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又气又恼,小菡萏也太不知进退,直嘱咐她不要露面,锦王拼去一场折辱包庇了她,她竟然还在这里玩耍,若无其事。
她来到菡萏身后,菡萏竟然没有察觉,沿了水流的方向寻去,只在开融的冰雪拥塞出的窄窄水流间用手去一点点摸索。
“别挡了亮光!”菡萏推了她小腿一把,根本不理会她是谁个。
她微恼,正要开口,却见菡萏惊喜的嚷:“寻到了!就是它!”
猛的蹿身跃起,险些撞倒身后的她。
借了月光看清那粒圆润莹澈的明珠,如水珠般不易辨别含着日月灵光般清幽夺人。
菡萏小心翼翼用衣袖擦拭放在手心,春晓定睛一看惊得险些脱口而出“鲛人泪!”
明明是从昭怀口中吐出的明珠,孕育着锦王生命传奇的鲛珠,价值不菲的灵物,他如何含在嘴里,她才还给了昭怀,如何他要弃之如敝履,又有何隐情?
但仔细回想,她明明是见了昭怀从口中吐出一物,趁了侍从一阵慌乱有意扔去沟渠。
心中大惑不解,叮嘱菡萏说:“这东西是皇家圣物,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锦王殿下扔了它,我拾起来玩,好歹要当面还他才是,说来也是菡萏的救命恩人。”菡萏一脸的认真神情,无论春晓如何哄劝,她就是不肯将鲛人珠交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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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惊澜随了温公公来到皇帝暂住的云渊花雨轩,皇上立在庭院里,仰望庭院中照角灯映亮的一树含苞待放的白玉兰,听到身后惊澜的叩拜声,徐徐吩咐:“平身吧。”
太宗回首时,惊澜就立在玉兰花下,月色下一身白衫飘然如谪仙,温润的面颊不喜不嗔,透出超过年龄的沉稳。他垂了手,诚惶诚恐如臣子,却还不卑不亢有几分清高孤傲。
“惊澜,那畜生可曾为难你?”皇上问,气恼中含了无奈,但掩饰不住那慈父恨铁不成钢的关切。
惊澜温和的话音,迟疑道:“三殿下未曾为难微臣。”
抬眼时皇上的目光静静的打量他,欲言又止,许久才说:“你如何看凤州的局势?昭怀声称拿了太子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的如山铁证,还有什么账簿,他不肯交出来,宁可寻助于谏议大夫楚正插手此事。惊澜,朕要你一言,你自幼随在太子身边,是宫中诸皇子的业师,你来告诉朕,太子可曾涉足凤州一案?”
一锤重敲般,惊澜困惑的目光望着皇上,犹豫的答道:“微臣不曾听锦王殿下提到什么赃证一事。奉旨到凤州,尚不及同三殿下交接公务,圣驾就到了。微臣愚钝,不敢妄议储君是非,没有确凿的证据,恕微臣不敢多言。”
惊澜对答得得体,太宗见也问不出过多的话,想他的父亲当朝一品宰相聂大元就是个谨慎得体的老臣,聂惊澜少年才俊,这一代子弟中人中翘楚,难得的人才,于是负手踱步沉吟片刻吩咐:“太子生性温厚笃实,持重有余,果敢不足,身边需要有明辨是非的诤臣辅佐。惊澜,你可是明白朕的重托?”
聂惊澜跪地叩首应道:“臣一定尽心竭力辅佐储君。”
望着聂惊澜远去的身影,太宗的目光却不肯收回。
温公公捧了披风出来劝他进屋时,皇上仰头望月,叹息一声:“先皇的基业,难不成就断送在朕的手中?”
“皇上,皇上,何出此言?”温公公吓得面如土色。
波澜不惊
入夜,静听更漏。
月挂疏桐,却难听清音。
手中抚弄“清操”古琴,人却仿佛丢了魂一般不安。
心思烦闷时,她爱到父亲的藏书楼寻些古籍翻看,全神贯注时就望去了烦忧和冷清。
听说爹爹已经动身回凤州,不知人在何方,心里的思念化作无限惆怅,推开轩窗,清冷的月光洒入,万卷藏书透着书香,翡翠秉烛,她在书架间徘徊,信手取下一卷《楚辞》翻开,一页书笺轻盈盈的掉落,如一片落叶。
春晓提了纱裙俯身拾起,借了灯光辨看,反是一惊,惊澜表哥笔走龙蛇的批注,不经意间周遭遍总能觅到他的痕迹。
“小姐,在想什么?”翡翠小心翼翼问,揣测她的心思。春晓只觉两颊微热,一阵窘迫,衣袖掩了前额慌忙掩饰道:“这里光暗,烛花乱跳,晃得眼乱。”
她起身回到书案,漫卷诗书。
小时候,她是澜哥哥的“小尾巴”,澜哥哥护着她不让哥哥姐姐们欺侮,教她读书识字。花园的石桌上,河边的沙地里,总是她规规矩矩被表哥把手执笔练字的身影。
五岁时,她是个小鼻涕虫,脏兮兮没娘的孩子只会哭,在府里反不如丫鬟下人。爹爹每次从边关回来报着她都只剩叹气,动过心思送她回庵堂母亲身边。
她六岁时,澜哥哥对她爹爹说:“姑爹,春晓表妹天资聪慧,文章过目成诵的。还会下棋弹琴,澜儿要表妹当媳妇,不要送表妹走。”
这话在府里被传为笑谈,可她只知道做了表哥的媳妇就永远不离表哥左右。
这笑谈开始被大娘长公主制止,冷冷的讥诮道:“休得胡言,庶出之女怎配得上中书令大人的嫡长子?”
她曾失望,表哥却对她关怀一如往昔。冬日悄悄为她备下黄铜小手炉,春日共放纸鸢上晴空,夏日在纨扇上为她作画,秋日枫叶题诗做书签。直到表哥这才名远播的神童奉旨入宫做东宫太子的侍读,才甩掉她这根“小尾巴”。
年纪大些,她才明白什么是“媳妇”,而玉树临风的表哥已是朝野闻名的才子,她每每仰视的“先生”,依恋中反多几分敬畏。
入宫为小皇子们做侍讲,还是太子身边近臣,颇受皇上青睐,夸澜哥哥日后是宰辅之材,聂家之千里驹。
情窦初开时,她开始羞涩的躲避表哥,心里又想见他,曾同傅姐姐手执了手偷偷在书房外隔窗偷看澜哥哥同大哥做文章。那时春晓的眼中,天下伟岸的奇男子,怕除去了英雄盖世的爹爹,当属才华超群的惊澜表哥。
澜哥哥是才子,自然只有品貌出众的才女才能匹配,爹爹延请名师教她琴棋书画,令她小富才名。爹爹总说女子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待到她及笄的韶龄后,一定要将她嫁个体面的人家为正室,这样也可让她接了山上庵堂中的母亲去团聚。
“澜公子万安。”楼下的丫鬟珊瑚的声音,春晓不由一震,就见澜哥哥悠然走来,负着手,闲然的样子,见到她有些吃惊,随意问:“晓妹如何不去安歇,在此秉烛夜读?”
春晓莞尔一笑,调皮道:“怕澜哥哥考春晓窗课,敢不萤窗映雪苦读?”
惊澜却无心打趣,紧锁了眉头说:“两宜斋人来人往怕这一夜不得清净了,我只得来藏书楼过夜。”
知道他指得是锦王昭怀,春晓小心试探问:“锦王吐血了,年少吐血命不久长,该不会丧命在驸马府吧?”
“如若锦王丧命驸马府,怕是驸马府定然抄家无疑!”惊澜沉下脸,谨肃了面容没了笑意,一句话恰如春晓所料。
扫了一眼翡翠,翡翠知趣的放稳银烛台和珊瑚退下,只剩表兄妹二人对了红色的烛光。
“皇上明知驸马府有罪,却来偏坦,不只是念旧情吧?”春晓问,她平日不爱过问政事,但爹爹在府那些年曾帮爹爹执笔公文奏章,这些事多半听说些。
惊澜不置可否,叹息说:“做君王也不易,很多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进退的尺度分寸都要拿捏。不察此事民怨难平,对天下百姓须得有个交代;彻查此事,还须得国不能乱,朝廷根基不能动,为了大局,有时必定要故作糊涂些。”
“可怜了锦王这顿没来由的鞭子。”她脱口而出,却不由脸红,也后悔自己的冒失。
“锦王嘛,打他也不冤。此人我还算熟识,果敢有余,沉稳不足,若寻他的不是比比皆是,即便他扣押我的事你我不说,皇上就没有眼线在锦王左右?更何况此人素不知进退,听温公公讲,原本皇上催他回京城,他抗旨来会这些皇亲国戚;皇上设宴意在安抚,他却来兴师问罪,同圣意南辕北辙。这姑且不论,当众顶撞龙颜,此等放肆的举动怕只他昭怀做得出。皇上总是要下台,皇亲国戚们的脸面总要有处摆,灾赈了,库银追回来了,粮草有了,皇上的本意在此。此时再去画蛇添足牵扯出另一桩头疼的官司,怕皇上有心无力去处置,他昭怀不被罢黜,还去办谁?”
春晓心里寻思这番话,恍然大悟,果然如她所料,皇上另有打算。锦王何罪?遭此屈辱,她不由叹一句:“难怪了,锦王查抄驸马府,说是查到太子殿下操纵涉及贪脏舞弊案的内幕,账目书信都寻到,锦王的手下还颇欣喜过一阵。”
她本想问澜哥哥,如此无能的太子,澜哥哥如何要去保他?起码柴房里构陷锦王的行径就让她鄙薄。
惊澜手中把玩的棋子扔在棋枰上,抬眼望着春晓微怔,旋即义正词严说:“太子也是皇上立的,对太子不忠就是对皇上不忠。一国储君,如若有不是之处,做人臣子的需要进谏劝善,不是居心叵测别有所图。”
她何曾说了什么?澜哥哥几句排揎反令她面红耳赤,很少被澜哥哥如此斥责,心里不平,也只敢对澜哥哥顶撞,反诘了句:“若那储君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之流又当如何?”
她眼前满是太子昭怿坐在地上捂住老鼠抓伤的面颊痛哭流涕指责锦王昭怀时那无耻的模样,或许也有几分对太子妃大姐姐明沐芳的鄙薄,这大姐夫太子殿下如今在她眼里真是不堪得很。
灯花跳动,屋内光线时明时暗,光影朦朦胧胧,心境也飘摇不定。
一阵沉寂,澜哥哥打量她,目光含了疑虑和惊讶,无声的僵持,澜哥哥也不回答她的话,却听楼下一阵脚步声,书童墨雨的呼唤声:“公子,公子你可在楼上?”
墨雨气喘吁吁上来,回禀说:“公子,原来你在这里躲着,太子殿下遣人来请过两次公子过去叙话,知道公子被皇上宣去了,嘱咐公子回来后即刻去见他。”
惊澜目光打量着春晓,话却是吩咐墨雨:“去回禀太子殿下,人多眼杂,此刻去见他多有不妥,明日再议。”
书阁惊魂
春晓缄默不语,指间捏了一根银针随意挑弄灯盏中跳动如豆的灯花。
那邢窑秘色的玉兔灯盏如冰似玉,精致的玉兔端坐在清油澄净的灯盏托盘正中,怀抱一元宝,元宝顶端一点油灯火焰跳动,清浅的灯油从中空的玉兔腹中留入,做工巧夺天工。昏黄的灯影摇曳出两人的身影在一面墙上。
见她垂了眸凝神不语,惊澜知道她的性子,多半是不满,于是笑笑宽慰说:“晓妹,朝堂上的事,哪里就如棋子,非黑即白,很多事情我身处其中的人尚不能苟同,何况是晓妹你。怜悯弱者败者,是你们女孩儿家的天性使然,殊不知福祸自招,怨不得人!”
“参见太子殿下!”一阵叩拜声响在楼下,旋即穿来大哥至仁嬉笑的声音:“小澜子,你可是在楼上?”
春晓一慌,来人了!竟然太子来到了藏书阁?大哥这惹祸的秧子如何也随了来?
“去去去,都下去。”大哥至仁的声音,一前一后的脚步声上楼来。
春晓同惊澜互视一眼,惶然中,春晓提了罗裙一闪身就躲去林立的排排书架后,心里不由暗暗叫苦,深更半夜,她和澜哥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少不得惹人闲话。
平日这书阁只她和澜哥哥来,小弟妙儿偶尔也会来寻她,就是这藏书阁里的老鼠都比大哥至仁光顾得频繁些,如何此夜此刻大哥带太子前来,真是奇事。
一阵脚步声踏颤楼板,“小澜子,猜你就在这里啃书呢!”明至仁大摇大摆走在前面笑容满面进来,得意洋洋的问,“皇上召你去说了些什么?”
身后跟来的太子昭怿温文尔雅,面颊清俊温润,抬头四望满楼的藏书,赞叹一句:“姑爹真不愧江南世家子弟,饱读经文,允文允武,令人佩服。”
“小澜子,皇上如何说?”至仁迫不及待的问。
“皇上对锦王的事只字未提,只让惊澜一心辅佐太子才是。”惊澜说,引了二人落座,明至仁从桌案上捏起一枚棋子揉弄着纠正:“什么锦王,他如今是庶民!再难翻身,简直是自寻死路!”
得意的一笑说:“这棋子出了棋盘,就不再是棋子。死棋一枚。”
灯光昏黄,照出大哥得意的面容满脸灿笑,油光闪溢。一旁的太子昭怿仪态雍容,却眉宇间带了一丝烦愁道:“那东西在他手中,他打死也不肯交出。听温公公说,父皇逼问得急,似也震慑不住他,他一心要拼个鱼死网破呢。”
他,一定指的是锦王,锦王手里什么东西让太子担忧?春晓暗自揣测,这太子言辞还算谨慎,随了几分澜哥哥的性子,一番谈话可见他同澜哥哥的亲近无话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