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是他?那小贼,钻狗洞躲进金库对她轻薄无礼的小贼!
不过一个多时辰,那孟浪放肆的目光就是将他挫骨扬灰她也记得。
她还记得曾狠狠咬过他手背一口,心噗噗乱跳,目光不由得向他手背搜寻,果然那手背缠了薄薄的白绫微微渗出血渍。
一口凉气噎得她心悸,讷讷的哭笑不得,造化弄人,有谁曾想到了当今龙种,皇上信赖的三皇子锦王,派到凤州查案的钦差大人,竟然钻狗洞溜进长公主金库,还对她一个弱女子无礼轻薄。
粉颊含怒微热,她面容的突变定然被他察觉,他眼里含着戏弄拿捏的笑,有意去揉揉束包了手背的白绫,目光却在上下打量她。
也不知道为何心虚,春晓慌得双手捂住了前胸,虽然她衣衫完好,回到缀锦楼已经再不敢穿齐胸绣裙,改套了件藕色小襦袄,却仍觉得一只冰凉如冻玉的手摸在胸前,令她面红耳赤,心里怒气难消。
以牙还牙
“你贼眉鼠眼的看什么?”大哥至仁都看出些异常,大骂锦王道。
春晓反是心虚的惶然收回目光,定定神,轻动朱唇,打破尴尬道:“家兄的意思是,驸马府内古董珍玩不尽其数,殿下的手下都是些武夫,进进出出难免不留心有个碰损闪失。”
她有意碰碰手下断弦,一声划音,徐徐道,“若查不出个罪证,反惹出诸多麻烦,伤了自家人的和气。”
她越是阻挠,锦王面容反带了几分胜算在胸的得意,扬了眉峰,眸光从她面颊上迅然扫过,稍滞,冷嘲的一笑,似乎看出她的心虚和对搜府的恐慌,随即朗声道:“早有耳闻,凤城姑母府中有位聪颖灵慧,才智过人的三表妹,有这番胆魄的怕没有二人。”
原来他是知道她的,或许在金库时他早就猜出她的身份,竟然还敢对她无礼轻薄,怕是心中有了十成把握,志在必得要将明驸马府一网打尽,抄家流放,自然也不在乎她这即将被没籍为娼的千金小姐了。
她略欠欠身,倒是该谢过他的谬赞,若是那十五箱官府的黄金赃物被从府里搜出,怕是欺君罔上徇私枉法诸多罪名落实,驸马府真是难逃抄家的噩运。
“搜!”
一声号令地动山摇,果然是一意孤行不留后路。
“且慢!”春晓起身惊得制止,“殿下,若是搜不到又将如何?总是要给驸马府一个交代。”
“搜不到?本御若没十分的把握会来搜府?你们就等了想想如何招供,如何做阶下囚吧!”他在她身边摇头叹气,有意戏弄,又是金库里做小贼时那玩世不恭的腔调凑在她耳边低语:“可惜,一朵奇葩出众,无奈骤风卷入泥沼。三小姐,不必如此心高气傲,动辄如犬一样张口乱咬,出了驸马府,沦入娼门,这性子少不得吃苦。”
那声音幸灾乐祸,笑望着她,满是得意。
她满面羞红,怒得要破口大骂的心都有,嗔怒道:“就怕到头来是殿下无礼取闹,捕风捉影,长公主追究起来,殿下少不了被皇上责备。”
“啊,好呀,那就看看,是谁会哭在最后。”他咬牙切齿,话音却是玩笑着。
倨傲、无礼、狂妄、自大,春晓平素只欣赏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恃才放旷的狂纵之徒在她看来都是轻薄俗物。
看来这位锦王殿下为了扳倒驸马府还真是孤注一掷,不达目誓不罢休。只可惜他棋错一招,注定步步皆输。她心里抱定决心,要给这个皇宫里飞出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富贵鸟一点颜色看看。
一片大乱,宅子里如一群鸦雀被惊起,仆人们东逃西撞乱作一团,女眷们尖声惊哭不时入耳,似有女眷同官兵推搡时水红色的描金裙子被扯破,楼下一阵哭闹争吵声和喝斥声。
身边的大哥至仁如抽去筋骨一般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唇角抽抽,却无语。
似乎看到了金库石门吱呀呀大开,官兵鱼贯而入,一箱箱金灿灿的金锭被抬出曝光。
静候,无声。
春晓端坐琴案旁,只顾凝神摆弄两根无辜殉难的断弦。江南上品丝弦,是爹爹十年前用一幅东晋王右军的墨宝真迹从一位江南名士手中换得。
断弦难续,她深知这道理,若再寻到如此品质的名弦,怕踏破铁鞋难觅得了。
沉寂,春晓指尖轻撩两三弦,断弦已难成曲调,但仍能奏出从容的丽音,掩饰几分局促不安。她感觉到他的目光渐渐移向她,审视异物一样眸光笼在她身上。
静望她垂眸抚弄断弦的琴颇令人有些费解,琴音从青葱玉指间散然流泻。淡妆清丽,鬓如墨云,灯影下香腮团雪弧线优雅柔和,尤其腮边坠了一对儿晶莹剔透如雨珠般的耳坠儿,如点点寒光,若有若无。
他满是好奇,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濒临如此阵势,怕早就惊得魂飞魄散没了主张,她却如此镇定自若,莫非……
她反是被看得尴尬,从未被陌生男人的目光如此纠缠,想到夜晚金库那幕尴尬就面颊羞红恨意满胸,如何眼前人竟然成了魔障般同她纠缠不清,避之不去。
一步,两步 ……
锦王信步徘徊在她身旁,寻了个合适的角度,她猛然抬头,目光正同他交接,虽然纤纤弱质的薄寒无力,但也逼得他的目光落荒而逃侧头回避,极力掩饰那份窘迫。
他踱步到轩窗下棋案旁揉着拳取暖,低头审视棋枰上胜负未分的残局,不时摇头,沉吟,若有所思。
而她眼前同锦王的博弈拼杀正烈,只是心中胜负已决,不露声色而已。
杂沓的步伐声终于传来,咚咚咚跺得楼板一阵乱颤,谜底即将揭晓。
全身甲胄的副将惶然不安地禀告:“金库尽数搜过,不见藏有官府印号的金砖。”
查抄金库的官兵无功而返一脸丧气,春晓微微一笑。
“怎讲?” 锦王焦急地大步近前迫问,话音中满是不甘。
“殿下,里里外外彻查了三遍,就差掘地三尺了。没有,连个金锭的影子都没见到。”副将一席话,春晓听得真真切切,得意的笑容满眼,琴声悠然响起。
锦王一抖袍袖,蹙紧眉头喊了副将去到楼栏外角落里深问,面色渐渐阴沉,神气荡然无存。
“怎么会?再查!”昭怀一拍楼栏,斩钉截铁地命令,副将领命而去。
他再转身时,目光却落在远处望向他的春晓面颊上。
她惊得惶然垂头抚琴,那本是断了两根丝弦的琴音杂乱,难以掩饰心绪。
这反是坚定了他的信心,冷冷笑笑,款款徐行走向她。
青光荧荧的烛影下,她纤纤弱弱一素衣女子,不过略有几分姿色,乍看来却也寻常,没有像寻常女子遭临大难时吓得魂飞魄散痛哭流涕已属不易,竟然还敢来在官兵面前悠然抚琴,而那琴是残弦不全的古琴,已难成曲调。更何况闲庭落花般几句轻言来要挟恫吓他这身份尊贵的钦差。
他腰间环佩轻碰,发出叮叮琮琮的脆响,和了若断若续的琴声,如房檐上的滴水打落在细瓷碗里,不经意中成曲的悦耳。
铜壶滴水,光阴杳然而过。
不知过了多久,杂乱的脚步声响在楼下。
“殿下,殿下!寻到了,寻到赃物了,那十五箱黄金果然在金库里,藏去了暗室,被我们翻了出来。”
“可曾看仔细了?”锦王兴奋地问,满眼的志得意满,显得雄心勃勃。
“上了锁贴了封,正让人抬来请殿下验看。”副将说罢一挥手,不久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两只木箱被抬来,放下时砸得楼板微颤。
大哥瘫软在地上,春晓却倏然起身。
“不能动!”春晓惊得上前阻拦,“这是驸马府镇宅之宝物,不是什么寻常的金砖,若是见光,宝物散了灵气,一文不值!”她急得制止。
一阵臭气弥漫,也不知何处的臭气,随了风在绣楼里飘散。
“你们谁放屁了?”副将破口大骂,轮询质问,官兵面面相觑。
锦王掩了鼻挥挥手,示意副将说:“开箱!”
“若是开箱毁了珍宝,长公主那里如何交代?”春晓急得咬牙负气般身手拦在木箱前。
“若不是黄金,损坏的东西昭怀如数照赔!”他倒是豪爽大方。
众目睽睽下,那锁被劈开,箱盖一掀,一层层厚厚的油纸,揭开时臭气熏天。
“啊啊?”的一阵惊叫,箱子里的秘密见光,里面哪里有什么黄金砖,却是一团团奇臭无比黑油油的粪砖!
恶心得官兵作呕般争了后退,互相踩踏乱做一团,锦王也掩鼻退了几步,气得脸色惨白。
春晓反是惊了,掩了鼻愣愣半晌才寻思出些究竟。
分明她是吩咐菡萏寻些土坯砖头填满这十五只空箱子,金砖变土砖,如何土砖反是变成了粪砖?
天意!她想,一定是菡萏这疯丫头搞的明堂,真让人啼笑皆非。
定定神,强掩住笑意,她急得欲哭无泪地连声抱怨:“小女子如何告诫殿下,殿下也不信!这可如何是好?长公主殿下花了万两黄金请来老神仙做法买来的王母娘娘身边天狗的粪,是为皇后娘娘驱邪除病祈福用的,也不知锦王殿下是何居心,生生毁了这道场。”
她得理不饶人般地奚落,不依不饶。
昭怀气恨得咬牙,目光仿佛要生吞了她。明明被她诡计算计,反而还要故作糊涂地倒打一耙,天下竟然有如此狡黠的女子。
副将试探问:“殿下,那剩下的箱子,可还打开?”
他就不信这个邪!
“开箱!”昭怀吩咐。
“不能再开!”春晓惊慌失措地拦阻,“你已毁了一道法事,难道要都毁了不成?若是犯了天怒,伤了皇后娘娘的身子,你该当何罪!”
她还振振有词!
昭怀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这鬼丫头似乎知道他和正宫母子不和,有意寻了契机来算他一道。
“开箱!”他咬牙厉声喝道。
一阵叮叮铛铛乱响,楼下一只只箱子锁扣被砸开,臭气飘上绣楼。
昭怀的脸色渐渐煞白,冻玉一般的青灰色,生硬如铁,呆立在原地。
许久,倏然转身怒视她斩钉截铁道:“包庇窝赃,依朝廷律法同罪!”
他吓谁?春晓无奈挑挑眉梢一声叹,撩拨琴弦道:“不听人劝,自寻其乱。殿下出手好生阔绰,十万两黄金就只闻了一股臭气不见了踪影。可见真是天狗的粪臭,天帝身边的狗放屁都是值钱的。”
她满怀的恨意都发泄得淋漓尽致,不由得又去紧紧胸前合欢小襦,对这孟浪狂徒的胆大妄为还心有余悸。
他气得面色铁青,吼了手下再去搜查,她却闲然如落花摆弄古琴,不去看他。
查抄驸马府的各路人马相继灰溜溜回来禀告,搜遍全府一无所获,不见赃物。
春晓的偷眼留意锦王那令人难以捉摸的神情,他极力掩饰目光中的失意怅惘。
若不是她早有提防之心,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大哥此刻怕要在尚方宝剑下身首异处。
初次交锋,险胜一局!以牙还牙,以直报怨,也算打个平手。
眼下紧要的是将那惹祸的断头金子速速送出驸马府,图个安生。
春晓同大哥四目对视,目光中露出调皮的窃笑,大哥立时恍悟,张张嘴险些惊喜的喊出声,旋即又化作一副无赖的样子捶地痛哭流涕大喊:“昭怀,我要去告御状,告你滥用权职,假公济私,排除异己,私闯民宅,栽赃朝廷大员!看我那皇帝二舅可能轻饶过你!”
要说起做戏耍无赖的功夫,大哥至仁当属一流。春晓心中暗笑,对大哥的伎俩爱恨不得。这锦王一定满心失落,再被大哥一逼,更如失足坠马又被马狠狠踏上几蹄,沮丧之极了。
她却不失时机地提醒:“十万两黄金,不是小数目,殿下金口玉言,掷地有声,说话一定作数。是否抵押下什么信物,或立下张借据,以便小女子在长公主殿下面前好有个交待?”
她都觉得有些落井下石之嫌,愀然一笑。
锦王揉着拳不理会至仁的咆哮和她的纠缠,只凝神怅望他一直审视的残局评点:“人说棋局如战局。这执白者谨小慎微步步为营,心思细腻布局巧妙;执黑者心怀全局,看似略胜一筹,却也是以守为攻,少了些胆魄。这棋不到最后,难言胜负,往往一子即可扳平战局。”
信手拈起一枚白子重重按在棋枰上,“砰”的一声清响如叩在春晓心头。
他掸掸手,缓缓转身,深深一揖环顾左右,话却是对了抚琴的春晓说:“正邪自古如冰炭,总有水落石出之时,清者自清。昭怀奉旨行事,还会来。”
话音有些沙哑,掩饰不住沮丧失落,却踱步来到低头抚琴的春晓身边。
她心怦怦的跳,也不敢抬头,却低声浅笑道:“锦王殿下走好,下次若再来造府,有劳还是请走正门。驸马府猫呀狗呀的多了些,不识得殿下尊贵的身份,难免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