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请太夫人把上房的晚秋拨过去。晚秋毕竟是张家送过来的人,名正言顺,外人不好说嘴。表小姐又说,外头没个其他家人应奉,打算把凝香的爹娘都要过来。”
此话一出,别说楚妈妈和白芷都大为错愕,太夫人也微微一愣。但紧跟着,这位儿孙满堂的老妇便立时明白了过来。
她本想把外孙女身边的丫头一股脑儿都换干净,可外孙女毕竟姓张,不姓顾,她这个外祖母就是不顾忌张昌邕,也得顾忌外面对顾家的议论。而且,她那个可怜的外孙女,从最初刚进侯府时外表孤傲实则软弱,如今终于成长起来了,知道抓牢每一个可以抓牢的人。于是,她须臾就做出了决定,当即看着楚妈妈说道:“明**去一趟张家。”
尽管太夫人并没有说让楚妈妈去张家为何,但这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楚妈妈自是满口答应。而绿萍和白芷服侍太夫人再次躺下之后,双双出了屋子后到外头小床上躺了,白芷便低声说道:“晚秋那丫头倒是好福气,不枉她平日为人就比百灵强得多”
“百灵那稳重是装的,不像她。而且,什么好福气,听说她本是六安侯夫人的陪嫁丫头,如今吕家却连六安侯夫人都不管,更何况是她。要不是那边二位开口,几乎就要落得个没下场。”绿萍轻轻嘟囔了一声,随即便叹道,“要说咱们才是好福气,侯府一直稳稳当当,这比什么都强。”
然而,两个丫头脑袋挨着枕头,还没能在这雷电交加的气氛中合上眼睛,外头就又传来了一阵敲门声。睡在外头的绿萍听到有人趿拉着鞋子去应门,立时也掀开被子披了件衣裳坐了起来,随手就去取了旁边的灯台。下一刻,她就只见晚秋面色很不好地进了来。
“二位姐姐,是二门上的婆子来报信,说是外间有些骚动,打探之后才得知是钟楼被雷劈倒了,上头挂着的那口大钟倒在路旁。”
绿萍和白芷全都倒吸一口凉气,前者慌忙到里头去给太夫人报信,后者则是双掌合十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好一阵子才喃喃自语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千万别折腾出什么大事”
晚秋肃手站在一边,见白芷满脸的心有余悸,便蹑手蹑脚地打算退出去。才到门口,她就听见那边传来了白芷的轻声提醒:“回头你自己提早收拾收拾,刚刚绿萍打东厢房里回来,表小姐和晗姑娘都开了口,明日一早要是樱草没消息,你就过去服侍吧。”
尽管晚间才刚在那两位面前剖心置腹地陈明了一切,但晚秋心里却一直以为,纵使她们有心留下自己,也得想方设法先说服了太夫人,而这一关不是那么好过的。谁能知道,就在这个风雨大作雷电交加的夜晚,白芷却透露了这么个好消息给自己。她不用装便是满脸的惊愕,随即又惊又喜地屈膝谢过,这才一溜烟地回到了自己的下处。
三等丫头不当值时就住在上房后头的后罩房里,当值则是在东梢间里有一张大通铺,她一直都是和百灵分在一块,可如今百灵被撵回了张家,生死不知,今夜没人顾得上三等丫头,因而这偌大的地方就她一个人躺着,空空落落让人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可此时此刻,她却觉得满心都是劫后余生的狂喜,一上床躺下便用被子蒙了头,竭力让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来。
她总算没下错赌注,总算没看错人
一夜的狂雷暴电疾风骤雨肆虐之后,到了大清早,虽然被雷声没折腾多久,可却忍受了一晚上密集雨点声的下人们在起床之后,面对的便是乱糟糟要收拾的残局。尽管侯府的前厅正堂和后堂都没受到多大的影响,但还是有几间屋子的瓦片被掀飞了开来,而那些被大风大雨打落的树枝树叶花花草草,则更是不知道有多少,甚至连三小姐顾钰最最喜爱的一盆美人蕉,也在这一夜疾风骤雨中被摧残得不成样子,把顾钰气得直跳脚。
相较那些洒扫上头叫苦不迭的仆妇小厮们,虽说这一夜风雨让人没法睡沉了,但章晗的心情却还算不错,尤其是一大早她和张琪到上房问安之后陪着太夫人吃了早饭,赖妈妈便把提着一个包袱的晚秋领了过来时,她心里就更加满意了。等到晚秋磕过了头,她让芳草领其去放下东西,又留着赖妈妈笑问了几句。当说到昨夜怎么有人敲开宁安阁的院门时,赖妈妈便摇头叹了一声。
“是钟楼被雷劈倒了,听说连上头挂着的大钟都掉在了路边,声音大得惊动了住在附近的不少人”
钟楼?
张琪只是纯粹的诧异,而进京之前就已经听顾夫人说过京城无数风土地理人情的章晗,则是了解得更多一些。据说皇帝当年攻陷敌方最后一座重镇的时候,因为久攻不下,火炮威力不足,便将附近一座古刹的大钟熔化了铸成一尊万斤大炮,最后一举攻下了那座城池,成就了开国大业。后来因为当年许愿重铸一口一模一样的大钟还给寺中,召集全国能工巧匠,铸了三年方才得了此钟。尽管这传闻听起来荒谬,而且这口大钟如今挂在京城钟楼,而不是还给那古刹,但这是皇帝开国登基之后的标志之一,这却毋庸置疑。
因而,当把赖妈妈送走之后,她忍不住思量这件突发事件会不会引起什么波澜,可紧跟着就听见碧茵的嚷嚷:“大小姐,晗姑娘”
“怎么了?”
碧茵一进来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外头有应天府衙的人来,说是让家里人上应天府衙认尸,还说……”她见章晗和张琪全都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却偏偏好一会儿才顺过气来,“还说樱草的爹卷了绸缎铺的银钱,带着她娘、她还有她弟弟潜逃,结果却在城外遭了强盗,一家四口全都死了”
“什么”
眼见张琪面色煞白,章晗却是知道,自己会放纵樱草悄悄溜出府,就是笃定有赵破军在盯着樱草的家人,应该能截住这一家子人。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脑际如冰雪一般的冷静,伸出手来按住了张琪瑟瑟发抖的手,她便站起身来。
“是应天府衙来的人,不是张家?”
“是应天府衙,不是张家。”
“我倒忘了,他如今是应天府府丞,在府衙里也算是第二号人物,自然说一不二,这种事也有人替他去办。”
章晗哂然一笑,见那边厢晚秋正好跟了芳草打了帘子出来,闻听此言脸上挂着尚未褪去的惊惧,她便颔首示意人过来。等到吩咐其他几个丫头都暂且出门去守着,她这才说道:“昨儿个你来求姐姐和我,今天我们就把你要了过来,也算是办到了之前答应你的事。如今我要问你,你可还有什么亲朋在外头?”
凝香是因为父母在张家,那时候就险些走投无路,而樱草之所以会背叛,也是因为家人之故,因而,章晗如今再不敢小觑这一点。而晚秋闻言微微一愣,随即便低头说道:“回禀大小姐,晗姑娘,奴婢从前跟着夫人从吕家嫁到六安侯府,父母就已经都过世了,只有一个弟弟留在吕家。但六安侯府一家全数下狱之后,奴婢被景家买去之后,但凡和六安侯府有瓜葛的家仆,吕家已经统统把人撵了出去,奴婢的弟弟那时候年纪还小,受不起那番流落街头的折腾,再加上本就病着,没两天就死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尽管晚秋声音平淡,但停顿的时候,牙齿却险些把嘴唇咬出血来。隔了好一会儿,她见章晗没说话,这才又继续说道:“这是六安侯太夫人来送夫人的时候提到的,因为奴婢那个弟弟最惨,所以她记得清清楚楚,后来景家买了奴婢的时候,还以为奴婢不知道弟弟已经死了,诓骗说只要奴婢照他们的吩咐去做,他们就把他送去私塾读书。奴婢吃了无数苦头却隐忍不发,便是为了能脱身”
章晗心里透亮,今次的事是昨晚上晚秋形同投名状过来陈情时并未提到的,如今提起,自然是因为她们真把人要了过来,所以晚秋方才交了心。此时此刻,她那怜悯之心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轻轻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既是了无牵挂,那我有一件事交给你去做。”
晚秋挑了挑眉,见章晗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睛,她呆愣了好一会儿,最后沉声问道:“晗姑娘想让我去做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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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风雷乍起春雨疾(下)
“你从景家被送到张家之后,在那儿呆了几天?”
“这个……”晚秋有些迟疑地屈指算了算,这才讷讷说道,“总共不过十几日。”
“张家下人你认识几个?”
“名字倒是都能叫得上来。”晚秋见章晗有些不相信,连忙解释道,“乍一到陌生地儿,我怕遇事两眼一抹黑,再加上景爷吩咐过,所以便刻意结识了上下人等,不少人都收过我的好处。张家下人不多,而且仿佛遭过什么事,不少人都是战战兢兢的。”
虽说凝香的父母来了之后,也许也能打探到这些事情,但毕竟不如晚秋这样机灵。因而章晗一边听一边点头,心里明白,果然张昌邕那种刻薄寡恩的手段没法让人归心,一时声音又温和了一些:“在书房伺候笔墨的书童你可认识?”
“听说从前是长生和万福,但后来长生便被打发到柴房当杂役去了。万福机灵,但却是多话的人,收过我一个荷包,还和我抱怨过跟着老爷担惊受怕。”晚秋说到这里,已经是有些明白了章晗的用意,但却一句都不敢多问。
长生是宋妈**儿子,被发落调开是整理,还好张昌邕从前在归德府用过的那个万福仍在书房那小子机灵得有些过头,爱占小便宜,趋吉避凶这一点表现得淋漓尽致,支使其做事情却是便宜。
章晗心中一松,便缓缓说道:“今日楚妈妈应该会去一趟张家,到那时候,姐姐会去请示太夫人,让你跟着一块去。”
尽管晚秋不知道章晗和张琪是怎么从太夫人那儿把自己要回来的,更不知道章晗怎么笃定就能派自己这个刚进侯府不多久的丫头跟着楚妈妈一块出门,可她虽没打听过,百灵当初却问出了很多章晗的过往,知道其最是说一不二,因而她自然立时点头。然而,章晗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她一下子惊呆了,脸色更是一片煞白。
“想来你也该知道,能够把你要过来,是因为之前在这里伺候姐姐的樱草无缘无故失踪,而今天早上,更是干脆传来了他们一家妄图逃跑,却遇到了盗匪,于是一家四口尽皆被杀的讯息。这讯息是真是假且不去说,但我不妨告诉你,樱草之前冒名捎带了一根簪子进来给姐姐,而就在昨天我那位干爹来见太夫人的时候,信口说那簪子是当年为姐姐给蔡侍郎家定下婚事的信物,结果被姐姐一口揭穿,只怕眼下不知道怎样懊悔。”
瞧见晚秋的脸色比昨天晚上前来陈情投靠的时候还要糟糕,章晗知道,自己把这一层窗户纸捅破,给了她莫大的压力,因而停顿了好一会儿,这才继续说道:“所以你今天过去,张大人不管如何都要见你的。到那时候你就说因为樱草跑了,你在太夫人身边伺候得好,太夫人虽赶走了百灵,可还觉得你人沉稳能干,又念及旧情,此次就把你派到了姐姐身边,他自然不会生疑。”
“可若是百灵揭穿……”
“你以为百灵昨晚上被撵回去,眼下还会在张家么?轻则被退回景家,那位景大人自有处置,重则是径直送到张家庄子上,到那里死活就由不得她了”章晗刻意加重了几分语气,见晚秋依旧垂手而立,可却面若白纸,她便温和地说道,“你和百灵是一块被送来的,一个被撵走,一个却留下,自然就显出了你的能耐来,所以他自然不会为难你,到那时候,你就透露说,太夫人因为昨日的事情很不高兴,还见过顾管事。昨晚上太夫人听说钟楼倒塌,今天早上还派人去打听过,侯府下人颇有议论。”
张昌邕尽管刚到京城不多久,但如今既然知道她们姊妹再不像从前那样刻意随意拿捏,在顾家有几个眼线在所难免,这些事也是能打听到的。因而,章晗授意晚秋把这些消息带给张昌邕之后,突然又话锋一转道:“而你临走时还无意间偷听到我和姐姐的谈话,说是早起陪太夫人用早饭的时候,太夫人叹息过一声,道是名不正则言不顺,钟楼倒塌这样的大事,难免有人说是老天示警,归咎到朝廷大事上头,也不知道谁背黑锅。”
晚秋毕竟曾经是六安侯府的丫头,此时听到章晗这番话,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尽管不明白章晗让她带这话给张昌邕是为了什么,但如今容不得她顾虑其他,因而沉吟再三,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