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何处不对,转念间,已有婢子惊呼出声,那白灵清透的裙摆下,丝丝沁出大片的殷红,愈来愈多。
卫瑾蹙了眉,“速速将她送回去,宣太医诊治。”
然后看向姜娆,“身为后宫之主,出了事情,随朕同去吧。”
从白灵低声的哀叫里,断断续续透露出姜娆方才推她的意思,何况又有人看见,似乎铁证如山。
卫瑾特意吩咐,新抬了鸾撵过来,亲自将姜娆抱上去,怕她伤了孩子,一路上都护在怀里,就这么一晃一摇,到了青叶殿。
姜娆是头一回来此地,瞧着布局适宜,倒是妥帖。
内室中,白灵的哭叫声渐渐变大,声声唤着陛下。
卫瑾临进去时,经仍是牵了姜娆的手。
太医连忙迎来,“陛下…从脉象上来看,白灵姑娘因为受撞击,而致小产…”
此话一出,不易于平地惊雷。
就连闻讯赶来的华贤妃等人,也诧异非凡。
白灵虚弱地躺在榻上□□不止,而姜娆却立在原地,神态自若。
情状十分诡异。
但见卫瑾面沉如水,一步一步走过去,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斥责姜娆的时候,却听道,“白灵欺君罔上,即刻发配出宫,永不得入京。”
白灵的声音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卫瑾只是俯身,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朕从来没碰过你,即便是你下了迷香那会,朕也是清醒的,从前朕念你纯真遂生了怜惜之意,但如今却是没有丝毫耐心。若你供出幕后之人,朕免你一死,否则,立即杖毙。”
一切来势汹汹,宠极一时的白灵被贬斥出宫,消失无踪。
柳妃被废,幽禁冷宫再无音信。
她膝下养的涵嫣帝姬,过继给了华贤妃。
入冬时,懿贵妃生产,经诞下一对龙凤胎,临泽皇子和然嫣帝姬。
龙颜大悦,皇室大办喜宴。
也就在昭和八年元日,皇上正式晋封懿贵妃为中宫皇后,赐号昭懿。
开皇后敕号之先例,前所未有。
昭和八年,历史上注定了是不能平静的一年。
继鲜卑平乱之后,戎真部族再次发起攻势。
同年腊月,临泽和然嫣的周岁宴后,皇上再次御驾亲征,率领镇国将军部众,远赴西北。
送别那一日,卫瑾两鬓已见银丝,遥寄当年他初次亲征时,还是意气风发豪迈无限。
岁月最不饶人。
卫瑾戎装立马,奔行了不远,却突然策马回转。
他纵跃而下,郑重地拉起姜娆的手,“朕不得已,又要食言,念在临泽年岁尚有,朕只能忍痛留你在宫中照料。”
姜娆反握住他的手不放,“当年臣妾之所以救琉璃家人,是因为她死前曾托孤与臣妾,若事情败露,谢盈柔便会诛杀她满门族人!她以一死求我救她族人性命,人心非草木,稚子无辜,臣妾做不到袖手旁观…不想,这一举,却令你我之间嫌隙了八年之久…阿瑾,可还会怨我?”
风中是良久的沉默,卫瑾突然重重将她拥在怀里,“朕在意的从来都不是你如何作为?即便是你亲手杀了琉璃,那又如何?朕一直想要的,不过是你的真心相待而已!”
姜娆笑着笑着,忽然就掉下一颗泪珠子,“阿瑾真傻,便和我一样的傻…”
军令如山,重兵启程。
最后一眼,卫瑾从马上回望,他道,“朕答应你,会尽快归来。”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看到了大家对小娆娆和阿瑾的质疑,但是我想说,在感情中理智永远比不过意气…
所执着的,也许不过就是一句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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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谋局
昭和九年初春;京城落雪;御驾亲征即将结束,不出月余便要班师回朝。
此次一举击溃鲜卑及其联盟部落,彻底结束了北境民生不安的状况;自此;大周边疆稳固;不受外敌侵扰。
随着战役结束,皇上从边塞颁下圣旨;凡国民百姓迁居入北部三郡;皆有奖赏。
此次大规模的迁居行动;史称“北兴之策”。
是以原本不毛之地;慢慢地便有了新气象。之后数年,北境日渐富庶,又称小江南。
此乃后话,这一历史性地举措,更是昭和帝执政生涯中英名长远的决断之一,正因为重兵卫国,九年来使大周疆土稳固,蛮夷数十年不敢来犯。
流芳后世,引得其后君主争相效仿。
在漫长的征战中,镇国将军盛家一族更是稳固了家族地位,加封忠烈侯,其子孙世袭爵位。
从北境传来的密函上,是卫瑾亲笔书写的信笺,字数寥寥,却满含思念之情。
看完仔细放在桌案下的暗格中,这已经是第十八封信,从最初的“一切安好,北地严寒。”到之后的“归期将满,无须多念。”
这个男人总是以这样简介明了的姿态,将原本极惨烈的战争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从不提苦难,但其中艰险姜娆怎会猜不出来?
手中的格桑花瓣仍有淡淡余香,姜娆唇角微弯拿在鼻端轻嗅,在书信中夹上一片北地独有的花瓣,这恐怕是卫瑾此生做过的最有情调的事情了。
原本三个月的归期一拖再拖,”尽快归来“的承诺终究无法兑现,但身为帝王,家国天下必定是重于儿女私情。
姜娆虽十分牵念,但仍是安下心来,将全部心思都用在照料三个孩子的身上。
临泽和然嫣刚满两岁,远在边塞的父皇没能按时归来参加生辰宴,但分别受到了寄来的礼物。
临泽是一把牦牛角打造的弯刀,然嫣是一对儿千年琥珀晶石手链。
对儿子便要求严格,对女儿则是百般宠溺,卫瑾这个父亲倒是很有原则。
太子临猗七岁,除了每日例行课程外,每月末尾都会在猎苑安排为时五日的野外骑射训练。
这亦是卫瑾的意思,他半生戎马,始终坚持认为好男儿必得要在马背上证明自己的实力。
手无缚鸡之力,如何安天下?
姜娆是从不放心将孩子们独自留在宫中,每每陪太子狩猎,皆是兴师动众,将三兄妹一同带过去,始终放在身边安置。
只是这一回,临时却出了些差错儿,临泽昨晚许是在雪地里受了凉气,他平素身子便不如然嫣强健,时常生病,此次又得了风寒。
张俊衣不解带照料了一晚,病情趋于稳定,又开了药方煎服,白日里才算睡下。
姜娆一进殿,就见一团青柠色的小人影儿趴在榻前,头上两枚总角小髻,娇俏可爱。
正是然嫣帝姬,守在哥哥身边儿。
然嫣这孩子年纪虽幼,却十分懂事,看上去倒像是姐姐一般。
“母后,然嫣不去猎苑,要在宫里陪哥哥。”
姜娆将她抱上膝头,心中又何尝舍得,但相对于临泽,临猗更需要她的看护,因为那是卫氏江山所系。
“哥哥生病需要静养,然嫣和太子哥哥一起,他答应教你骑马。”姜娆点了点柔软的小鼻子,然嫣被这巨大的诱惑吸引了,目光反复在哥哥和母亲身上流连,最终答应。
临行前,她将莹霜留在初棠宫专职照料临泽。
随行之人,便是太子三位太傅,太子伴读、盛冉的孙儿盛麟,还有武安侯连珏。
姜娆认为卫瑾之所以留武安侯在京,是想要培养自己的军队,孤立武安侯。
却不知,男人的思维永远和女人不同。在卫瑾心中,只有将自己最爱的女人交给连珏守护,才会万无一失。
因为连珏对姜娆的倾慕,他一直都看的透彻。
只是,姜娆不会想到这一层因由,待她后来明白时,已经太晚。
就在抵达猎苑行宫的头一日,时隔九年,姜娆第一次收到从吴西封地寄来的书信。
那上面,是郑秋的字迹。
她说自当年火海脱险以来,体貌损毁,残喘至今,皇上开恩能教她陪伴凌平王数年,已是心满意足、再无遗憾…
看到此处,姜娆的心中不可抑制地起了波澜。当年郑秋生死未卜,原来,卫瑾终究是没有赶尽杀绝。
那些久远的激烈往事浮现眼前,姜娆紧接着往下看,却渐渐僵住。
信上说,郑秋已经病入膏肓,身为姊姊临死前唯一牵挂的,便是妹妹,想要在弥留之际,入京再见姜娆最后一面。
姜娆权衡轻重,终归没有答应,亲书一封,劝她安心养病。
一连四日,再无消息。
但就在第五日傍晚,却接到急报,说在猎苑东门外,有一辆马车停了整日,传信说要见皇后。
姜娆本是不见的,但瞧见那枚信物时,却不由地惊住。
暗红色的珊瑚珠链,正是郑秋从前的配饰。
姜娆连忙唤住传信宫人,并差他速速通报武安侯,教他分派人手务必确保太子和帝姬的安全。
有连珏在,姜娆便能十分安心。
待一切停当之后,她才乘步撵往东门行去。
初棠宫中药香袅袅,莹霜守在二殿□边,已经整整五日,衣不解带,所有饮食都要一一经手,万分仔细。
临泽服了药,三天后便恢复了精神,张俊每日必会前来诊脉。
莹霜揉着眼打正殿走出,门前恰巧遇见前来诊脉的张太医。她微微福身,才要说话,只觉得鼻尖一阵馨香,而后眼前一黑昏倒下去。
那人抬起脸,哪里是张俊的模样?分明是从未在宫中见过的陌生人。
男子径直走向卧榻,睡梦中的临泽毫无知觉。
永寿宫里,二长公主卫英敏却突然提前要走。她自三年前婚配出宫,一直没有回宫,此次省亲探看慕太妃,小住了月余。
原本定在下月的归期,被她改了,说是家中有急事,不得已为之。
宫人们自然不敢违逆,想着明日皇后便会归来,此等小事无伤大雅,虽按规矩放行。
如此这般,卫英敏的车马一路畅通无阻,日暮之前便出了紫微城。
一室暗沉,莹霜是被宫人们杂乱的叫喊声惊醒的,她扶额问道,“出了甚么事?我怎会睡在地上?”
几名内侍早就急红了眼,顾不得位份尊卑便直直喊道,“二殿下不见了!…”
莹霜回想起之前那诡异的一幕,只觉得头脑轰地一下炸裂开来。
车马安静地停在树林外头,姜娆徐徐下撵,教婢子先行探路。
车帘一重重掀开,郑秋那张憔悴的脸容直直映入眼里。
姜娆只觉得胸中有一丝细微的痛楚,也许,这便是血缘的关系。
她容颜早已不复当年,苍白的唇动了动,“娆儿…我的妹妹…”
姜娆点点头,姿态雍容,她上前几步,立在车下,“这么多年,他待你可还好?”
郑秋的眼睫毛微微颤动,终究是垂下头去,形状十分虚弱,仿佛随时都会折断一般。
而她的沉默,更教姜娆心中莫名地堵塞。想来,卫璃那样狠心的人,能待她如何?
不过是心甘情愿往火坑里跳罢了,从一开始,郑秋爱上他,便是错的。
“其实,也并没有好与不好,只要你甘愿就值得。”话到嘴边,终于便成了安慰。
两两相对,各自无言。
“你若想回去,本宫会替你打点妥当。若你不想回去,京城里本宫亦会替你安置妥当。”姜娆言下之意,便是不愿逗留,毕竟太子还在行宫里。
“妹妹!”郑秋突然提高了声线,她艰难地往前挪动了,使劲摇头,“卫璃他…他还有阴谋…他企图对太子不利!”
姜娆步子猛然收回,太子两个字一下子将她的心揪了起来。
郑秋环顾四下,“事关重大,你过来…只怕现下就有他的眼线…”
郑秋的声音极低,警惕地看向姜娆周围的侍从。
如此一经提醒,姜娆顿感阴风阵阵,脊背有些发凉…若真如郑秋所言,自己的侍从中有卫璃的细作,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犹豫间,郑秋苦笑了笑,“我说过,永远不会伤害你,你是世间我唯一的妹妹…我的时辰不多了,恐怕撑不到…”
姜娆这才下定决心,提着裙子登上马车。
郑秋握住她的手,俯身在耳畔,她道,“卫璃其实想要的不是太子,而是妹妹你…”
言罢,她迅速放下车帘,马车瞬时狂奔向远处,车下随行侍从,次第中箭倒下。形势展眼间天翻地覆,措手不及!
再看此刻的郑秋,明眸闪亮,哪里还有半分病态?
姜娆知道后悔也来不及了,却万万没有想到郑秋竟存了此种心思!
郑秋也的确狡猾,她知道太子便是姜娆的软肋,是世间唯一能令她方寸大乱的死穴!
姜娆已经没有开口的机会,郑秋袖中的迷香散开,陷入长久的黑暗。
再次醒来时,周围是陌生的环境。
她恍惚间,见榻边笔挺地坐了个人,再定睛一瞧,那狭长的凤眸上扬,带着阴戾之气,不是卫璃又是谁?
整整九年过去,这是两人第一次再见,只怕,也会是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