂草菅人命!”
“作弊者也是人,草菅人命者偿命!”
“把我们囚在这算什么本事……”
“你说清楚;搞那么多花样,连个砚台都不让自己带……是不是官商勾结;中饱私囊!”
“天子门生由不得贪官污吏如此耍弄!”
“偿命!偿命……”
“……”
虽然萧瑾瑜出来之前就说过,这些人一定会说些不好听的;可这么亲耳听着数千人言辞凿凿地大骂自己心爱的人,楚楚还是气得直咬牙,要不是吴江紧紧把她拦在后面;她肯定要上去跟人拼命了。
被人这么骂着,萧瑾瑜脸上静得不见一丝波澜,淡淡地看着冲在最前面一排这些喊哑了嗓子瞪红了眼的考生。
十名监考官手忙脚乱地呵斥了好半天,王小花都要跳到屋顶上去吼了,考生的叫骂声才渐渐小了下来。
萧瑾瑜轻轻咳了两声,一字一句地冷声道,“子曰,是可忍,孰不可忍。”
萧瑾瑜声音不大,但声音所及之处都倏地一静。
这群都是读书人,都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也都清楚这话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这句话后面往往会跟着的内容。
尤其说这话的还是个有权有势的人。
刚才叫得跟群魔乱舞一样的考生顿时有一多半往后缩了缩脑袋,连十个监考官脊梁骨都隐隐发凉了。
这些都是京官,都知道安王爷狠起心来是个什么样的主儿……
连吴江都握紧了刀柄,就等萧瑾瑜的一句话。
一片死寂里就听萧瑾瑜清清冷冷地道,“都是读过书的人,谁能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朦胧的月色下,数千张黑脸若隐若现。
考棚中部的一间号房里倏然传出一个慵懒中透着不耐烦的稚嫩声音,“这都能忍,还有什么不能忍的啊?”
萧瑾瑜轻勾嘴角,仍然波澜不惊地道,“本王问这话没别的意思……只是提醒诸位,王将军的这些兵都是刚从西南战场上回来的,最见不得饱食终日还无事生非的文人,王将军手中有遇□先斩后奏之权,他们若是忍不下去了……所谓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诸位各自掂量吧。”
王小花一张黑脸上两个眼珠子瞪得比牛眼还大,什么先斩后奏之权,这人怎么就能睁着眼把瞎话说得比真的还像真的啊!
一阵鸦雀无声,萧瑾瑜冷眼扫着冲在最面叫得最起劲儿的几个年轻考生,“本王问你们,可曾亲眼见过刑堂是个什么模样?”
人群里一片死寂。
“可有人知道,官商勾结的第一步是什么?”
又是一阵死寂。
“可有人知道,想要中饱私囊,最关键的是什么?”
人群里静得只剩喘气声。
萧瑾瑜轻轻咳了两声,“本王既当了今科主考,不提点你们些什么,恐怕有负皇恩。”
楚楚站在萧瑾瑜身边,一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王爷不会气昏了脑袋,真要贡院里教人怎么当贪官吧?
萧瑾瑜脸上看不出一丝愠色,脊背立得笔直,声音冷得像是要把这竖起耳朵来的数千人冻死当场,“想要中饱私囊,最关键的就是不要脸,要做到官商勾结,第一步就是不要命……至于刑堂,你们今晚好好看看,本王的刑堂是什么模样。”
萧瑾瑜话音未落,吴江就会意地闪身出来,眨眼工夫闪到考棚某排最末端的年字号考棚,一把将坐在墙角抱腿缩成一团的人拽了出来,拎着那人的后脖领子,拎猫拎狗一样地拎到了萧瑾瑜面前。
吴江满眼嫌恶地看着这个一落地就又蹲到地上缩成一团的大男人,一把按在他白生生的后颈上,“跪下!”
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