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笑笑道:“倒也无妨,涉案的人都在这里,包括我在内,府里上下的人不妨都齐集此处,送去官府打板子前还是自行严查一番。我头上这银簪子,遇毒变黑。这下毒之人手指间必沾有毒,不妨都去试一试。
“何必多次一举?”太子阻拦着,见皇上默许,附和说:“也好,省去官府查案的麻烦。”
仆人们黑压压一片集聚在庭院外,春晓不慌不乱的说:“若是谁下的毒,那是诛九族的罪过,可是小心了!”
就见大哥偷偷的将手在衣服上蹭擦,太子也有些神情恍惚,春晓笑笑道:“毒之所以为毒,就不是清洗能掉的,这银器试毒最是灵验。”
丫鬟捧了银簪子过去,菡萏毫不犹豫的说:“我先试,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春晓笑道:“若是牵连了家中老母妻小儿女的才是冤枉。”
“不好了,不好了!大公子身边的书童好儿服毒自尽了,和陆九一公公的毒是一样的。”小厮旺儿噗通跪地磕头哭着禀告。
“好儿他死啦?”明至仁惊恐的瞪眼问,慌得手脚发冷,看到皇上身边的御林军大步过来,铠甲哗棱棱的响。
房内,太宗将昭怀安置在榻上,拉了锦衾按住蠢蠢欲动痛不欲生的昭怀,也不多说,只淡然的问长公主:“姐姐,明至仁在凤州做下的这些案子可都证据确凿没有结案,朕来凤州想是安民,若是凤州上下必须掉几个脑袋来平息此乱,朕大义灭亲舍了儿子,姐姐是否为了大乾江山也要忍痛割爱一次?”
长公主吓得周身一惊,看到太宗眼里的冰冷怒气不似玩笑,也吓得讷然无语,不寒而栗地陪笑道:“看皇上说得,至仁他同表弟斗气,也不会想他死。他被昭怀整的险些丧命,皇上打了昭怀也算扯平了,这事定然有隐情在。”
“娘,不是我,不是我!是太子殿下……”长公主近前挥手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至仁倒退几步哭不出声来。
“孽障,看不打死你!你爹马上就回府,小心你的骨头!”长公主怒火冲天,明至仁扫了一眼皇上气恼的嚷:“那药是太子吩咐下的,又不是我想的。我讨厌小三儿也不必害死他。”
“明至仁,你血口喷人!”太子慌忙辩驳,又是一副无辜慌张的样子周身颤抖,“父皇,父皇,儿臣冤枉,儿臣不知大表兄说些什么,儿臣再蠢笨,也不敢当了父皇的面前给亲弟弟下毒。父皇明察!”
一桩无头官司了,也不知道皇上如何去想。
至仁脖子一梗说:“鹤顶红的剧毒是皇家之物,我哪里会有?太子吩咐我下药,只是没料到皇上亲自来两宜斋看望昭怀。”
“胡言乱语!”太子痛哭流涕委屈万状。
“大哥糊涂!”春晓急恼道:“若是出了事,人死在驸马府,皇上能不降罪?”
“太子说毒死昭怀是替君父分忧,说皇上若不是断绝了父子情,哪里会贬昭怀为庶民。昭怀不知好歹要触动朝廷根基,扳倒半朝的大臣,满朝人心惶惶,皇上的江山危险了,所以才丢车保帅舍了昭怀打落凡尘。”
至仁梗了脖子说得头头是道。
太子跪在尘埃,揉揉眼哭了质问:“君子坦荡荡,昭怿无能,还请表兄赐教,何时何地昭怿说了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语给大表兄?今日还是昭怿亲自劝大表兄来看望昭怀三弟,都是自家亲眷,不要生分了。为了三弟的病,昭怿还亲自去城南的济世堂讨偏方良药,若想害三弟,何苦如此?”
众人的目光望向至仁,至仁辩驳说:“话虽然不是太子殿下当面说的,可是是太子身边近侍崔德安,德公公亲自寻我来说的。”
“小德子,小德子在哪里?传他来对质!”太子义愤得咬牙切齿,抽噎着吩咐。
但春晓的心一阵寒凉,小德子不会出现,她猜想,蠢笨的大哥被太子当了棋子,竟然还不恍悟。
惊澜进来了,扫了眼四周,回禀说:“皇上,太子身边的德公公的尸体浮在驸马府后门的河道里,已经死了两个时辰了,中毒而亡,尸体才浮到岸边被人发现。
“明至仁!”皇上一声怒吼,龙颜大怒,“将明至仁拘押候审!”
“慢!”榻上的昭怀一声喊,气息虚弱却威声入耳,“放了大表兄,大家都不要离开,昭怀知道这一切的缘由,若不说清个原委,怕还有无辜人丧命。去传肖毛公来此。”
“皇上,皇上,驸马爷回府了!”温公公进来通禀,扫一眼屋内跪倒一片垂了头人人自危的众人。
话音才落,窗外一声洪亮的声音:“皇上,罪臣明锐,有愧皇恩,自缚待罪之身前来谢罪,听凭皇上发落!”
那声音遏云般响亮,穿破空气,令众人愕然。
沉默片刻,皇上抖了袍袖吩咐一句:“春晓,去替朕请你爹爹进来。”
春晓揉揉泪眼,应了声提了裙衫起身,匆匆的出了门,才到门口,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爹爹!”她惊呼了哭着扑过去。
惨淡的日光下,爹爹明锐竟然跣足披发,赤着膊,古铜色的肌肤,背上绑缚了几根荆条,露出后背上几块伤疤。花白的须发被风掀动,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深目下露出凄凉和愧疚。
她心头一酸,爹爹离开凤城古道长亭送行时那位威风凛凛甲光照日的明大帅去了哪里?眼前明明是一位晚景凄凉的老人。
“爹爹,爹爹!”春晓扑到了爹爹的怀里纵声大哭,爹爹的肩膀冰凉,塞北风沙打得皮肤粗糙,手掌摸过她的面颊,砂纸般的痛。
“晓儿,起来。”爹爹的声音威严,她传了皇上的旨意扶起爹爹进屋,皇上却从床上起身,大步迎上。
“老姐夫,这是何苦?”皇上扶起跪地叩头的明锐,那一声声叩头撞地的请罪声,春晓的心都要被撞裂。
“皇上,皇上,臣罪该万死!”明锐的请罪,惊得至仁和长公主都慌忙跪地,屋里一片大乱。
肖毛公到来时,昭怀一声叫嚷:“这戏等等再唱!”
一阵沉默,肖毛公解下贴身的袍子,拿出一个羊皮包裹,再打开,里面果然是书信账簿。
“父皇,去年荷月在京城,昭怀听到风言风语说凤州舞弊案牵扯朝中诸多权贵,为防后患危及国本,曾劝父皇明察,父皇以查无实据,危言耸听,动摇朝廷为罪名,罚昭怀跪去午门思过。”昭怀的目光茫然的望着窗外,半开的轩窗鸟语争鸣,似为他不平。
“如今,昭怀寻来了父皇一心要见的罪证,却又因此受责,反连累无辜。今日,昭怀总是明白了,是昭怀懵懂,冥顽不灵,这账册,父皇不须的看,只是不想他见于天日。也罢,昭怀当了父皇和诸位皇亲,焚毁了他,让凤城上下和朝中权贵们安心,也不要再连累无辜的性命。”话说到此,昭怀一探身,手中的账册撕扯几把掷向榻旁的炭火盆。
众人惊叫一声,温公公忙火中取栗般去抢,皇上吼一声:“不许动!烧掉!”
火光熊熊,只一阵,一股黑灰飞卷飘在屋里,如日暮时昏鸦乱舞。
“都安心了,昭怀也安心了,都去吧。”他说,歪回榻上,费力的拉上锦衾。
皇上也无暇理会昭怀,只吩咐众人打扫狼藉和明驸马去前面叙话,屋里顿时一阵冷清。
“出去!都出去!”昭怀逐客,如意坐在踏板上哭泣。
春晓不忍离去,只立在房里片刻,惊澜拉拉她的衣襟,示意她回避。
“妹妹,都是哥哥瞎眼信错了他,这个蛇蝎,他反口不认帐,他要害死我!”大哥至仁拉住她叫苦不迭,咬牙切齿骂太子。
侧眼打量大哥,想来大哥对她还有一份兄妹情,关键时是想去救她的。
又看一眼身旁的澜哥哥,头上千丝碧柳才抽绿,柳芽满条拂着面颊。她点拨大哥说:“如果三殿下殒命在驸马府,怕此事皇上不会善罢甘休。如今朝廷局势有锦王党掣肘才有这些太子党的益处,如果锦王党没了,也就没了太子党,皇后国舅一族就有恃无恐。权衡利弊,大哥也该心里明白些。”
痴情儿女
菡萏红肿着眼,手中紧紧握了一把柴刀,蹲坐在爽风小筑门槛。
她身边立着抽噎不停的小太监如意。
“如意,如何不进去伺候殿下?菡萏你这是做什么?”春晓疑惑的问,见两个小家伙阴沉着脸,满是戒备。
“谁敢来害三殿下,菡萏就剁了谁!”菡萏瞪圆眼睛,挥挥手中那柄沉重的柴刀,一副江湖好汉的样子。
如意目光空洞无光望了春晓说:“殿下轰我们出来,谁也不想见。”
惊澜拦住春晓,好言相劝:“晓妹,三殿下心情不好,他奶公去了,少了亲人,让他一个人静静。”
她漠然回头打量他,凝肃的面容渐渐升腾起嘲讽的笑意,她牙关间挤出几个字:“表哥果然高明。”
她走了,抛下惊澜,疾步奔去她的缀锦阁,眼泪婆娑,她似明白了什么,她无话可说,她最钦佩的心地如无暇美玉的人,她从小到大仰视的男人,竟然如此的可怕。
惊澜追了她的步伐,不急不乱,明明可以拦住她,却一任她奔回缀锦阁,头上点翠金步摇掉落,他随后拾起追上;她发髻松散,失足一个踉跄要跌倒,他一把扶住。
打落他的手,她倔强的提了裙衫失魂落魄的奔进缀锦阁气喘吁吁。
“小姐,小姐!”追在身后的丫鬟珊瑚慌了神,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她瘫坐在绣榻上,惊澜随了上楼摆摆手示意珊瑚和翡翠退下。
她垂头急促喘息,心头的愤慨要冲破胸臆,那心潮巨浪一波波的涌起,她不想看他,他这个衣冠禽兽,他如何能倚仗满腹才华去做这见不得人的勾当,去害锦王昭怀?
这下毒的计中计,怎么会是太子想得出的?那太子身边的谋臣还有谁?不用问,他聂惊澜,人所共知的太子倚重的人,关键时刻唯一一个不在下毒场面的人。
纵使这毒计不是他所出,毒药未经他的手,但这场谋杀他至少知情,而且在助纣为虐!
“晓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怒什么。很多事无法对你明言,我早就告诫过你,离昭怀远些!这其中的事远非你一个闺阁女子想得如此简单!”
狡辩!她恨透了这狡辩。
提了藕花裙起身,他却几步随后声音激动道:“我不曾害你!我怎么会害你?你是我聂惊澜的……”激动的话语将那缱绻缠绵的几字咽回。澜哥哥平日古井无波,很难如此动情,此刻他望向她的眸光中满是綦切的恳求,求她退出局外,万千难言之隐却被唇角抽搐淡去,只剩目光中那一丝温柔,依旧宽纵的望着她。
是他?非他?
春晓双手蒙面,低声啜泣。
九一公公唇边的毒血,一根根掰开她端着毒药颤抖手指的沧桑老手,望她最后一眼时那风萧萧兮易水寒般苍凉的目光,频临绝境时只得一死向皇上示警确实有人要毒害昭怀。而这场蓄谋已久的屠戮,幕后的策划者竟然是她深爱的人,她将成为他的妻子,而他手里沾着毒血。
“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你费尽唇舌阻止我去劝皇上来看望三殿下,偏是我不识时务。所以你震惊,恼怒,你心里是有我不假,所以你不惜一切劝我在那一刻离开锦王身边。只是你们算错一步,没料到我有那本领劝服圣驾亲自来看望锦王。可惜你们那碗毒药已经依了计划送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大哥想阻拦,太子又不想丢了这大好时机除去昭怀,将罪恶和秘密随了昭怀送去地府!如今看来太子还真是大智若愚,我大哥怕是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当了皇上毒杀锦王,傻子才会这么做!我大哥恰就是呆头呆脑的傻子,皇上当然不会相信笨拙的太子敢当了他的面毒死锦王。除去了锦王,什么驸马府、明至仁、大姑母对太子殿下都是无用的棋子,没了锦王党,他没了威胁,保住皇位。就是太子怀疑澜哥哥道出了什么秘密给春晓,驸马府大树一倒,明春晓的话皇上可是会听?”
她淡笑的打量眼前玉树临风的他,她倾慕的男人,痛苦的摇头:“澜哥哥的心,春晓越发的不懂了。”
他望着她,眉心凝结,那道犯愁时深深的竖纹刻在眉间,痛心惆怅的审视她。
“晓妹,不要折磨我,也不要折磨你自己,女孩子太过聪明了不是好事,你错了,你猜错了。我不多讲,你也不必多想。只是昭怀那里,你还是离他远些,他被贬为庶人,但还是皇子,身不由己,圣心难测,君威如海。”
见她不语,也不屑得多看他一眼,惊澜叹息道:“是你的心动了,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说罢漠然转身离去,只走出几步,那脚步声嘎然而止。
她抬头,泪眼朦胧如隔云雾正看到他痛楚的回眸望她,摇摇头,转身负手,衣襟飘飘迤逦而去。
她静坐在缀锦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