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那手只是垂着,应答妥当。
“锦州这荒地野岭被你治理得颇见功效。朕回京定然另有封赏,这躬耕出的地你也不必再久留,随父皇回京去。”
突如其来的圣命,昭怀试探般答道:“父皇的旨意,儿臣不敢不从,只是儿臣的身子不宜回京城,气候不宜。”
太宗揣测着昭怀的心思,也不深究,只吩咐昭怀带路去视察堤坝和锦州的道路,官府的粮仓银库,也见到晒谷场上兵勇在操练。
“父皇,这些都不是兵勇,是民间服役的百姓,儿臣吩咐人将他们训练出来,人人会上沙场杀敌,太平时就安心农作,战乱时满城是兵,这样省去了不少费用资养军队,还让锦州没了吃闲饭的人。”
太宗不由一笑,记起了那查处随口啐痰不收规矩的百姓的红绸大娘们,笑得摇头。
一路行来,昭怀再没听父皇提起春晓的事,对他的言语间也多了几分生疏和客套,仿佛一股无形的距离隔在父子之间,昭怀反更是不安。
逛了大半日,回到锦王府时,昭怀吩咐人速速为皇上备下上房,独自立在父皇面前时,昭怀垂头犹豫,几次欲言又止。
太宗用眼瞟他,故作糊涂,欲擒故纵。
“父皇,这锦州的荒野之地励精图治,在儿臣看来无非是另一局‘富贵棋’。越是残局儿臣越是动心,全神贯注的从头下到尾,过了关口回头看,无非是一局棋而已。下棋就迟早有厌倦之际,况且孩儿年岁渐长也不是昔日为了贪婪下棋躲去御花园铜亭几日不肯出来的顽童,要父皇动怒教训。即便是黑白之道,孩儿也不再如昔日那边上心,何况是眼下的盘盘棋局。”
太宗深吸一口气,怨怒道:“身为皇子,当以天下为重,一味的贪玩,还敢狡辩!”
父子僵持片刻,太宗闭目痛苦的摇头,缓缓语气说:“麟儿,不管你贪玩也罢,有心也罢,锦州之治,父皇看在眼里,朕心甚慰。民间养儿防老,朕如今为昭氏大业担忧,你九弟性格懦弱,辅佐君王,是你为人臣的本分。”
昭怀迟疑片刻,低了头说:“父皇在位一日,孩儿安敢不尽心竭力?只是他日父皇千秋之后,儿臣情愿随了父皇去伺候左右。国舅爷素来嫌怨孩儿,九弟同孩儿手足情深,但是若是进一步,反落个图谋不轨之嫌,难免日后身首异处,骨肉相残,望父皇体察孩儿的苦衷。”
“麟儿!”太宗心里无数要教训的话都被噎堵回腹中,昭怀的担忧不无道理,他强忍了心头刺痛,望着昭怀,换个话题道:“你的毒,如何驱除的?”
“疯爷爷,寻来一道士,冰川雪莲,调了什么秃鹰的尿。”昭怀撇撇嘴,牙关咬得咯咯的响,委屈道:“什么疯爷爷,拿了父皇来欺压孩儿,吃那鸟粪。毒是好了,如今见到那个颜色的糕点就要呕吐。”
一句话太宗哑然失笑,摸摸昭怀的面颊,果然比昔日胖了些,也有了些光泽。
“这三年不见,胖了些,也结识了许多。”太宗赞叹的拍拍他的肩头,“回京,也该是成婚的年龄了。你母妃为你物色了两位名门千金,色艺俱佳,待你回去挑选。”
这是极大的恩宠,皇子的婚姻多是皇上做主,何曾问过儿子们的心意。
昭怀愕然之余跪地叩首鼓起勇气禀告:“还求父皇成全了孩儿的美事。既是父皇有心成全,孩儿也不相瞒,孩儿心有所属,非她不娶。”
太宗好奇的问:“哦?说说看,谁哪位大臣家的女眷?”
“父皇~”昭怀怯生生的抬眼望着父皇,谨慎作答:“是,是,春晓表妹。”
“春晓?她不是掉进悬崖送命,你难不成去娶个女鬼?”太宗故作糊涂。
“父皇,晓妹未死,她不过是落崖被救,隐姓埋名至今。孩儿同她朝夕相伴,心里再容不下旁人。”
“啪!”的一声,太宗的手拍在桌案上,怒目而视,骂了句:“得寸进尺!”
旋即缓和的神容坚决道:“孝义公主远嫁番邦,坠崖身亡,眼前的春晓又为何人?”
“父皇容禀,三年前春晓表妹奉旨去突厥和亲,途中遭遇聂惊澜深夜劫拦,马匹受惊冲下悬崖。谁想春晓表妹命大,被甩出车时,衣带挂在山崖怪石上得以活命,后被采药的山民所救,为了感恩,就该姓更名山晓玉,随了那山老汉的姓氏。半载后,表妹的腿伤治愈,又不肯再回凤州,就一路寻到了儿臣的封地锦州。论公,孩儿理应将此事禀告朝廷,送春晓表妹回京,只是念及父皇已另遣若英二表姐去突厥和亲,不想春晓妹妹未死的消息传扬到突厥耳中节外生枝,再给突厥以借口出兵,才缄口不提此事,瞒过了父皇也是怕父皇左右为难。”昭怀试探的望了父皇一眼,打起勇气说:“孩儿心中只有晓妹,今生今世非晓妹不娶。晓妹心里也只有昭怀,求父皇成全。”
…
夜阑人静,春晓在小院里徘徊,坐立不宁。
暑热微蒸,凉气已由地面飘散,给人以一丝清凉的期冀。
春晓眼前总是父亲望她时那诧异惊愕后悔的目光,她满心的痛恨如今化做无奈。父女亲情,又能如何?是父亲亲手为她盖上蒙头的喜帕,亲手扶她上了花车,远嫁突厥番邦。那份撕心裂肺的伤痛,早已是眼泪无法减缓。
昭怀一瘸一拐的进来,撑了腰,咬了牙,一手提了前襟,一脸痛苦,五官都扭曲到一处。
“三哥,这是怎么了?”春晓话未出口,眼泪滂沱,慌忙迎上哽咽问:“是如何了?你这是,皇上他为难你了?”
“晓妹,晓妹,我……”昭怀立足未稳跌入春晓的怀里,搂住她的脖颈,身体却向下滑落,那沉沉的身子令春晓不堪重负一起倒地坐下,慌得直嚷:“三哥,你如何了?”
“金龙鞭,真狠,锦州,处处是金龙藤,我自当离开京城就……就没了那劳什子。”咳咳的几声,春晓急得要喊人扶他起来,却被昭怀一把搂住,痛苦道:“不要……不要喊人,无颜于世,若让人知道本御被父皇打……”
“可是疼得紧?伤在哪里了?”春晓紧张的问,撩起他的后襟,又害羞的停住手。
“屁……屁股,晓妹替我看看,可是打成八瓣了?疼得紧。”昭怀痛苦呻吟,春晓为难的左顾右盼,就听昭怀催促:“快,快给我看看,疼,疼得紧,哎呦,哎呦。”
春晓抽噎一声安抚道:“好说,是哪里?”
轻轻撩起他的后襟,手隔在那雪绸袷裤上狠狠一把掐拧下,就听昭怀一声惨呼,哎呀呀大叫:“谋杀亲夫了!”
挣脱了翻滚起身,哭笑不得揉了屁股问春晓:“娘子果然厉害,本御的计谋被你识破。”
春晓款款起身擦着泪痕,忿忿道:“锦王殿下口舌伶俐,在皇上面前岂会吃那苦头?”
话音未落被昭怀嬉笑着搂去怀里。
漫天的星斗,昭怀和春晓并肩坐在殿宇屋脊上,举目寻找织女星。
春晓两只纤细的手指托着尖尖的下巴,那专注的神情带了丝淡笑,望了星空发愣。
“怕了?”他问,轻轻揽过她纤柔的肩。
“我何必怕?三哥安然无恙的逃回,春晓的心就安了一半。”春晓胸有成竹一般
“给你。”昭怀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木盒,雕工精致,漆皮脱落,春晓爱若珍宝般抢过来打开,里面一粒圆圆的鸽子蛋大小的棕黑色丸药。
春晓露出甜美的笑,又仿佛少女的心思被人偷窥到,好奇的问:“你是如何得了这艾蒿香肌丸的?”
她揉搓着鸽子蛋般的药丸,牵出思绪万千,她自幼怕蚊虫叮咬,偏偏蚊虫最喜欢她细皮嫩肉下的血,暑热季节最是难捱。
澜哥哥知道她的苦衷,从京城打探来一种宫中妃子们用来驱蚊的药丸,艾蒿草揉成,放在锦囊里可以避蚊虫。澜哥哥不辞辛苦为她捏药丸,只是那药丸太小,她总嫌不够快意,每次定要缠了澜哥哥捏出鸽子蛋大小的药丸随身带了驱蚊虫。但那味道呛鼻,澜哥哥就托了宫娥们调了几味香料进去,捏揉成鸽子蛋大小的药丸随身携带。
看来昭怀也是个有心之人,竟然也为他捏了驱蚊虫的药丸。
她捧在手里,仔细把玩,昭怀静静的望着她忽闪的长睫,定定神笑笑说:“替表妹收拾东西时,无意拿来的。”
见春晓眼里感激的神色,他心头一阵波荡,淡然一笑道:“同本御在一起,晓妹还需得什么驱蚊的艾草丸?”
恼得春晓捶他嗔骂:“总是口舌轻薄,谁个同你厮混在一处了?让人听去了笑话。”
蚊虫却步
“咦,是谁被蚊子咬得无处躲藏,入夜就躲去蚊帐中不敢露头?”
“那还不是蚊子望了你却步,只能来欺负我。”春晓把玩那鸽子蛋般的艾草丸在手中嗔怪道。
眼中闪过慧黠的笑,昭怀问:“若是父皇过问起来,我就说是表妹身陷毒蚊阵,昭怀英雄救美,表妹感恩以身相许。”
“啐!”羞得春晓急恼不得,埋怨道:“又浑说,这锦州不比京城,金龙藤漫山遍野都是,若是不嫌皮肉痒痒,殿下哥哥就去胡说,看看是蚊子咬得凶,还是金龙藤凶。”
再望他急恼的神色,不过三年,再不见那昔日霸道无礼的锦王,想初识在驸马府金库那个小贼,无礼轻狂的样子,谁曾想到有朝一日此人成了相依相伴的眷侣。
一阵阵呛人的艾草在沉闷的风中吹来,春晓咳嗽几声说:“夜深了,回房吧。”
昭怀走过寝宫外时,侍卫们正在抱了艾蒿草进进出出,高墙内飘来呛人的气息弥漫,禁宫护卫萧何咳嗽几声掩口过来抱怨:“这锦州潮湿的地气蚊虫众多,怕没熏走蚊虫,反把人活活熏死了。”
“撤了吧,撤了吧,扫了皇上的兴致。”温公公吩咐。
“公公,父皇可是安寝了?”昭怀问,掩着鼻。
“这里蚊虫如何这么多?”温公公说着,啪的一声拍下,手背上一抹血痕,频频摇头叹气。
昭怀仰头望望,丝毫难体会被蚊虫叮咬的苦楚般问:“被蚊子叮一口比挨金龙鞭还疼吗?”
太监们面面相觑,哑然失笑。
“锦州地气潮闷,蚊虫太多,昨夜咬了皇上龙体上三个包,至今还肿痒不堪。适才去驱蚊子,还是熏不走。”温公公无奈焦急。
昭怀停滞片刻,望着殿内油灯光摇曳,分明还有个身影,父皇的声音隐隐传来,他试探问:“父皇同谁在叙话?若是无碍,昭怀近前一旁伺候着。蚊虫就不会近身。”
“这自然是使得,殿下在身边,活生生的驱蚊灵药。”温公公眉开眼笑,引了昭怀来到门外,刚要张口通禀,就听里面一阵斥骂声。
“这畜生,天性使然,朽木不可雕也!”太宗的斥骂声,昭怀停住步,就听姑爹明驸马劝慰的声音:“皇上不可操之过急,九皇子秉性温厚,稚气未脱,初入朝堂,未免谨小慎微了些。日后加以锤炼又有大臣辅佐,或有一飞冲天之时。”
是九弟惹父皇恼怒?昭怀心里思忖,九弟性子柔弱,平日循规蹈矩小心谨慎,如何会惹怒父皇?
呵呵几声冷笑,又随了几声无奈的笑,太宗摇头频频。
“姐夫此言未免过于牵强。童稚气同胸中的韬略遇事的果敢无关,麟儿十余岁时怕就强胜悦儿百倍。若说悦儿的无能是因秉性温厚,无非是给那些庸庸碌碌无为的庸才顾全脸面的借口。”
昭怀无语,心头一乱,不知九弟在京城犯了什么事,惹得父皇如此动怒无奈。但听父皇褒奖他的言语中满是疼爱赏识,心里不由得有些沾沾自喜,父皇心里毕竟是疼惜他的,就连这千里迢迢来锦州,怕也是想见他最后一面。
温公公进退两难,急忙通禀一声:“皇上,三殿下来了。”
殿内话音止住,不久传来太宗一声吩咐:“进来吧,就你姑爹在,都是自家人。”
昭怀应声低头提了袍襟碎步趋庭,撩襟跪拜,恭顺的样子。
太宗扫他一眼没有喜色,反是哼了一声叹气,指了他对明驸马抱怨说:“看看,看看朕的儿子,哪里还有个规矩。一脸不情愿,放在山沟了三年疯野得无拘无束,如今见了朕如劣马上了缰,心里不定如何的抱怨。”
昭怀也不敢辩驳,伏地叩首不敢起身,也不敢看父皇的眼色。只听了父皇喋喋不休的数落他的不是,但只字不提春晓的事。心里觉得好笑,明明不见他时,父皇满口是对他的夸赞,一见了他,当了姑爹的面,父皇嘴里全是他的不是,也不知父皇心里如何盘算的。
明驸马的目光上下打量昭怀,情不自禁的感慨道:“殿下这三年不见真是成丁了。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