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九年前的旧事与北朝关联密切,云憬受东帝所托,北上调查此案。
东帝身体康复后,适逢北朝使臣前来迎娶明妤公主。与南蜀一战中扬名的豫章郡王与东朝高门谢氏之女谢明嘉同为东朝送亲使臣,北上途中结识了北朝神秘莫测的国师商之君。
谢明嘉与商之因乐曲结缘。因觉商之似多年前的故人,谢明嘉有意接近,并最终得知:商之就是九年前北朝满门被灭的独孤氏的孤子——独孤尚。而让她更意外地,却是因此牵连得知,如今的云氏少主竟并不是云憬本人,而是少年就与云憬面容相似的、郗氏孤子郗彦。
原来在九年前,独孤尚与郗彦被各自家臣所救,多年来隐名埋姓,只为一朝查清冤情、推翻旧案。
几个年轻人经历了漫长的追求与摸索旧案的过程,中有东朝太后、北朝权臣、异族柔然等各方势力的阻拦和破坏,却最终查出真相,推翻了旧案。而此后,北朝鲜卑族因独孤氏冤案的平反而日益强盛,深受北朝皇帝顾忌的同时,更与朝中乌桓贵族势力势同水火。为避免重蹈九年前旧案覆辙,独孤氏终于不堪诋毁与排挤,易帜而反。
而在东朝,郗彦携案情真相回禀东朝皇帝后,不仅荣膺了往日郗氏的荣耀,更在内战中手刃了仇人殷桓。大仇得报,郗彦践诺迎娶谢明嘉,有情人终成眷属。因北朝鲜卑族与乌桓族对抗力量悬殊,郗彦为助独孤尚,毅然带着谢明嘉北上。
至七月下旬,江左暑热盛极而衰,几场暴雨瓢泼般洒下来,江山洗净,曲水激涨,邺都内外急风穿雨,无疑是凉爽不少。
苻子徵先前烦腻于南方闷热潮濡的天气,本打算北归之前在国宾馆中闭门不出,但等这几场雨下过,总算在水雾朦胧中感觉到江左山川的曼妙之处,于一日傍晚雨水终止、日出霞蔚,想着碧秋池此刻倒影婆娑的美色,忽起兴致,携了长随,沿着曲水纵马前往城东。
流枫岭上采衣楼早已明灯如昼,难得露面的云阁主事这晚竟亲自站在门庭檐下,放着满阁达官贵人不顾,只隔着画舫如云的碧秋池,遥遥眺望对岸。就算望见苻子徵登岸而来,云阁主事也只点头而过,让身后管事领着苻子徵前往内庭。
内庭清幽人少,雅阁皆设高处,怀水望山,正得其景。苻子徵今日着一身月白色长袍,手执六角青玉扇,举止间颇具江左士人的尔雅风流。一时点了“茶道”与“棋道”,命仆役去唤素日交好的客伴,却不料那仆役道:“铭心姑娘已有客人。”
苻子徵不愿为此坏了心情,随意道:“那便换一位罢。”
不一刻仆役去而复返,却是道:“铭心姑娘的那位客人说公子是旧识,求与公子一见。”话音未落,酒香已随风而至。那人白衣翩然,大笑着从仆役身后绕过,不请自入室,对苻子徵揖手:“苻兄,在下沈伊有礼。”
“沈大人,”苻子徵起身还礼,举手请他落座,笑道,“你我原是旧识?可惜我却不知道。”
沈伊坦然道:“我与你是不过朝堂上的几面之缘,不过,你救过尚的命,帮过少卿的难,助过阿彦南北商事,我与他们都是兄弟,闻苻兄大名日复一日,听说你的轶事怕比你自己记得的还多得多,了解你的为人怕比你自己还要更深,怎可不是旧识?”
最后几句话入耳,苻子徵抿入口中的茶在喉中颇有些难以下咽,微笑:“哦,你了解我?”
沈伊摇头叹气道:“少卿说你此番南下摆一难局,数月以来不左不右、不上不下,堪称里外不是人。阿彦说你是谋国之枭雄,心细如汪海之绵针,让人难以设防。当然,尚倒是没有和我品评你,只提到一句什么苻子徵以马震天下,太过屈才。所以,他这才放心托重任于你,任由你南下长袖舞一回罢。”言尽,饮一口美酒,满脸得色:“你看,我是否比你自己更了解你?
寥寥数言将自己骂得几近体无完肤,苻子徵失笑:“沈大名士口舌之毒、挑事之能,真是举世无双,今日也算是闻名不如一见。”说着亲自给沈伊斟一杯酒,细细审视他:“看来我是无意得罪过沈大人,还请赐教。”
“无他,”沈伊颇为干脆道,“只因你南下出尽风头,把我的名字挤出去了。”
“什么名字?”
沈伊瞪眼:“大才槃槃独孤尚,江左独步郗澜辰,挟剑绝伦萧少卿,后来出人苻子徵。你难道没有听说这新的四谚?”
苻子徵莞尔道:“苻某确首次听闻。”
“你其实得罪的不是我,而是得罪的他们。你后来居上,我并无所谓,”沈伊挤眉弄眼道,“更何况,与他们三个装模作样的家伙并列,惹得世人日日提醒我要盛德日新,我本就无德,也早就不耐了,多谢你替我受此一劫。”
苻子徵挥摇青玉扇,笑而不语。
沈伊再饮一杯酒,望着窗外夜色下的秀媚山河,语气忽而清冷下来:“不过赖你恩情我不能不报,因此顺便也送了个好礼给你,望你笑纳。”
“什么礼?”
沈伊道:“陛下已决定援助北朝,自余姚仓、豫章仓抽调二十万石粮草,七日后齐聚安风津,渡江北上。”
苻子徵盯着他,缓缓道:“沈大人从何得知?”
“你既称我大人,则该知我为当朝大臣,自有为君分忧之责,这个旨意,正是我为苻大人请示陛下而得的,”沈伊唇角微扬,“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怪只怪你太低估了我朝陛下的决心,更低估了朝中两个人的野心。”
苻子徵道:“哪两人?”
“沈太后,谢太傅。”
沈伊索然无味地说着,温雅的容颜下一双眼眸波澜不兴,骤然不见一丝方才的飞扬轻佻。
“难怪沈大人方才自避盛德,原来如此,”苻子徵冷冷一笑,慢慢收了六角扇,“怕不是我低估了沈太后和谢太傅,而是我看高了沈大人。”言至此闲情雅致毁坏殆尽,振袂而起。
沈伊目送他的身影消没于廊外夜色,静默良久。夜起惊风,吹入室中,烛火骤灭。他低头,轻轻摩挲手中酒壶,半晌,将壶推至一旁,倒了一盏清茶,闭上双眸,缓缓饮尽。
“为什么要改那四句话?”
轻柔的声音飘入耳中,沈伊睁眸,望着门外窈窕纤细的身影,微微一笑:“我确名不符实。且在采衣楼说出,大概不久就会传遍天下了。我无此虚名所累,倒也方便行事。”
“何必如此……”铭心轻轻叹了口气,而后便在门外沉默不语。
沈伊亦是淡淡叹息:“进来罢。”
铭心轻步入室,放下食盒与酒壶,想要转身点燃烛火,手臂却被人狠狠拽住,身体止不住地后仰,低呼声中,人已倒入熟悉的怀抱。
“怎么了?”她柔声问,感觉那人温暖的手指从脸颊抚摸至脖颈边,五指环绕那处肌肤厮磨徘徊,禁不住微微颤栗起来,伸手攀上他的手臂。
“为什么哭?”察觉到发烫的水珠自她脸庞滚落掌心,沈伊轻轻一笑,这才将五指自她脖颈松开。抱着她默默坐了一会,温和道:“天底下没有谁像你这样了解我。日后别人看着我只怕千般不齿万般羞辱,唯有你,肯为我流泪。我也相信你待我之意不假,不过……过了今晚,你便可以回去复命太后,任务已然完成,沈伊如她所愿,自此甘心背负俗世枷锁。”
怀中柔软的身体渐渐僵硬,沈伊却俯首轻吻她的双唇,缠绵许久,慢慢将她放开:“今夜就此别过罢。”
“少主!”铭心在唇角未褪的温暖和留恋下幡然悔悟,拉住他的衣袂,难忍轻泣。
沈伊并不回首,笑了笑道:“至于郗彦,你潜留云阁十数年也未曾近他身边半步,今后也罢了。”一挣衣袍,绝然离去。
。
东帝萧祯近日心情颇佳,自怒江战事消弭以来,荆州重建在望,北朝求援事定,朝堂上君臣一心,诸政推行顺畅无阻,休养生息中正迅速恢复元气。且在七月二十三日,南蜀使臣携带重金抵达邺都。因三皇子祖偃被质东朝,南蜀此次与东朝求和订盟再无往日的强势,恭称“来朝进贡”,步步退让只求释放祖偃。只是萧祯登基以来在南蜀之事上吃尽苦头,此番绝不肯善罢甘休,对南蜀使臣请求觐见的呼声置若罔闻,只让沈峥、赵谐等一众大臣周旋。因郗彦是败祖偃之战的主将,为免激起南蜀使臣的仇恨,自不便插手此事。又兼郗谢两族联姻在即,婚礼杂事繁多,萧祯颇体谅地为郗彦减免部分政务,让他有时间能回东山祭祖,更怜惜郗彦与夭绍皆已丧亲,决意以姨父与舅父的双重身份,于宫中大设婚宴。
外臣大婚举于宫庭,史无前例,下旨之日群臣面面相觑,却又不敢妄言,皆盼沈太后能力劝萧祯,拦下此议。然承庆宫那边连日不见动静,只赐往谢府的嫁礼绵延不绝。诸人想起沈太后往日对明嘉郡主的怜爱,自知其间荣宠弥天的意味,各怀所思,不敢再议。倒是谢昶接连上谏数言,却被萧祯以“此事朕意已决,太傅不必多虑”驳回。
恩旨已不可逆转,而宫中多年未办喜事,时间又紧迫非常,连月来里外一片忙乱。
萧祯登基数十载,熬至今日才得政令如山的君威,想着此前的种种悲酸苦楚,惘如隔世的怅然之外,更是壮志将酬的豪情。而能与他分享此等豪情的,这时便只有当年一众东宫学舍的老友了。
这日午后小憩起身,得许远来报云濛夫妇昨夜已至邺都云阁,萧祯甚是欢喜,急旨将二人宣入宫中。
云濛虽袖手朝外,然生性谨慎,入宫之后让独孤灵去承庆宫给太后请安,只身一人前往文昭殿。入殿后方知沈峥、赵谐也在,一殿君臣三人面色各异。云濛以为他们正商量要事,便要先退出,萧祯却冷笑道:“你留下!有人正想学你远离庙堂,你不妨也听听他是什么理由。想来人人都觉得你无官逍遥,把江山万事交给朕一人,你们便都可以如愿以偿了!”
云濛一惊,便要下跪请罪,萧祯不耐烦地挥袖:“你手脚不便,起来!也别装模作样给朕来这一套。若是下跪请罪有用,沈峥,要不要朕给你跪下?”
“臣不敢,”沈峥双膝扑通跪地,“臣辞官之意与他人无关,只是近日身虚病入,诸事力不从心,为免耽搁朝中大事,臣自愿卸职还乡。请陛下谅解。”
“托词!”萧祯面容铁青,“不过是因为沈伊的政见和你不同,你就要这样意气用事?你是生你儿子的气,还是生朕的气?”
沈峥道:“上至社稷,下至民生,四海五洲皆是陛下所有,陛下有权决定任何事,臣何以敢生陛下的气?何况区区二十万石粮草,在陛下看来,既动不了朝事根基,亦非左右北朝战事的力量,不过是给北朝使臣的一个勉强答复,臣又何以因此与犬子有政见之分?只是北朝战事牵扯一方为臣妻之族人,臣与妻身处其中,皆不能将时局看得通透,幸赖犬子对世态洞若观火,与陛下见解相合。先前臣只知犬子能论羲皇以来贤圣名臣烈士优劣之差,能颂古今文章赋诔,却不知他也精通当官政事宜所先后,擅用武行兵伏之势,臣为此也放心今后由他代臣来侍奉陛下。”
洋洋大篇听下来,得其要领,不过辞官之意已决。萧祯指着他,半晌才道:“以前只以为阿恬犟,却不知道你比他更犟。”沉默顷刻,见赵谐与云濛皆垂眸低首,并无出来圆场的打算,只得叹道:“你既想的明白,朕也无强求的道理。朕知道你的心结和你的矛盾,许你辞官,却不许还乡,待在邺都,朕想和你说话时要随时能找到人。”
沈峥叩首:“谢陛下谅解之恩。”
沈峥告退后,赵谐另寻了缘由离开,殿中余萧祯与云濛二人静坐相对,良久无声。
萧祯本欲和云濛商量郗彦与夭绍婚宴一事,被沈峥辞官扰得兴致泱泱,苦笑着道:“你是不是也不能理解朕为何这么做?”
云濛叹息道:“陛下心中已有宏图。”
萧祯道:“朕已昏聩十数年,若再错失良机,朕既无颜于天下,更无颜于列祖列宗。不过,朕可以援助北朝,但你云阁今后若有物资粮饷北上,朕也一概不会过问。”他顿了顿,问道:“云濛,你明白朕的意思么?”
云濛抬头看着萧祯,许久,方道:“明白。我会照做。”
沈伊回府后闻得沈峥辞官的事大惊,正要去后庐见过父母,绕过浅池时却望见不远处廊檐下素裙清冷,心中顿时一凛。舜华静静望着他,沈伊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偏偏哑然无声。想是日光太过耀眼,那双素来慈爱的双眸在廊檐的阴翳下愈发地深暗无温。
“如果为解开上一个结最后却是这样的做法和手段,那你和你的祖父真的很像,”舜华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望着北方道,“那个地方,那些人,你们总想要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