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点点头,认真的样子,心里却憋住笑意,若不说爹爹回府,大哥不知还如何的放肆,夜不归宿呢。
“不妙不妙,一身酒气如何去见姑爹?”昭怀说,四下望望,眼前一道小河,河水潺潺,夜色静谧下,波光粼粼如摇碎银,又如漫天繁星坠落河面。
“去冲洗一下,将衣衫挂起吹吹风再去就姑爹。”昭怀提议,趁了几分酒意,推开搀扶他下马的春晓的手,笑吟吟道:“你转身,不许看我,羞!”
说罢向河道冲去,边跑边将衣衫脱去向后扔挂在灌木间,春晓追去阻止,迎面一小衫正罩在她面颊上,气恼得她一把扯去,再抬头,月色下他矫健的身影正在河水边弯腰脱裤,宽肩窄腰,赤着的上身月光下肌肤清润,惊得春晓呀的一声双手捂脸转身。
大哥也哈哈笑了喊:“三儿,你等我来,前日让你抢了先,先游去了对岸,今日定不输你!”
大哥也边跑边脱,噗通一声扎入水中。两条鱼一般,时而潜入时而浮在水面,她羞得不敢再看记得跺脚欲走。拿爹爹回府为名竟然不能骗着两个顽童回府,想转身就走,昭怀却吆喝她道:“三妹留步,你若走了,衣衫被人偷去,岂不让我们光了身回去?”
这些日就是同大哥和昭怀纠缠不清,在明水园田庄闲来无事,不是种菜养花便是品茶弹琴,哥哥姐姐们半月前已随爹爹回驸马府,只剩了她三人在田庄,倒也无拘无束。
“快上岸来!若再不回来,我可锁上院门不许你们进门!”她狠狠道,听到水里昭怀调皮的调侃:“不妨,表妹尽管锁门,我们会翻墙!”
简直是无赖,不知何时昭怀也学得大哥一般的无赖。
春晓气恼得转身,猛一抬头,吓得双腿发软。
眼前,一前一后站了两人,后半步立的是爹爹驸马明锐,前面那人,竟然当今皇上。
她慌得撩了裙衫欲拜,皇上沉声“嗯?”了一声,示意她轻声。
她讪讪的目光偷窥爹爹,爹爹的面色铁青,似是动怒。
皇上转身进了院门,爹爹也挟她进了后门,咣当一声院门反上了门闩。
她抬头,见那位温公公手持麈尾立在一旁,眼神暗示她不可出声。
她心慌意乱,如何皇上意外的出现?皇上如何来了凤州?
又如何深夜来到明水园田庄?
更是担心门外河里戏水的大哥和昭怀,那欢快逗笑的声音不时入耳,春晓心烦意乱,这不知死活的二人如何还不速速回来?
她偷眼再看皇上,气定神闲负了手立在直通院门的甬道上,两旁竹林在风中摇曳沙沙作响,他便一动不动的静候“逆子”归来。
叩门声急促,她的心都为之一颤一颤。
“砰砰砰砰”几声砸门声:“春晓开门,不要闹了。放我们去见姑爹。”
昭怀的声音,竟然理直气壮。
“妹子,快开门!哥哥数三声,若被哥哥撞开门进去,可拧你的耳朵!”大哥至仁骂,已经少了几分酒气,舌头不再打结儿。
“晓妹,闹得什么?开门了。”凿门声不断,春晓试探的望了一眼皇上,仰头望月不发一言,再看爹爹一脸的沉肃,春晓心里暗叫不妙。
“翻墙上去!”
“你蹲下,我先上。”
“凭什么我蹲下让你踩?如何不让我先上?”
“你胖,做垫脚石比我稳,自然做垫脚,我先上。”昭怀矫情的声音,话音不过才落,就见一个脑袋缓缓从院墙处冒出,左顾右盼,竟然没望见竹林掩映下的皇上和她,一纵身,翻身骑跨围墙上。
“我,快些,拉我!”大哥在院外的督促声。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春晓见到另一微胖的身影翻身上墙头,端端坐稳,喘了粗气低声喊:“春晓,死丫头,躲去了哪里?”月光下,大哥赤着膊,也不知衣衫去了哪里,狼狈的样子。
“哎,你先下去,当垫脚。”昭怀吩咐。
“凭什么又是我?这回该是你了。”至仁驳斥不肯依从。
“你若不肯下,我自己下去跑了,你便在墙头坐了赏月罢了,不然让姑爹亲自来接你。”昭怀做个要跳下墙的姿势,慌得至仁一把拉住他。
“哎哎,谁说不帮你了,你先放我下地,我便在墙根当垫脚接了你。”大哥不服却不得不从,春晓暗恨这不成器的大哥,只是更焦急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她偷眼看皇上,无声的仰头擒住竹枝,猛一用力,一枝竹条在手,只一把,一把,揪去竹叶,仿佛揪在春晓心头,她的心一颤一颤,暗叫不妙。
昭怀麻利的从墙上跳下,也不必大哥至仁去接应,紧紧腰间的麻绳揉揉鼻子,真如农家小子一样奚落道:“易春楼翻小红姐姐的墙,大表兄可是拿手,如何这矮矮的农庄院墙反是无能了。”
“啐!你若是英雄还用我来垫脚,自己飞檐走壁腾云驾雾的翻过院墙罢了,什么龙子龙孙?屁!”至仁啐口吐沫,春晓一身的冷汗都出来,再看皇上手中的竹条已经剥得光净,心一沉,那种回天无力的怅憾,眼睁睁见了昭怀跑掉着同大哥至仁嬉闹着退了身子过来。
“咳咳!”两声咳嗽,昭怀如遭雷击定在原地,木愣愣的不敢动。
“三儿,你装什么鬼!吓得谁?天王老子来了我都不怕!”大哥至仁追来时,春晓恨不得制止他少说几句,但见昭怀一抖衣襟噗通一声跪地,伏地叩首,声音发颤:“不孝孩儿昭怀叩见父皇万岁万万岁!”
“三儿,你真喝醉了?才半坛子女儿红,翻墙前横渡清河你还比我游得快。”至仁再近前,也惊得目瞪口呆,双腿一软刚要跪地,明驸马一步跨上,挥手一记响亮的耳光,至仁飞扑出去倒地。
“大哥!”春晓惊叫了迎上去搀扶,父亲几步上来又踢又打,揪了大哥至仁的耳朵就向前拖,牙关里狠狠挤出几个字:“给我滚回你房里,脱净了等候发落!”
春晓一阵面赤,知道爹爹又要责打大哥,但她求情也是于事无补,紧紧拉住爹爹的胳膊摇晃乞求宽恕大哥,却被爹爹一把拖走。
春晓踉跄脚步随了爹爹的步伐,她担忧的回首,昭怀伏跪在地上,她听到飒飒竹风中传来皇上那略带调侃般的口气:“想你是皮肉痒了,还乖乖的洗净了来领责!”
昭怀周身一颤,微微抬头偷眼看父皇的面色,听姑爹和表兄表妹的脚步声远去,这才稍抬头,蹭挪去父皇的膝下,一把抱住父皇的腿央告:“父皇息怒,麟儿知罪,只是父皇不远千里而来,定然劳顿,教训麟儿也不急在一时。”
讨巧的言语,皇上沉了脸哼了一声,心里虽然暗笑,面色上还是沉凉如水不做一词。
“三殿下,看哥儿这淘得还有个规矩不?皇上这心里要多急恼担忧呀。这才立在这里不过一个时辰,哥儿这又是去野河沟里戏水,又是翻墙越户的,还半夜大醉而归,哥儿自己说说,自己寻思,这该当何罪?若有个闪失,皇上可是要多心疼?”温公公会意的替皇上骂出所有的教训,昭怀只得喏喏称是服罪,依旧乞怜般拉扯父皇的袍襟,见父皇毫无轻饶的脸色,反慌得鼻头一抽,眼泪扑嗒嗒落下来,抽抽噎噎的哭起来。
皇上咳了一声,温公公凑上前,扶了昭怀说:“哥儿这是自作孽,怪不得皇上动怒了。”
只扶了昭怀跪好,为他挽起后襟,皇上低喝了声:“让他自己来!”
温公公手一颤,停住,堆出笑试探问:“圣上,回房去教训三殿下吧,这宅院里,多有不便!”
昭怀抽噎声更重,无限委屈。
“父皇恕罪,儿子不敢了。”昭怀啜泣着,见父皇毫无宽恕迂回的余地,只得缓缓的自己褪去一断袷裤,后腰一阵风凉,皮肤揪紧。
噗噗几声,竹条抽在身上,火辣辣疼痛,昭怀紧紧扑抱住父皇的腿不肯撒手,也不告饶只是啜泣,父皇一手按住他的后背,手中竹条又狠狠抽过几下,昭怀皮肉发颤,肌肤如被火灼,只一片刺痛,却不似上次那般苦不堪言,只是颜面扫地,面颊赤热,周身的血急涌去伤处,头脑都空洞洞的没了思绪一般,只顾抱紧了父皇的腿,仰头哀求的目光望着父皇。
竹枝折了,嘎吱一声,昭怀见父皇提了那支折断的竹条在夜色下审视,无奈的一把甩扔在一旁。他知道父皇不过是一时生气,却未动真气,周身解数总算止住父皇去剥第二根竹枝,长吸一口气,提了裤子随在父皇身后乖乖回房。
忘情江湖
皇上打量着昭怀,数月不见,他清瘦了许多,更显那双明眸深亮。弧线优雅的面颊不再洁白如玉,反是泛了淡金色的微泽,垂着长睫,抽噎时肩头也一触一触的,还似昔日在宫里的无赖。
长吐口气,烛光下爱子的容貌清晰,皇上叱责一句:“在凤州可是遂了你的意,疯了心了?”
昭怀也不辩驳,垂了头抽噎,抬眼看他时满脸是泪。
皇上心里一阵心酸,笑骂几句,才给昭怀些好脸色,他竟扑进怀里呜呜的委屈起来。
抚摸着他的头,皇上嗔怪的责备几句。温公公反叹息的说:“哥儿这顽皮的性子令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一路上皇上就寻思三殿下在凤州不定如何的淘气,哎,不出所料。”
皇上抚弄昭怀的头,却隔了天青色的包头巾子,随手揭去,慌得手被灼痛般收回。
目光呆滞,直望着昭怀那一头半短的发,手指了他,张张口竟然瞠目结舌。
眼见父皇那春回大地般的脸色渐渐阴沉回严冬,昭怀纳罕的望他,也不知为何,父皇抡起巴掌打来,那手掌只近在咫尺时昭怀惊得闭眼,都能感觉到那阵燥热就在颊边,却未落下,反是一把揪住他的后脖衿,一把提他扔在竹榻上。
昭怀惊得惨叫一声,父皇的目光在榻上扫视一周,顺手抄起一根青竹雕的挠痒用的“挠挠乐”,那三指宽厚厚的青竹板狠狠抡在他身后,“哎呦”一声惨叫,昭怀措不及防,鼻头一酸,眼泪涌出。
不容分说,那竹板狠狠打在臀上腿上,昭怀不敢躲闪,又不知为何惹得父皇发怒,直到皇上打一阵累得停住。
太宗望着昭怀,看到他结到头顶的发散下竟然短如秃尾巴鹌鹑一样的滑稽,心疼一阵,气恼的呵斥:“孽障,你这是同父皇赌气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一脚踢翻他,昭怀的眼睛忽闪,泪水盈盈的,委屈的望着父皇,嘴里还是强硬:“那五丈长发再好,属于皇宫,这黎庶之民,留不得他。非是孩儿舍得它,是那灵物不肯再同儿这贫贱之身为伍。”
温公公从外面进来,同皇上附耳几句,皇上才愕然无语,心里一阵酸痛,又恨又怜:“你可伤到了哪里?”
太宗问,昭怀笑笑,知道温公公出外一定是姑爹对他讲明了断发一事的来龙去脉,于是得意道:“孩儿还会些拳脚,勉强可以防身,毕竟领军打仗过。这皇家之物,不属于白衣野叟,去留无意。只是可惜了父母骨血。”
太宗一阵怆然,不想孩子贬落民间惹来这些麻烦,昭怀却笑望着父皇,自得其乐的笑,似乎在挖苦,一切都拜父皇所赐。
太宗心里懊恼,失去了爱子的乌发,似乎断了爱子的手臂,心里百感交集,想是若荣妃知道,一定委屈心疼得可以,他不忍看荣妃泪水涟涟的样子。
“若是让你母妃知晓……”太宗说不下去,哽咽了话语,昭怀也有些心酸,偷眼看了父皇,又笑了应道:“母妃怕也见怪不怪了,父皇不告诉她就是。”
太宗在猜疑,是不是昭怀心有怨愤,可是昭怀的眼里一片坦然,毫不芥蒂的如个孩子般天真。
“先时剪去头发孩儿也不习惯,如少了肢体一样,毕竟随了十七年,一寸寸见他长长。”他笑笑,腼腆又抿了唇坚强道,“想想也算不得什么,累赘!男儿吗,留那么长的发作甚?姑母说是妖邪。再者说,发断了还可以长。簪子还可拿去典当了换钱买竹榻,物尽其用呢。”
“来,看看父皇从宫里来给你带什么稀罕物了。”太宗忍了泪,强扮了笑意,不去想昭怀断发的不快。
温公公也兴高采烈的解开包裹,一匣子宫里的糕点,那芙蓉糕他最是爱吃,也不洗手捏起一块儿就塞进嘴里,急恼得温公公直拍他的手埋怨:“哥儿急得什么?都是哥儿的。”
“嗯,可口松软,定是母妃亲手做的。”昭怀断言,从父皇温意的目光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一包衣衫打开,昭怀只扫了一眼,紧紧腰间的麻绳,吸吸鼻子,毫无兴趣说一句:“放在这里糟践了,还是拿回宫分给弟弟们穿吧,这里用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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