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感情颇好,诗歌就是由他们俩朗诵的。章湘凝还喳喳呼呼的说自己是导演。
毕庆堂挽着谭央的手腕笑道,“小妹呀,你顶没用了,人家主角和导演都有了,还要你做什么?”章湘凝连忙摆手,“谭先生,你不要这么说谭央,人家的诗朗诵要么不配乐,要么就放留声机里的唱片,我们却要真的现场演奏音乐的,所以呀,谭央弹的那个什么小阮是很重要的,一定是我们这个节目的亮点!”毕庆堂听了便笑着替谭央谦虚,“哎呦,她哪行啊?我们家的小妹,人多的地方都不敢说话呢!”
一直靠后站着的徐治中这时却开口,“可以的,谭先生,您要相信她,给她机会!”毕庆堂干眨了眨眼睛,“是啊,我是这么想的,可是自家人要是这么说,就显得装模作样了!”徐治中毕竟还是社会经验少,被毕庆堂这么半真不假的揶揄,有些无所适从。章湘凝也没注意这些,就催促大家各就各位,开始排练。
在花园里,欧式黑铁玻璃罩的灯,初夏夜幕下亮的刚刚好,毕庆堂翘着二郎腿坐在白漆藤椅上看着他们忙活,章湘凝拿出了几张纸递给谭央,解释着,“我们选的是《雨巷》,你自己看看,感觉感觉。”吴妈把装小阮的箱子拿给谭央,谭央从里面小心的取出小阮,瞄了一眼石桌上的纸,“咦,这不是戴望舒的诗集《我底记忆》里的诗吗?我觉得这首现代诗真是好极了,不拘于古典诗词的格律,却深得古典诗词的韵味意境。”
几个同学听了她的话都愣住了,谭央不解的问章湘凝,“湘凝,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章湘凝摇着头笑了,把徐治中往谭央面前一推,“我第一次把这首诗给徐治中看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谭央面露不悦,“湘凝,你不要乱说话。”站在谭央面前的徐治中倒是微微一笑,把后面的纸翻到前面,“这是我找的曲谱,曲名叫《雨韵》,我觉得很合这首诗,你试试?”谭央的手轻轻按住怀里小阮的弦,“你怎么会有小阮的曲谱?这样冷门的旧式乐器。”
徐治中的目光落在谭央的小阮上,淡淡的说,“家母生前擅长各种弦乐,尤其喜欢小阮,外公算是一代名儒,家中藏书甚丰,家母多方查阅推敲,抄录了一本适合小阮演奏的曲谱。”谭央眼睛一亮,下意识的哦了一声,抬眼再看坐在一边的毕庆堂,又把头低下了。徐治中略顿了顿又说,“我会吹一点儿长笛,这不,今天就带来了,咱们试一试,看能不能合的下来,好给他们做背景配乐。”
“嗯,多才多艺啊,都快赶上我家小妹了,”毕庆堂耷拉着眼皮讪讪的说。徐治中听见毕庆堂这么说,连忙转过身面对着他,很有礼貌的说,“谭先生不要这么说,我会的很少,还是小时候在无锡老家时学的,当时除了上私塾就是跟着家母鼓弄这些玩意儿,实在是不务正业。我是十几岁时才来上海接受西式教育,从国小开始念起,这些年跌跌撞撞的学,到现在还是班里年纪最大的笨学生。”
听了这番话,毕庆堂看了他一眼,继而又看了看谭央,紧锁眉头,不发一语。
32(30)雨巷
初夏的园中,散发着夜的静谧,弥漫着草的芬芳,谭央缓拨琴弦,动听的古老弦乐流淌徘徊在西洋风情的花园中,让人觉得错综而迷离。谭央弹了一会儿,正要转入曲目的重要部分,徐治中才举起长笛放到唇边吹了起来,不同于小阮的轻灵婉转,长笛的声音绵长悠远,泛黄的灯下,他从容安然的吹着手中的笛,面带笑意,白衬衫的袖子挽到肘间,拿着长笛的手臂略有些瘦,不见文弱之姿却颇有强悍之态。
毕庆堂阅人无数,眯着眼看着徐治中的一些举止倒觉得,他既不像是书生,更不像是乐者。读书,有的人读书读腐了脑子,也有的人读书却掩盖了天生的戾气,这读书,在后一种人的身上才可以称之为教化和修养。想着,毕庆堂将目光落到了桌上的纸上,上面的那首叫《雨巷》的诗这样写着:
在雨的哀曲里,
消了她的颜色,
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甚至她的
太息般的眼光
丁香般的惆怅。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飘过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醉人的曲子,园中的人沉溺其中,夏日刚开了个头,这里却积蓄了雨的烂漫诗篇和曲调。毕庆堂轻咬着象牙烟嘴低声自语,“撑着油纸伞?丁香一样的姑娘?哎,这个调调啊……”
他了想起七八年前,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正是梅雨季节的清晨,她撑着一把油纸伞独自走在同里的小巷中,白底紫花的小褂,乌亮的麻花辫,瘦削的身影,像水墨画一般的写意。
前一天夜里,他们的父亲交涉不成,吵得不可开交,所以一大早他就带着手下等在她上学的路上,他要掠走她去要挟她的父亲——他父亲念旧下不了决心做的事情,他要替他父亲去做,这是他毕庆堂的为人子之道。
可他终究没有下手,那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太干净太瘦弱了,瓷娃娃一样的美丽易碎。对于自己的改变主意,他以为这是他心中仍存有的江湖道义,不忍对妇孺下手,他以为那是他仍感念于谭叔叔对他儿时的照拂。到如今再回头看,也许正是江南雨巷中那一抹丁香的颜色,打动了他……
一曲罢,花园中仍旧静寂着,大家一味失神,过了好半天,那个要朗诵的女孩子由衷的赞叹着,“真好听啊,我都忘了念诗了!”大家一阵议论,放下长笛的徐治中安静的坐在谭央身后。年轻人们说着笑着,忘却了时间,总有电话打来找毕庆堂,他也不得安生,动不动就要回去接电话。
十一点多的时候,章湘凝他们陆陆续续的走了,毕庆堂安排车送两个女孩子走后,再回来,却看见谭央抱着膝坐在小藤凳上,徐治中蹲在她面前。谭央兴致勃勃的说着笑着,徐治中一声不吭的低头听着。末了,谭央伸出手来,徐治中抬头看着谭央的眼睛,愣了好久才伸出手去击她的掌。
这时候,毕庆堂也走到他们跟前,徐治中站起来很有礼貌的冲着毕庆堂点了个头,“毕先生,打搅您了,我走了。”说罢,转过身黯然离开。看着他的背影,毕庆堂努努嘴,“你就告诉他我姓毕,他就气馁成这个样子?”谭央拽着毕庆堂的手站起身来,“我没说你姓毕,我就只说我是毕太太而已!”
毕庆堂眉头一挑,“噢?你让他为你在学校保密你已经结了婚,所以才击的掌,对吧?”谭央摇头,一步一步的向洋房走去,“他又不想叫我被学校开除,不用我说,他也会保密的吧?我是和他约定,若他不能以朋友的平常之心面对我,就不要再私下见面了吧。”毕庆堂一听,笑着摸了摸下巴,“这样好,这样好。”谭央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我若是不弄明白这件事,大哥你今晚又要找由子发火了!”“你以为我就那么没肚量,没涵养,只会对太太发火?”“不,大哥不是对我发火,是对笛子发火!”谭央顽皮的回答。
第二天再排练,徐治中推说家中有事没有来,他还对章湘凝说,他觉得不用排练他和谭央也会配合的很好。诗歌朗诵会的那天正是周末,毕庆堂也去看了,谭央他们的《雨巷》获得了一致的好评,校长还为他们颁了个一等奖。会后,在学校的礼堂里,徐治中不知怎么找来了相馆的师傅为他们拍照留念,徐治中抱着肩膀站在旁边看着章湘凝、谭央和那对情侣站好了,他才不紧不慢的来到谭央身后站定,这时候,“扑”的一声曝光了。
这一刻,不知人间疾苦的校园和树绿花红的少年,永远的定格在了胶片上。
诗歌朗诵会后,毕庆堂带着谭央坐车离开,正要走的时候,章湘凝跑过来敲起了汽车的车窗。摇下车窗,章湘凝将一本线状的书撇了进来,“谭央,这是徐治中送你的,叫你务必收下,因为放到他那里,他也用不上。哎呀,这个窝囊废,我叫他自己来送,他却死活也不肯!”说罢,章湘凝就转身跑开了,谭央喊她也没喊住。
轻轻翻开深蓝色的书皮,扉页上娟秀的小楷写着——徐氏珏芬编纂整理。翻了翻后面,谭央顿时爱不释手,“这,是小阮的曲谱!大哥,我想抄下来后再还给徐治中好吧?”毕庆堂颇为大度的点了点头,心里却嘀咕着,那小子,竟还是不死心啊!
日复一日的生活,平淡而幸福,闲暇时,毕庆堂躺在沙发上,眯着眼听着留声机里的广播,谭央坐在落地窗旁的地毯上看着书,和煦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谭央问,大哥,咱们怎么像日子过得老夫老妻一样呢?毕庆堂轻笑,傻姑娘,这样多好,就好像这么安宁舒心的日子,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十月的一天,毕庆堂站在办公室的玻璃窗前,抽着烟听着下属汇报情况,窗外,黄浦江上的船只往来,两岸秋景奔来眼底。这时候电话铃响了,手下接了电话,继而捂着听筒对毕庆堂说,“老板,是敬业中学!”毕庆堂有些着急,连忙扔了烟去接电话,电话那头简洁明了的说,“请问是谭央的兄长吗?我姓李,是敬业中学的训导主任,令妹在我们学校出了些事,请您务必来一趟!”
毕庆堂火急火燎的赶到了敬业中学想知道谭央到底怎么了,却被李主任请到了他的办公室。毕庆堂想去看谭央,李主任却拉住了他,苦口婆心的说起了敬业中学的历史以及外界对学校的称誉,毕庆堂耐着性子听了十来分钟终于忍无可忍的说,“李主任,您究竟要说什么,直说就是了,不用绕弯子!”李主任清了清喉咙,为难地说,“谭先生,您知道我们是男女同校的,这当然是开明的、进步的,但是有时候真的不怎么好管理,这要看学生们的品质和自爱,同时也需要家长的教育与督促,当然,我这么说不是推卸学校的责任,发生了这么不光彩的事情,我们学校也是有一定的责任的!”
毕庆堂皱着眉,“不光彩的事?李主任,你指的是什么?”李主任叹了口气,犹豫半天,“男男女女在一起的不光彩的事,谭先生,您想会是什么?”毕庆堂略一思量,顿时暴跳如雷,指着李主任,“你不要胡说,我家小妹不是那种人!你这样信口雌黄毁我家小妹的名誉,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主任无奈的将手一摊,“谭先生,你以为我愿意信口胡说吗?这样的事作为学校的管理者,我是最不愿意看到发生的,若不是抓了个正着,我又怎么会打电话给您呢?已经是事实了,我就是想编也编不出啊!”听了他的话,毕庆堂顿时没了气焰,铁青着脸,半晌才憋出一句,“谁,是和谁?”李主任干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回答,毕庆堂就气急败坏的冲口而出,“是不是和徐治中?定是他哄骗了小妹!妈的,老子一枪蹦了这小兔崽子!”说着,毕庆堂从腰间掏出枪,打开了保险。
李主任见了,惊慌失措的拉住毕庆堂,语无伦次的说,“谭先生,你不要冲动,你妹妹肚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还说不好,你不要乱找人家算账!”毕庆堂听了李主任的话便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的问,“李主任,你说的不光彩的事,就是小妹有了身孕?”李主任无奈的点了点头。毕庆堂抓住李主任的手臂,激动的问,“你不会搞错了吧?”李主任叹气,“不会,她上课时晕倒了,校医说像是怀孕,我们不信,请了个老中医来看,也说是害喜。”
由怒而喜,毕庆堂一时喜难自胜,他摇着李主任亟不可待的问,“小妹呢?我家小妹现在在哪里?”李主任看着他的神色,很是不解,却也怕了他手中上了膛的枪,便乖乖的回答,“在楼上西头的校医室里。”毕庆堂不管不顾的冲门而出。
打开校医室的门,谭央乖巧的躺在浅蓝色绸布屏风后面的小床上,她看着站在门口的毕庆堂,腼腆而甜蜜的笑着。毕庆堂来到床前,拉着谭央的手,想了半天,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是笑着亲热的唤着谭央,“我的好姑娘。”谭央攥着他的拇指,轻声问,“你都知道了?”毕庆堂开心的点头。“觉得欢喜吗?”“欢喜!”“那你拿着枪做什么?”谭央看着毕庆堂另一只手上的枪问道。毕庆堂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有人以为孩子不是我的,我打算同他拼命呢!”
谭央看着毕庆堂,吃吃的笑。毕庆堂解下风衣披在谭央的身上,“走,咱们回家!”说着在床前背对着谭央蹲下身,“大哥背你走,你们学校的木头梯子也太陡了吧?刚才我往上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