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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萧少卿无声一笑,掉回目光看着她,视线流顾于她温柔的眉眼,半晌,无言以对。
夭绍还想说什么,郗彦却止住她的话:“我们走罢。”入车中落下车帘,便令车前仆役驾车前行。
萧少卿目送马车离去,然这次却不待夜色寒彻双眸,只是在久远而又深沉的留恋中从容退身,于四周寂静中,慢步踱回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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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阁庄园距离萧璋府邸并不远,未过半个时辰,马车徐徐而住。郗彦与夭绍下了车,仆役告辞二人,便驾车离去。二人正欲入庄园,巷陌深处却传来踏踏清脆的马蹄声并着一缕车辕辗过石道的辘辘声。二人回首,只见暗夜中一辆马车缓缓驰出,风灯之下,可望其双骊并驱,车帷锦罗,钩膺玉瓖,极是华丽雍容。
夭绍看那马车直往这边而来,不由狐疑,又见郗彦驻足不动,眉宇微冷,心中更生疑窦,便也随他止步,静候车驾至府前。
驾车之人双鬓发白,身材瘦削,乌袍皂巾之间,有一张清癯的面容。他年纪虽老,动作却十分灵活,下车一拜,嘴中道:“蓟临之见过郗公子,明嘉郡主。”
夭绍识出他的佩刀乃塞外胡人之物,而老者阔额深目,亦非汉人的样貌,如今见他竟认得自己,不禁很是讶异。一旁郗彦却神色不动,对着老者微微一笑:“蓟老不必多礼。”
老者淡笑起身,回首唤道:“公子?”
晦暗的车厢内烛光燃起,那人似在车中整理了一番,才将车门打开。车内装饰有无数风铃,那乌袍高冠的公子翩然而下时,车内和铃悠然作响,衬着他优雅明亮的面容,确实是赏目悦耳。
那人缓步至郗彦二人身前,含笑揖手:“二位,久违了。”
“苻子徵?”夭绍望着来人,忽而一笑,“今夜湘东王座上贵客,想必便是阁下?”
苻子徵并不否认,微笑颔首:“郡主聪慧。”
“谬赞,本郡主其实愚昧至极,着实看不透你此行何意,”夭绍看看他,再看看郗彦,不禁笑问,“难道北帝劳你南下游说的众人中,还有高平郗氏?”
“郡主真是快人快语,让人绝无回寰余地,”苻子徵连连叹息,然脸上笑意依旧温和清朗,问道,“若无陛下的旨意,我就不能来找故人叙旧了么?”
夭绍道:“苻姐姐告诉过我,阁下从不浪费时间在折本损利的事情上。”
“是么?果然女子外向,竟这样说自家兄长,”苻子徵一笑置之,“那便当我来此谈买卖的罢。”看向郗彦道,“澜辰,可否借地一叙?”
“自然。”郗彦淡淡颔首,侧身展臂,与苻子徵并行至前庭偏阁中。
夭绍知他们要谈正事,不愿多待,便自行至内庭。云阁侍女已知晓她的身份,将她引至郗彦常住的池馆。夭绍沐浴换衣后,仍不见郗彦回内庭,便请人去问云阁主事要了郗彦常日服用的药,而后一人坐在阁外廊下,煎熬药汤。
“澜辰哥哥,我听说你回来了?”池馆外忽有人叫唤,声音清悦,透着满满的欢喜。
夭绍闻声蹙眉,抬起头,正见阁楼外沿途灯火闪烁,彩裙翩跹其中,两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手拉着手,快步奔向这边阁楼。
“阿奴儿,”夭绍微微一笑,看着那气喘吁吁的二人,“上楼来罢。”
丑奴脸上的笑意早已滞住,愣了半日,才低声道:“谢姐姐。”语中沮丧显而易见,不甘不愿,与身旁的女孩儿一起上了阁楼,至廊下,慢步挪到夭绍面前,轻声解释道:“当日我不告而别……”
“无事,”夭绍柔声道,“平安便好。”
丑奴看着她,忽想起郗彦当日也是此语,心中微动,目色又是一黯。夭绍却不知她所想,只看向丑奴身边的少女,疑道:“这位是――”
不待丑奴介绍,那女孩眨眼一笑,道:“我叫苏妩,你便是谢粲的阿姐么?”
夭绍点头,笑看着她:“你认识谢粲?”
提起谢粲,苏妩眉飞色舞,目中甚是明亮,微笑道:“我何止认识他?我还救过他的命。”见夭绍脸上略有诧色,苏妩得色稍减,悻悻一哼:“那臭小子!当日在灵壁我为他挡箭一事,他没有告诉你么?”
夭绍确不曾听谢粲提起过,心觉歉意,温言安抚道:“我亦是昨日方见他,不曾说太多话,明日若再见他,我必好好问一问。”
苏妩脸色这才稍缓,目色流盼,上下打量夭绍,突然叹息了一声:“谢姐姐生得好美,难怪郡王这般喜欢你。可惜我阿姐……”
想来这便是童言无忌的可恨之处了,夭绍面上通红,忙打断她的话,竭力淡定语气:“你阿姐亦在此处么?”
苏妩这才意识说漏了嘴,忙捂住口。看着夭绍,眨了一会眼睛,又释然放下手,笑道:“我阿姐素来仰慕谢姐姐,想必不会怪罪我说出她女扮男装的事。”她屈下膝盖,半蹲在夭绍身旁,托住双腮,向她详说道:“我阿姐名叫苏琰,是江州刺史别驾,如今去了交越为东朝续订盟约,却不知何时能回来。谢粲曾说你极推崇阿姐的诗文,想必你也知道她?”
“苏琰?”夭绍心中诧异已难言喻,怔了一会,方道,“苏琰原是你阿姐?”
“是啊!”苏妩兀自天真无邪地点头,“我阿姐早前就想一见谢姐姐,却不知今日我先见到了。待她回来,我必为她引见。”言罢,歪歪头,问道,“谢姐姐,可以么?”
“当然,我对苏琰大人亦很神往。”夭绍垂眸,唇边轻轻含笑。炉上壶中沸水作响,她揭开壶盖,添了半碗清水,又将最后的几味药材放入壶中,便起身让丑奴与苏妩至室中坐下,继续闲谈。
丑奴心情低落不愿多语,只余苏妩笑言不断,一丝也无与夭绍初识的顾忌,语中频频说起江州旧事,夭绍听罢心中了然,抚着茶盏微笑,心中一缕悬吊已久牵挂,于此间谈话中渐渐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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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过后,郗彦送走苻子徵,回内庭时,池馆清寂。上了阁楼,方见夭绍半躺在室中软榻上,阖目轻眠,未束的长发随意垂落,烛光间只觉青丝如云,浓染处有清华隐生。一旁廊下炉火明灭,其上药壶白雾袅升,夜风吹过,药香迷迭。
郗彦缓步至榻旁,手指轻抚夭绍的面庞,触碰处肌肤冰凉,便知她躺在此处受风寒已久,不由暗叹了一声,弯腰抱起她,走入内阁,刚要在榻上将她放下时,脖颈处却有一双胳膊绕了过来,柔柔缠住他。
“夭绍。”他无奈一笑,只当是自幼的玩笑,然而低头却见那女子双颊烧如明霞扑水,异样地温柔可爱。她仍闭着眼眸,长睫颤动,侧过脑袋枕在他的肩上,声音低不可闻:“你若不累的话,如此正好,不必睡在榻上。”
他于懵然中耳根一热,静静站了许久,方抱着她在榻上坐下。怀中身躯柔软如无物,馨香绕满周身,直欲将他溺沉其中。所有的刀光剑影一时竟似都远去了,他此生从未有一刻是这样的恍惚,冰冷的指尖触碰她身上的丝绡,在无措中渐渐发烫。虽抱着一人,双臂却不觉一点倦累,微微收紧,悄然将她发凉的身子贴向自己胸口。她也极是温顺安静,手轻搁于他的背上,有些不安地发颤。她如此靠着他,肌肤相贴若即若离,只需他稍稍低头,温暖的气息便可拂面而得。
这般亲密的依偎,即便是两小无猜情谊最厚时,亦不曾想过。他心绪骤然有些起伏难定,亦觉什么绵软炙热的感触正悄悄攀住了他的心弦,在一紧一缩的悸动中慢慢生出一种难耐的渴望,忍不住垂首,将唇轻吻上她绯红的颊侧,在她瑟然发抖时,他幡然醒悟,登时心中一凛,将她松开。
“你先休息罢。”他轻声开口,发觉嗓音有些莫名的暗哑,更不敢多待,起身欲行,然衣袖却被她紧攥不放。转过头,方见她终于睁开了眼眸,目中柔光流动,与他对视一眼,便不由自主低下头去,窘迫中似是羞怯难当,却又努力镇定着,柔声道:“我有话对你说。”
“说吧。”他静静注视着她,目色从未有过的温柔。她缓缓坐起,面上红霞难褪,低声道:“血苍玉与南海沉香木如何救活雪魂花,都在柔然古卷上写着,我不识柔然字,不清楚内里,你明日自己看。”
郗彦点头:“好。”
夭绍道:“那你准备何时用血苍玉解毒?”
郗彦微笑道:“自是越快越好。”
“那寒食散呢?”
郗彦移开目光,对着窗外夜色默然良久,轻声叹了口气:“夭绍,决战在即,我暂时不能戒药。”
夭绍忖度一刻,亦不过于勉强他,柔声道:“寒食散虽能活络气血,让人神明开朗,但终非良方,食多伤身,不可多依赖。你熟知医道,自知如何调理排解,不至于今后戒除时痛苦万分。尚已教过我帮你戒除药癖的方法,只是涉及针灸之术,我还得学一学。”
郗彦轻笑道:“你多学些医理也好,今后也不至于太过异想天开的胡闹。只是我军务甚忙,脱不开身,可让义桓兄教你。”
夭绍满腔柔情在这话下瞬时去了一半,不满蹙眉:“什么异想天开?”
郗彦一笑不语,只瞥了眼她的左臂,目色复杂。夭绍却是茫然,抚摸左臂,不经意触碰到一处疤痕,恍然过来,这才知他说的异想天开确有其事,想起当日流血时肌肤之痛、心中之苦,不由又是赧然又是心酸,勉强笑道:“那伤早无事了,只余一道疤痕很是难看,要是去腐生肌的灵药就好了。”
郗彦道:“药在邺都,过几日让人送来。”
“还真有那样的药?”夭绍怔了怔,想起一事,看向他的右臂,“你当日刺青便是那药除去的?”不等他回答,她已嫣然而笑:“既伤痕都能消褪不见,过往一切也皆罢了,我们只有将来。你还有什么顾虑的?”
郗彦无声看着她,她目光坚定,烛色映在其间,如有火簇轻燃,一双眼眸愈发地明灿绝伦。他在她的注视下缓缓一笑,刻骨的仇恨虽仍在血液中不曾淡褪分毫,然此刻却不再纠缠他的心,让他能难得地平静片刻,所有的思绪,只沉浸在她的温柔中,慢慢体会着――
将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严重超标,我总是控制不好字数啊,撞墙……
现在正是阿彦和小夭情浓意浓的时候,尚党们,出门避避风头先,眼不见为净,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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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tjl、磊落的鱼两位朋友的长评!
☆、天命难参
东朝永贞十三年,五月初五。
此日天中节,略无晴色,一日阴霾。至晚怒江风起潮涨,水动云蔚处,愈见沉坠绵湿之意。赤水津各座水门皆止了操练,战舰纷纷回寨,独剩十余艘巡逻哨船仍在风浪中颠浮。江中水流汩动不止,潮湿之气逐至岸上,湮入西山繁衍草木间,渐有森森雾气扶风腾升。还未过申时,天色已阴暗得吓人。远处山峰浮蔽,近处难见阔朗,陆寨之左平原处,将军收旗,士卒列队,久震山棱的杀伐操戈声慢慢止歇,随着一声长鼓急摧,各自返回营寨。
千帐灯火已亮,红光灼云。比之素日的森冷肃杀,今日的营寨着实有些不同――融融火光映照着各处辕门悬挂的菖蒲、艾草,硝烟杀戮之外,平添几缕芬芳清气。
“何处来的?”钟晔止步辕门前,仰头望着那几丛葳蕤草叶,微微皱眉。
一旁士卒答道:“是静竺谷中两位小童送来的,说今日是天中节,悬蒲剑、艾草,可招百福,可驱邪避鬼,谢将军闻言,便叫人到处挂上了。”言至此,偷觑一眼钟晔,又道,“那两个童子还说,他们的新主人谢姑娘道,知晓钟老将军不畏鬼神,不贪安逸,只当是为了军中其它兄弟祈福去祸罢。”
钟晔抚了抚长须,淡淡一笑:“知道了。”不再多说,转身离开。入帐中处理完留存的军务,倚在案边沉吟半晌,眸光盯着飘摇的烛火,只觉思绪渐渐远去。
“下雨了!”帐外忽起几声轻呼。
枯坐案边的钟晔这才微微一动,倾耳细听,风声扑打帐篷,只有细微的簌簌声,想是雨势尚弱。方才的思绪凝于一处,不知为何益发怔忡。再想了一刻,他目光略亮,猛地起身,披了斗篷出帐,径至中军帅帐中。片刻后出来,手中提了一个包裹,让亲兵牵来坐骑,戴上斗笠,纵马驰出营寨,踏上西山幽径,直往山中深处而去。
两侧峰林崔嵬,行得愈远道路愈狭陡。夜色渐至,细雨转大,积水蓄于山石道上,一时难以流散,缝隙处青苔暗生,更是滑险。钟晔心思飘忽,只管策马急行,至一处山涧亦不曾多顾,欲提缰腾跃过去,却不料马蹄打滑,顷刻直坠山涧。
钟晔这才醒过神,想要弃马纵身,却又可惜跟随自己多年的坐骑,踌躇之下,情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