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忠上下扫了几扫,心道宫人们还暗地里说她落水伤了心智,可眼下瞧这个狐媚劲儿,倒和从前是一样的。
吴忠越是露出了然的神态,姜娆心中就越有把握,她不能再端出一副小姐的派头来,那样只会让人起疑。
蝮蛇之所以能藏匿于丛林间,不被猎取,便是因为它和树草为一色。
生存之道,放之四海而皆准,自己若想保全性命,只有变得和原来的姜娆一样。
“上回殿下没能尽兴,这会要是再耽搁了,那可就…”姜娆说话时,眼波流转,吴忠即便是个没根儿的主,也觉得酥麻入骨。
“送惠妃娘娘到库房取件新衣来。”他嗓音尖细,姜娆忍住浑身起的一层细粒,还不忘回眸一笑。
待周围无人后,她微微捏了捏双颊,如此笑的真个是难受,不过好在做得够足,这便是成功了一小步。
下面将对付的,就是另一大半。
毕竟是生死博弈,那些自尊、清白和性命比起来,还在其次。
姜娆惜命如金,只因为她尝过死亡的滋味,越是晓得,便越是惧怕。
这道理就如同那些自戕未遂之人,绝不轻易再死第二回。
姜娆记性极好,是天生的聪慧,姜瑛用两个月来背诵的一本诗经,她只消十天就能全部记住。
只可惜,上苍从来都是公允的,赐予她美貌,赐予她才华,赐予她家世,那必定会拿走些甚么作为交换。
不幸的是,上苍拿走的,是她最珍贵的生命。
昨日回来时,她一路走,看似漫不经心,却将路径记了清楚。
永乐殿正北是皇帝寝宫含元殿,永乐宫西门而出,沿着嘉和宫道右转,便是慕妃的寝宫惜阳殿,此时她正被禁足,是以殿外无人。
而她上回被带来的宫舍,名为章柳阁,就在惜阳殿南边儿的花圃后头,早年弃用,许久未经修缮。
芳草斜阳。
卫瑾刻意晚了一刻时辰,他推开门,冲着内室唯一的一点亮光走过去。
内室前的地面上,像是被人才打扫过,露出瓷白的大理石光泽。
暖黄色的帷帐外层放下,隐约能瞧见榻边那一抹纤细的影子。
这里许久不曾有人住了,卫瑾停步,她倒是个心思细腻的,只可惜…想到这里,薄唇不着痕迹地抿成一条直线。
“殿下怎地才来,教人好等。”随着他掀开最后一层纱帐,女子软软娇嗔的声音便飘了出来。
景安王居高俯视,望着床边已然褪去外衫的女子。
并不十分名贵的布料,松散地挂在身上,露出半截雪白的香肩,她徐徐抬起头,眼波如水,微微丰润的菱唇,好似初绽的花瓣,嘟起的恰到好处。
点到为止的艳,不可方物的媚。
如此姿色,放于六宫也丝毫不会逊色,只是,那双桃花眼过于轻佻,流露出媚惑的意味太浓。
当看清女子面容时,景安王稍稍一顿。
姜娆这一段风流姿态,可是演练了好久,想来景安王那般贪色之人,应是极对他胃口的。
可下半句话,却僵在嘴边儿。
“那你便说说,约本王来此,所为何事?”男子撩开袍摆,大刀金马地往塌边一坐,就势将她往怀里一捞。
动作娴熟,一气呵成。
姜娆只觉得眼前好似无数只昏鸦飞过,本来欲撩起纱披的手也羞地不知该放到何处。
花名昭著的景安王,居然是他!
是这个看起来样貌堂堂的,还被自己错认做凌平王的男人!
再看他此刻眉眼微垂,鬓若刀裁的脸容上,挂了丝轻佻的笑意,从上俯下,好看的薄唇若有若无地刷过耳际。
哪里还有半分在他宫中,替自己掩护时,那清冷的模样。
姜娆半倚在他怀中,浑身一颤,周身泛起了异样的感觉…
好似何处不大对劲,分明是自己来引他上钩,怎么如今倒任他采撷了去?
但她很快便回过神来,左右自己的计划只需要景安王,未来的昭和帝,而景安王本身是谁,那不重要。
索性将计就计,她将笑意加地更深,一咬牙,就攀在他胸膛上,再一松,就将纱披散落。
眉骨泛红,杏眼流波,卫瑾揽美人在怀,自是不含糊,登时就反客为主,将她双手剪在身下。
但并不急着侵入,只是厮磨触碰,蜻蜓点水。
他的薄唇弯起来便若春晓落花,很难想象如此英气的一张脸容上,会生出这般性感的唇,偏偏在他身上,没有一丝违和。
原来男人的唇也能魅惑诱人。
昨日,怎么就没瞧出来,他是这般风月高手的。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何为衣冠禽兽,何为斯文败类,姜娆现在总算是大彻大悟。
“殿下莫急,我还有一事相求。”就在两唇即将触碰的一瞬间,姜娆抵住他。
“哦?”卫瑾不疾不徐,一下一下勾着她腰间的罗带。
“求殿下,放我一条生路。”
卫瑾捻弄的手渐渐停下,仿佛洞悉所有,“你可是在同本王讲条件?”
“我以为,这应该是各取所需。”姜娆一双媚眼冷却下来。
“本王既然昨日没允你,那今日、明日、以后,”卫瑾霍然起身,掸了掸衣褶,“也不会答应。”
“那殿下如此正人君子,今日缘何还要赴约。”姜娆淡淡将话锋一转。
卫瑾屈身与她视线平齐,伸手将她半落的肚兜往上扯了扯,眼神里的轻蔑不言而喻,“投怀送抱的女人太多,本王都来不及宠幸。你可不算是最出色的。何况,二哥的女人,本王没兴趣要。”
卫瑾已是强忍着不耐,与她周旋了片刻,就是想瞧瞧他二哥派这个女人来,是何目的。否则,他自是不屑在这样卑贱的女子身上,浪费一丝一毫。
尽管她样貌的确有过人之处,可对于他来说,也只能算万花丛中一点红,还没到非要不可的地步。
等了半晌,就见她光裸着脊背,从地上一件一件捡起衣裳,又大大方方地穿了起来。
好像方才那些火热销魂的旖旎,从不存在一般。
就在微微刚有一丝动容时,姜娆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殿下是图大业之人,而我想要的很少,也不贪心,唯贱命一条。若我能助你成事,饶我不死岂非举手之劳呢?”
“本王最不喜欢,被人要挟。”卫瑾看不得她那副永远带着讨好谄媚的皮相。
“据我所知,陛下还未立遗诏,而如今能陪在他身边的,只有我这样的人,有没有用处,您心里自然明白。”姜娆不想错过这大好的翻盘机会,如是说。
“你还是去凌平王那里讨彩,会更有效果。”卫瑾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姜娆紧跟其后,攥住他的袖摆,“我在殿下心中是如何放荡的女子,暂且不去辩解。我今日如此想尽办法得求您,只有一个原因。”
卫瑾停步,一双潋滟黑眸将她锁住,姜娆微垂的臻首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只因殿下将会是这未来天下的主人,唯一有权利免我一死的帝王。”
此话一出,卫瑾身子微微一晃。
这天下,未来的主人!
姜娆这句话,很明显地正中要害。
但他只是厌烦地将其甩开,这女人分明是凌平王的人,却又巧言令色,在他面前卖弄。
心底更添了分鄙夷。
卫瑾走了,协议并未达成,但姜娆反复思量着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渐渐有了底气,自己的话,他一定会听进去。
卫瑾为人,断非泛泛,他心思缜密,为自己所不能及。
但人活一世,每个人都必有软肋,对于一个有野心称帝的皇子而言,遗诏就是他的死穴!
回到永乐宫,吴忠了然地瞧了瞧她微乱的鬓发,森森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双坑同更,不要大意地撒花花吧~~~
欢迎包养~!
☆、媚骨
身在后宫,生存之法,早已改变。
姜娆但感说不出的抵触,想来这吴忠,应是凌平王的人。
如今皇权动荡,太子之位空悬,遗诏未颁,各方势力必定会倾巢而出,争个你死我亡。
暴风雨前短暂的平静,各宫各殿里,只怕皆无人能安枕而眠。
又岂止她们八人是殉葬品,只怕新帝登基后,会有更多身份尊贵的王侯将相,一同殉葬这江山天下。
郑秋已经回来,姜娆掩上门,就听郑秋道,“今日一见,陛下只能躺在床上,已经动弹不得了。”
据大周史载,元离十八年腊月初十,太祖驾崩。
离今日,还有将近二十天。
“陛下身边都有谁在侍奉?”姜娆拆下簪佩,郑秋想了想挨过来说,“只有李大人和王尚仪,陛下若是有话,皆让李大人代传。含元殿里其余的,只剩咱们这样的妃嫔伺候。”
李非乃大周第一位权臣宦官,他本是卫齐家仆,后随他征战沙场,十年间出生入死,救过太祖三次性命,最后一次,失去了一条左腿。
而后太祖称帝,入主紫微城,他为表忠心,毅然净身为宦臣,伴君左右。
卫齐曾言,“若天下人皆有负于孤,也必信得过李非一人。”
“后日就该轮到我了,快与我说一说都做些甚么?”姜娆忍着一身疲惫,为了缓解郑秋的恐惧,装作十分好奇的样子。
周史上无载,一日未死,她就一日不认命。
郑秋面色稍缓,一双闪烁的大眼睛里,似有了几分亮光,她若不是整日愁云满面,亦是姿容清丽的女子,如若不然,又怎能中选?
“每日四次,晨昏各二,从殿外宫人们手中接过汤药,先以银针试毒,再亲自尝药,一刻钟内若无异常,方可在殿内的炉鼎中温热,喂给陛下。余下的倒没什么,不过是铺床盖被,焚香弄炉的做活。我本就是司寝司掌设,洒扫床帏这些事,自然轻车熟路,并没作难,”郑秋握了握姜娆的手,“只是你从来都是剪裁制衣,和针线打交道的,明儿要仔细了,若教陛下病体有恙,只怕不等殉葬之日,李大人就要先扒了你的皮来。”
姜娆见她越说越开朗,竟也有如此风趣的一面儿,不由地生出几分悲凉之感。
“唉,”郑秋低叹,“想咱们从前在六尚司职,虽然每日操劳月例少的紧、掌事姑姑也管教的严厉,可每逢例休,还可出来见面,到西宫东桑山下偷偷游玩半日。现下回想起来,那样苦中作乐的日子,多好啊…”
姜娆正认真聆听,一边勾勒着她们从前过的是甚么样的日子。
冷不防,殿门猛地被推开,还没看清,那青衣女子已经阵风儿似的冲进来,一把就将坐在靠椅上的姜娆推到地上,嘴里怒斥,“姜娆你这个贱人,为了一件新衣,害我不能…”
那青衣女子越说越气,仍是冲着坐在地上、丝毫没有反应过来的姜娆,上去就是一记乱抓。
郑秋尖叫着,连忙上前拦住,“方菱菱,你这是作何!快起开!”
方菱菱索性连郑秋也一并推开,指着姜娆的鼻子,“你这个狐媚子!都到这个时候了,还穿个新衣给谁看!”
姜娆被她凭白骂的狗血淋头,自然是一肚子火气,见她不依不饶,遂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猛地用力,将方菱菱揪到地上,“有话尽可好好儿说!我作甚么与你何干,用不着你来骂我,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方菱菱摔倒地上,又踉跄地站起来,仍是抓住姜娆的袖子不放,竟是哭了起来,“你自然不是好欺负的,谁不知道你千方百计勾着二殿下!但我好不容易得来的,都教你给破坏了…我是有今朝没明日的,这一耽搁,只怕以后就再没机会了…”
此时,殿外皆听到动静,吴忠迈步进来,瞪着屋内这几个人,一张脸拉的好长,阴云密布。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上前,一巴掌扇在方菱菱脸上,将她打得一个趔趄,“不安分的东西,把你的嘴巴管严实喽!”
方菱菱捂住脸,抽泣着不再做声,郑秋也拉着姜娆站在原地。
吴忠环顾周围,面色狠戾,“称你们一声娘娘,那是看在陛下面上。但劝你们安守本分,谁要是再多生事端,就别怪我不顾情面!”
吴忠走后,方菱菱用眼神狠狠剜了她一眼,摔门而去。
“我并未记得何时惹了她的。”实事上,姜娆连她是谁都没弄清楚,更别提和她结下仇怨。
伸手一摸,脸皮竟被她抓破了,殷出血丝儿来。
郑秋将她按到榻边坐着,打来热水替她擦拭,神情也是十分古怪。
“可是你也觉得她说的对?”姜娆意欲问个究竟来,郑秋闪闪烁烁地,就道,“你虽然性子比我们都开朗些,二殿下也曾对你另眼相待…但我相信,你不会像她所说的那般…”
那般勾引二殿下。
郑秋已经用了最委婉的说辞,但这回,她的好意却是真真错了,姜娆的确是打算勾引,但并非二殿下卫璃,而是三殿下卫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