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温和的抚弄着她高高的发髻,悄然无语。
她紧张的问:“昨夜侍寝如何?”
“胡言乱语!”他笑骂,旋即揽她入怀低声说:“晓妹,我已向父皇表明心迹,一切暗藏波澜都会浮出水面。晓妹只需记住我的话,今生今世,定不相负。”
一阵感动,她仰头凝视那执着的目光,他会意的目光迎合。耳边似听到铮琮的琴声中她高歌的那曲“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轰隆隆的闷雷声,大雨倾盆,瓢泼而下。
昭怀立在马场,眼见父皇同一匹飒露紫骏马争搏。
太宗几次纵身上马,那马咴咴长嘶前蹄离地,尥蹶子踢踹奔扭,桀骜不驯。
一阵泥泞扬起,弥漫得父皇和俊美的身影朦胧难辨。
太宗手中的金鞭拼命挥舞,啪啪的抽打声打在雨水膻湿得一片的马皮上格外刺耳。
血水殷红,呵斥的声音。
“畜生,朕不信驯不服你!”
昭怀在雨中一阵瑟瑟,风吹来周身发抖,父皇疾言厉色,很少如此的动怒,父皇爱马懂马,也难得如此大发龙威的抽打骏马。
雨水淋透周身,凉凉的衣衫贴在身上,眼前雨幕如层层纱幔阻隔,看不清晰,却动人心魄。
马踏泥水踏踏声,雨打乱叶一片凌乱声,人吼,马嘶。
直到那马挣扎得精疲力竭,脚步放缓原地踟蹰,太宗才得意的松口气露出微微的笑意,骂一句:“就知道你硬不过朕的鞭子。”
“殿下,殿下!”
昭怀一怔神,温公公正在一旁躬身谄笑了望他,手中一块雪白的素绫汗巾递给他,对了太宗的身影递个眼色,示意他近前伺候。
伞盖一涌而上,太宗咳嗽几声,接过昭怀递来的姜汤审视他,久久的说一句:“雷雨过后,天快霁了,冲凉游水最是惬意。”
雨过天晴,清河畔,垂柳拂岸,白鸥从水面掠过,又停在河畔芦苇上,悠然地啄着羽毛。天是澄净的,一尘不染,湛蓝的天空高不见云。潺潺的河水荡去,父子来到河畔,却是人如旧,景色非。
“麟儿,下水吧,伺候父皇宽衣。”太宗伸开双臂,箭衣上织金的张牙舞爪两只金龙对望。
衣衫被雨水浇透,脚下滴躺着水,父皇仰头张臂毅然而立,虽然是一身湿漉漉的狼狈,却霸气不减。
皇上驾临锦州的消息已经不再是秘密,如旧能守住一份宁静的地方也只有锦王府后这一带青山为屏的天地。
天空上几声尖利的鸣叫,昭怀仰头,一对儿雪雕扶摇而下,在天空打个盘旋直插云端,自由翱翔,俯视天下,那傲然潇洒的身影令他羡慕。
“看什么?”太宗寻了昭怀的视线仰头。
“父皇,是雄鹰,一对儿雄鹰,不知是伉俪,还是父子?”昭怀欣喜道,目光随了那对儿雪雕在空中盘旋,“一只大一只小,比翼齐飞的。”
“哦,是老鹰带雏鹰学飞呢。”太宗说。
昭怀满眼的羡慕:“麟儿儿时,一直喜欢看鹰,喜欢父皇豢养的那对儿白鹰。麟儿想,迟早有一日,麟儿要证明给父皇看,父皇能成就的苍穹,麟儿也能做到,因为麟儿是父皇的儿子。”
他深情的目光望了一眼父皇。
“你飞上天了?”太宗问。
昭怀点点头,面露自豪欣喜:“带兵打仗,学父皇济世安民,桩桩件件,儿臣只想证明给父皇看,麟儿是父皇的儿子。上了天一看,其实没山没水没树……还没美人,干巴巴一点没有地上有趣。”
嫌隙渐生
昭怀跪在地上,为太宗解开衣带,小心谨慎地除开丝绦,卸下湘绣八宝锦囊、金丝珍珠扇套、葱绿色触手绒柔的汗巾,一一在岸边一块平整被太阳烤得烫热的大青石上放好,又伺候父皇解下长袍,素白色的内单,腰下一条褶绫裤。
太宗只打量他不言语,似在思量他的话语。
昭怀试着去解丝绦,却是不留神拉开了盘花扣,没能解开,反是越拉越紧。有些窘态,反令昭怀一头冷汗,太宗打下他的手,无奈的吁一口气,手指几下在盘花扣上几块碧绿色的祖母绿上盘桓,抽出了丝绦,绫裤脱落。
拉过昭怀在身边,不容分说几下解开他的衫子。
“父皇,儿臣岂敢劳父皇……”昭怀正要推辞,太宗一把搂他在身边,衣衫滑落。
“长得再大,也是爹娘眼中的孩儿。”
手指了对岸的荒岛,太宗吩咐说:“多年不游泳了,横渡去对岸,走!”
噗通扎入水中,向对岸游去。
“是!父皇!”昭怀不假思索地如水,凉意迅忽间灌入耳朵,汩汩的一阵玄妙的声音后父皇的声音都变得飘渺虚无。
“快些!跟上!”
他又记起了春晓,那朵清丽脱俗的小花,不尽意间在荷塘开放,小小的花蕾令人不忍亵玩。
游到彼岸,芳草萋萋,小洲上树林葱郁,遮蔽了阳光。
没有船只,但岸边一张竹藤宽凳上平整地摆放了两套衣衫鞋裤,昭怀围了白绫汤衣子不禁四下寻望,此地似乎早有准备,只是四下没有太监也没有人伺候,只有风摇树叶婆娑沙沙作响。
心里一凉,如打翻了冰露激到心间,一点点的寒气向肌肤内渗透,风吹来,暖风不硬,却足以扎入没个毛孔,他一阵激灵,咳嗽了一声,试探地看一眼正在更衣的父皇,忙去帮父皇穿戴整齐。自己的目光落到条凳上另一身冰白色泛了珍珠磷光的衣衫上,父皇却板起脸吩咐他过来。
黄绫障帆围出一块天地,如院墙一般。
蓦然回首,父皇一脸的郁怒望着他,引他入内。
指着一泓清水,浸泡的一把金龙藤,他心头一震,惊恐袭上心头。
“跪下!”太宗沉了脸吩咐。昭怀这才恍然大悟,父皇掩人耳目的带他来这里,是要同他清算总账。
该来的总是躲不过,有些事迟早会浮出水面。不想说,又不得不说,他从容而入,风吹起那雪白的汤衣,凉凉的在腿间轻抚,他缓缓跪在青草地上。
“畜生,还不从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太宗威喝道:“不要当你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丑事父皇就昏庸得不见。”
昭怀抿了唇一笑,跪行几步到那汪小潭边,拾起一根金龙藤双手奉过头递给父皇,坦然道:“父皇想知道什么,麟儿一一据实禀明。只是父皇要明白儿臣的心迹。儿臣所作所为,无非是要一片活命的天地,要和心爱的女子终身厮守,无愧于心。除此之外,麟儿什么都可以不要。江山名利对儿来说,无非是另一种嬉戏,如打马球、蹴鞠、双陆,无非是嬉戏。孩儿无意功名,寄情江湖,只要同春晓表妹生死相随,求父皇成全麟儿。”
昭怀说得动情,泪水打湿长睫,睫毛闪动时目光中的清美忧愁掩饰不住的悲戚,太宗才发现儿子竟然也是个多情种子,叹息一声骂:“你不是凡夫俗子,你是朕的龙儿,你注定不能同凡夫俗子一般遁迹江湖。你同春晓,与其相濡以沫,不如忘情江湖,散了吧。”
惊骇的目光,昭怀咬了唇摇头,坚持地说:“父皇严命,非是麟儿抗旨,是孩儿心有余力。麟儿不过是这清河里一只小泥鳅,会游泳,不过是只泥鳅,因为生来只见了这汪湖水,误拿湖泊做大海,妄想自己是海里金龙,到头来长大了才明白,一只泥鳅如何不能遨游于沧海。父皇也高估了儿子的斤两,麟儿令父皇失望了。”
松涛悲叹,林木低吟,太宗痛惜的目光打量跪在地上的儿子,接过昭怀双手奉上的金龙藤,举起,却又放下。
“求父皇成全。一如宫廷,深宫如海,波澜翻涌,不进则退,身不由己,孩儿不过见招拆招而已。大皇兄昔日为太子,忌惮孩儿,处处为难,也怪孩儿争强好胜,直到凤州投毒死了麟儿的奶公,麟儿就看穿了一切。麟儿遇到表妹开导,同麟儿寄情山水田埂间,本想一生做布衣,无奈被父皇押回京城。京城的事,父皇是心知肚明的,孩儿何曾去害过谁,对弟弟们也是谦让守度,不敢张扬。可是那碗毒酒,至今孩儿还倍感心寒,不知何人投毒要孩儿的性命。”
太宗钢牙咬碎,掀翻他在藤榻上,挥了金龙鞭狠狠抽下,昭怀周身战栗,咬了牙忍着,大腿上却一阵火辣辣蛰咬的感觉,紧紧扒住榻边的竹角。
“毒是谁投的?”太宗颤抖了声音喝骂。
“孩儿委实不知。”昭怀道,话音才落,衣衫被揭开,皮肉上狠狠着了几记,疼得他挣扎呻吟。
“孔雀胆剧毒,只有锦王府才有前朝宫中的这种剧毒。那日你中毒,朕心里就曾犯过寻思。”
昭怀坦然应道:“父皇所言不差,试问人人皆知孔雀胆剧毒在孩儿府中,恰这些时日孩儿还请来疯爷爷到京城,孩儿岂敢做如此傻事引火**?试问孩儿给自己下毒用心何在?孩儿一心要隐居山野,即便以死威胁父皇,也不会如此手段低劣。”
太宗审视他,咬牙道:“明春晓的事,定是你诡计多端做了手脚,你不必去辩解,横竖打你几顿也不冤。聂惊澜被圈禁在聂丞相府受尽责罚,都是你这孽障的一步棋子!”
昭怀咬了牙满脸的委屈,惨然道:“父皇若是如此说,孩儿无从辩解。父皇只管打,京城,孩儿无心回去,孩儿只要同春晓表妹厮守一生,不能同生,就同死同穴。”
一阵沉默,太宗痛心的扭紧眉头,目光紧紧瞪视着昭怀,仿佛要将他吞噬。
咳嗽几声,侧过头,再回头时,那种痛楚的神情令昭怀惊慌,巴巴的叫一声:“父皇。”
太宗抖弄昭怀那一头长发说:“麟儿,父皇寒心,不在乎你做的是对是错,只是麟儿已不是昔日的麟儿,同父皇说话吞吞吐吐。若非有了戒心,父子不复昔日,何以至此?”
昭怀周身一抖,目光游离,还未开口,太宗制止了他的话语。
“昔日,朕和先皇父子,也是如此走去万劫不复的深渊。”太宗痛苦道,“昔日,朕也是同你一般的年龄,保先皇浴血疆场打下江山时,才十八岁。朕年少时一样的居功自傲,一样的少年轻狂,一样的无所畏惧。记得进宫时人人都改口称先皇为皇上,朕还是执拗的喊着爹爹,总觉得喊父皇,就多了一层君臣,就生分了,就这样,兄弟们就羡慕着,也不敢多言,朕就一直如此任性。”
他望着昭怀,满眼怜爱中又多了无奈。
“先皇从未同朕计较,依旧的慈祥和蔼,朕依旧是先皇最宠爱的儿子。可是,定国不过两年,开国后边关战事不断,天下未平,父子却起了争端。朕南征北战,无非是为了尽忠尽孝,但谗言如浪深,隐太子向皇上进谗言诛杀秦王府大将,许文杰。许文杰骁勇无敌,战功无数,不过酒后失言,一句话被诛杀。朕心直口快屡屡同先皇顶撞,直到后来,父子间嫌隙渐生。一次突厥大兵来犯,重镇即将失守,先皇竟然不敢低头求朕出兵,也只有朕出兵才能解围,先皇无奈便遣了你姑爹明驸马千里迢迢来朕的驻地,扬言要弃城投降,逼了朕主动请缨出征,也不肯开口下旨。”
“父皇一定是答应皇爷爷,马到成功了。”昭怀插话说。
太宗苦笑:“是,马到成功,先皇何尝不知自己儿子的斤两。你姑母一语棒喝,至今朕记忆犹新。父子已非父子,不复单纯。如今生了嫌隙,话都无法明言,各藏心思,此为大忌,父子之间,错在谁?朕无话可说,甘愿领责。但那裂痕一生,再难平复。麟儿,你心里可是怨恨父皇,如今可也再没了实话,也这般让父皇动了心思去套话去揣测。”
太宗却扔去一旁,再无心去责打他。
清水芙蓉
“孽障,从实招来。说!毒是谁下的?你四弟夺嫡之事你可是在幕后推波助澜?还有,那明春晓,莫当朕是傻子玩弄于鼓掌中!”太宗声音沙哑,却是掷地有声。
昭怀仰视他,眸光移开,牙关轻磨,答了声:“父皇恕罪,儿臣惶恐,委实不知情,更无从供认。”
太宗失落的眼神凝视他,满是悲哀,旋即转身来到河畔,摇动金铃。
一艘小舟从芦苇荷花深处摆出,在水中飘摇着向汀渚而来。
菡萏捧着描金画彩的食盒向兴沁园走去,心里还在挂念昭怀殿下和皇上父子可曾和解,就见温公公甩着手中的青灰色麈尾细碎的步子小跑着招呼院外的太监:“备御舆,回宫!”
菡萏闪去一旁,明驸马大步赶来,也不顾左右迎了温公公就焦虑地问:“因何仓促回宫?圣驾才至锦州数日,难不成就仓促摆驾回宫了?”
不言自明,菡萏多少明白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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