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转山转水转佛塔
众人见了皆惊,此时范云便在郗烨身后,忙伸手扶了郗烨。
“啊!”那寻阳惊叫一声,冲上前来:“夫君!夫君!”
萧衍和范云一起扶了郗烨进了亭中安置,另一旁任昉已是差了随从去抬软榻,请大夫。
范云见郗徽站在一旁咬了嘴唇怔怔发呆,神情极是迷茫无助,走上前去轻轻握了郗徽的手:“别担心,郗大人应是悲喜交加,这才吐血昏厥。”此时此地也不便多说,便站在郗徽身旁陪着郗徽一起。
众人等得不一会儿,已请来寺中医僧,那医僧看过后开了方子,言及并无性命之忧,众人这才放下心来。随后郗烨被抬上软榻,那松滋县君此时已回过神来,对范云、萧衍、任昉几人只是淡淡道了声谢,临走时,那目光直直看向郗徽。郗徽见她看着自己,亦是抬起头来,却见那夫人目光刚一触及自己目光便转开头去,似是见了鬼一般,更带了几分惊惧几分厌恶,及几分高高在上的不屑。此时郗徽又觉手上一紧,却是范云握紧了自己的手。
此事一出,众人哪里还有游兴,一路无话,回了寺中别院。
任昉、萧衍俱是惊讶,那里料得郗徽竟是那金紫光禄大夫之女,萧衍更是有心想问,却见郗徽情绪低落,范云牵了她手儿慢慢走着,心中暗笑自己一声,把眼睛错开看了别处。
范云心中何尝不是惊讶,之前在江州时见郗徽品玩那剑柄软玉时看她神情,竟是识得玉的,且谈吐风度均是不俗,那日便又再细细问了郗徽身世,郗徽这才说了母亲之事,但她自己也是不知自己生父何人,范云问之可想寻找,郗徽沉默良久之后却是摇了摇头,于是二人撇开这段不提,此时竟在这九曲回廊无意遇了郗烨,揭开郗徽身世,到底是天意巧合还是天意弄人?郗徽又是如何留落在外?观之郗烨神情,对郗徽之母想必情份不浅,要不也不会听之去世便吐血晕厥,较之认出郗徽神情还要激烈,有这般情深却让了自己女人和孩儿离了自己死生不知,其中怕是大有缘故,还有那松滋县君看向郗徽的眼神更是耐人寻味,其间怕是少不了有那大宅门内勾心斗角的龌龊行径,自己得让人去好好查得一番才行,必不能让阿徽有半分危险。
且说郗烨这边,郗烨被抬入别院,在床上安置了,待得侍婢熬好药端来,寻阳接过亲自喂了。那寻阳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丈夫,心思百转千佪,这个自己又爱又怨的冤家,本以为那女人死生不知,中间没了这层障碍,自己日夜温柔体贴对他,就算他再不能忘情,可人不在身边也终会慢慢淡了那份念想,自己的温情总能滴水穿石般浸入他心里,从此眼中只有自己。可今日他竟因见了郗徽听了那女人死讯,便吐血昏厥过去,可见他把那人藏在心底有多深,那是自己永远也无法触及之地。
寻阳不由得银牙暗咬,眼前浮现出那自己平生最是厌恶的女人的脸,如今她女儿也竟长得与她有六分像,出落得如此出挑,便连身量形态都那般相似!更想起当初郗徽出生,自己心中恨极,但做为当家主母,不能驳了郗烨面子,让他觉着自己不贤,是以面上无论也得去看看,却见得那产房之内赤光大放,连屋内器物都尽数照得发亮,当初自己吃惊不小,但也因了这事才让自己寻了由头找来巫者以那孩子“光采异常,将有所妨”劝动郗烨把刚坐完月子的那女人和她孩子送去高平祖屋,自己更是在半路做了手脚,但那女人当真聪明,这也逃了过去,自此之后便无了线索,不过万幸,那女人终是死了,自己却能守着心爱的人,心中又觉大快。只是竟有这般巧合,这二人竟还能遇着,当真是老天无眼!寻阳想得一阵,心中计较一通,也觉身上很是不快,让婢女侍侯了一丸静心散后,药力发作,便也躺在郗烨身旁歇了。
郗烨只觉着自己进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似是一条小道,周着隐隐怪石嶙峋,树影森森,郗烨饶是睁大眼睛也看不真切,更觉有一股股阴阴之风,在脚边身上徘徊不去。郗烨心里暗惊,直想挣开这片黑暗,奈何却如同胶着一般,越是挣扎,脚下却越是无法动弹分毫,却连呼吸也要止住了。
郗烨见是如此,又挣了几下,心底暗叹,怕是自己大限将至。想及自小体弱,常年都靠名贵药物将养,竟也娶妻生子,活至此番,如今天可怜见,又让自己见着了女儿,看阿徽身上穿戴均是上品,身边跟的是范云、萧衍、任昉,这三人人品又是自己信得过的,不论是谁都是可托之人,自己却不能亲见阿徽成婚了,心中虽叹自己来不及为郗徽作些安排,但种种这些已是上天恩宠,脑中更是闪过一风华绝代之人,想起自己心爱之人竟已不在人世,自己再也见之不着,顿时心痛如绞!阿妍!阿妍!我心心念念的人啊!郗烨只觉心都要滴出血来,自己欠那人良多,这下,终于可以追随那人而去,未尝不是件好事,这么一想,郗烨心中慢慢平静下来,也淡下了那挣扎的心思,轻轻阖了双眼。阿妍!我这便来寻你!
郗烨心中虽放弃生存之念,但心头之事却愈见分明,历历在眼前浮现,更是无比想念那人的一蘋一笑,又怕自己死虽不足惜,最最可怕的却是死了魂魄也不能与之相聚。郗烨思及此条心中翻江倒海般酸痛难抑,泪如雨下。
郗烨正自黯然失魂之际,耳畔忽听得有人一笑,那笑声银铃般悦耳动听,更似一股清泉缓缓流过心田,那诸多哀痛、后悔直欲死去之感刹那间烟消云散,心里瞬时喜乐平安、无惊无惧。
郗烨睁眼看来,自己已脱了那黑暗阴森之处,身边繁花似锦,清香阵阵。前方不远处,一粉衣女子,正含笑凝眸。
那两弯远山之眉,更衬得眼如秋水,小小的瓜子脸儿莹白粉嫩,直隆隆巧巧鼻儿挺,红艳艳娇娇唇儿暖,正是自己连做梦都想梦见之人。
“阿妍!”
那阿妍听了,微微一笑,似叹似怨:“君还记得奴家。”
郗烨闻言,心中大恸,只想上前拥住那人儿,可脚下却如生根,只能定定站着,郗烨一急,又是流下泪来:“我怎不记得,怎能不记得,是我负了你,负了我们的孩儿,我夜夜盼能梦你一梦,阿妍,你恨我么?如今,如今你终是来找我了,带我去吧!从此再也不能与你分离!”
阿妍向前走了几步,伸出手,似要摸上郗烨的脸,顿了顿,终是袖了回去,摇了摇头,幽幽一叹:“你记得我们就好。”说罢,转了身,迤逦而去。
郗烨眼见得自己朝思暮想之人便这样离去,要追却偏生脚下无法动弹,忙不住口的叫着:“阿妍,带我去,带我去。”可佳人却未回头,终是远远的失了身影。郗烨再也忍不得心中痛苦,放声大叫:“阿妍!”
郗烨蓦地睁开眼坐起,入眼锦帐繁复,床尾顶上那夜明宝珠正散着莹莹光芒,不是自己床上又是何地。此时身边有人一动,“啊!”地一声叫喊,那人坐起身来,正是嫡妻寻阳。两人相对坐着,各自仍在回忆自己梦中所见,怔怔无语。
已有侍夜婢女听到动静,在外垂问,郗烨回过神来,唤进婢女,让其给自己穿戴。那寻阳也已回神,问了婢女时辰,才过二更,忙劝郗烨继续安歇。郗烨淡淡拒了,说声去书房,挥挥衣袖,径自开了门,走入那沉沉夜色之中。
却说郗烨向书房而去,却是边走边暗自流泪。
书房那边早有人掌了灯。郗烨进去摊了纸,研了墨,颤抖着挥起毫来,却是一字一泪的滴在纸上。那泪泅了墨,依稀一行诗句——“落花人儿独自立,微雨燕子颉颃飞。”
郗烨写就,看了半晌:“阿徽阿徽,你娘亲终是没有恨我。”
漫天大雪纷扬而下,明明是扑天盖地之势,却无半分声响。女子裹在一身雪白的裘衣之中,脸色竟比那雪色还要白上二分,怀中抱着一红色小襁褓,对着郗烨屈膝微微行了一礼,却不言语,转过身,身后已有侍女扶着,踩了小蹋,上了马车,直到马车离去,那女子从未回头一望。思及此处,郗烨又是一阵心痛,胸中有物涌出,一张嘴,一口鲜血“卟”地喷出。
这血尽数喷在那刚写之字上,那白白的纸黑黑的字,衬得那血竟是红得娇娆无比。
郗烨重又换了一支笔,卷了衣袖在纸上行云流水般勾勒描画,再立起身时,那纸上所写却全然变化,竟是郗烨和了自己鲜血绘就一幅桃花流水图。看着画中桃花鲜艳浓稠竟有惊心动魄之美,想着此乃阿妍平生最爱之花,二人曾多少次漫步桃林你侬我侬,如今后园空余桃林,却终是佳人不再,“阿妍,若有来世,我定只娶你一人,一心对你。”郗烨心中又是大恸,此时却是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寻阳自己空坐床头半晌,被那梦惊醒,了无睡意。寻阳所作之梦,却是与郗烨半点不同。
“你终是赢了。”那女子幽幽而言。
寻阳心中一阵害怕:“你,你是鬼?”
那女子淡淡一笑:“所以说你还是赢了。”
寻阳虽是害怕,转念想起郗烨心中有的只是眼前这人,自己陪在郗烨身边与他一起走过前朝风雨,自己才是郗烨明媒正娶的嫡妻,不由得怒意生起:“你现下来寻我说这话意欲何为?”
“你我相斗多年,如今我落得这副下场,不是你赢了却是如何。”
“我当真赢了么!”寻阳大怒,柳眉倒竖:“夫君心心念念的人不是你是谁?你便是死了也得了夫君的心,若是夫君能如此对我,我便是死了又有何妨,赢的人是你,你是特特来笑我的么!”
那女子听了又是幽幽一叹:“若是能活,便是他的心不在我身上,我能守着他也是好的。”
“莫妍儿,你这话说得当真轻巧!”
那女子也不说话,只淡淡看了寻阳一眼,转身飘然而去。
“莫妍儿,你给我回来!本公主也是你能笑话得了的!”
寻阳在坐得一阵,身上早已汗湿,此时才觉冷意,忙让侍女为自己换了里衣,心下仍是记挂郗烨,便也穿衣起身,往书房而去。
才出得房门,书房那边已有随从奔来相报,大人又吐血而晕,寻阳听了一阵晕炫,脚下一软,险些儿自己也要跌倒,幸得两旁婢女扶了,此间又是一番请医用药不在话下。
郗徽回了别院,便向众人告得一声罪,先行回了房间,范云有心要跟,却见郗徽淡淡摇了摇头,说是自己困了,便把门带上。
此时夜深,范云立在郗徽门前良久,见那窗上一直映出摇摇烛光,迟迟未熄,叹了口气,去敲郗徽房门。
敲得几下,房门并无人开。
“阿徽,是我,开门。”
“阿徽,你连大哥都不愿见了么?”
“大哥有话想说。”
郗徽终是开了门,范云见她眼眶红肿,脸上亦有尚未擦干的泪痕,大是心痛,一把抱了郗徽,走自床前,自己在床上坐了,搂了郗徽坐在腿上:“小阿徽一个人偷偷躲着哭,真是不乖。”
郗徽吸了吸鼻子:“要是我娘能见到他就好了。你知道么?我娘时常在我脸上找寻他的影子,说我眼睛长得最像他。”
范云听得郗徽只用“他”字,而并不称父亲,轻轻摸了郗徽发丝:“阿徽如今得认生父,心中如何想的?”
郗徽摇了摇头:“我只是为我娘亲难过,我想娘亲了。若娘亲能熬得此时,见了他,心中不知会有多欢喜,我自己是不是他女儿并无重要。”
范云把额头抵在郗徽额上:“不论你是谁的女儿,你都是我的阿徽,你有我,一直都有。大哥说过,大哥一辈子都会在阿徽身边,不离不弃,阿徽难道忘了?”
郗徽听了一滴泪滑在范云襟上,回手抱紧了范云。
☆、38、一颗骊珠乍得时
郗烨所住别院一通奔忙,待得医僧来时,郗烨自己已是幽幽醒来,医僧看了,在先前所开方子中略加了二味药材,再三叮嘱郗烨切不可情绪波动太大,忽喜忽悲,更不可心绪纠结沉郁于心,万事都得放下,看开,否则便连神仙也难救了,医僧道得一声:“阿弥陀佛。望施主善自珍重。”便自离去。
寻阳听了怔住,看着郗烨,那泪便一滴一滴往下落,奔至床边,拉了郗烨的手紧紧握着:“夫君,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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