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近乎于狰狞的面孔,憔悴,惨白的没有一点血色,最为显眼的是她那双血红色的眸子,她迷乱的目光毫无焦点的看着这边,瘦弱的身子抖了一下,缚在她身上的链条发出一阵碎响。
众人还在震惊于眼前的一切,苏子鹤突然上前了一步,双眸凝着铁椅上的女人又看了许久,终惊声喊道:“胡、胡媚娘?不可能,不可能的啊!当年是我亲手将你送回百香谷的,西琉是看着你死的,怎,你怎么会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四只手指竖起来,发丝,俺发丝!下章绝对给真相!!!发丝啊发丝!
☆、媚娘·三人
苏子鹤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即便往日的娇颜变成了如今的憔悴,可是这双眼睛,苏子鹤永远记得。
胡媚娘扬起一半的嘴角,嗤笑出一声,当她的眸光扫过苏子鹤的身旁,惨白的脸蛋瞬间攀上一抹惊色。她抖了一下肩膀,身上的链条哗啦啦的作响。
“你、你……”她的口中发涩有些含糊不清,她通红的眸光痴痴的望着沐夜。
“西琉,是西琉——!”她血口忽开,整个身子猛地向前扑去,众人一惊,云川闪身挡在了沐夜的身前,胡媚娘身上的锁链开了一半,可她身子过于虚弱没有完全挣开。当她一直凝着沐夜的眼中划过了云川的身影,她看看近处,又望望远处,颓然地松下身上紧绷的力气,跌坐回铁椅上。
她脸上泛起一抹苦笑:“你不是西琉,西琉只会挡在她男人的前面。你像她,却不似她。”她笑着,又垂下了头。
苏子鹤气急,上前几步,一手提起了她的衣领,近处一看这才发现,胡媚娘的两只手腕被禁锢在两个铁片的夹子里,苏子鹤这一提,夹子里的利刃扎进了胡媚娘的手腕,汩汩鲜血流淌出来。众人惊讶之余,顺着她手腕流出的鲜血看去,那些血全部流进两个石柱里,柱子里冒着热气,鲜血滴落进去,有嘀嗒嘀嗒的声音。
苏子鹤松了手,他的怒目却未收回,死死的凝着胡媚娘,高声又道:“当年是我亲手将你捉回百香谷的,西琉说你死了,她不会骗我的,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百香一族被灭,与你有何干系?”
胡媚娘垂着头未回苏子鹤的话,又过了许久,她抬起头来,错过苏子鹤的身影看着远处的沐夜,接着,咯咯咯的笑起来,声音却甚是诡异。
“我想起来了,西琉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少爷死了,她就算逃出来,也比死好不了多少,你是西琉的孩子,你是她带出来的百香种啊。”
苏子鹤再一次被忽视,显然已失去了耐性,他抬袖将腕间的晗苍针对准了她的太阳穴,冷声又道:“我再问最后一次,你为何还活着?”
胡媚娘的脸上没有一点的惧色,她眼中的腥红渐渐淡去却一直望着沐夜。沐夜在她的注视中缓缓移出身子,回视着她,轻声道:“你认识我娘?”
胡媚娘侧了下头,寻了个舒适的姿势面对她,说道:“少爷曾经说过,直到他遇见了西琉才明白,这一世,是为何而活。”她扬起一抹浅笑,又道:“你们不会知道百香一族的族民有多么的痛恨西琉,我也恨,可是,全族的恨加到一起,也不及少爷一人对她的爱。我只见过你娘一眼,却一世都忘不了她的脸……”
胡媚娘刚说完,抬头又扫过了脸前的几人,她呐呐念道:“一个、两个、三个。三个男人?”她冷笑一声,眸光深远而缥缈,再次说道:“我这一生,就是遇见了三个男人,是这三个男人,将我带上天都坠下地狱,死去活来,却终咽不下这最后一口气……”
…… ……
胡媚娘,原名百蝴蝶,百香一族人,十五岁那年,她被誉为是百香一族最美的女子,于是被送去族长的家里,侍候族长唯一的儿子——百君香。
第二年,百香族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族中新生的孩子得了一种怪病,百香一族善于种植和使用草药,可要治疗这种病还缺少一味罕见的寒药,只有偏远北方的雪山上才能寻到。于是,就在那一年,百君香获得了出谷的特权,原定同行的有三个人,蝴蝶跪破了膝盖磕破了头,终于得到了第四个名额。
百香一族因为其特殊的体质曾收到过许多惨烈的教训,百年之前,族人发现了这个隐蔽的山谷并迁徙至此,这一住就是几百年,大多数的人一辈子没有出过山谷,人们总是将外面形容的残酷可怕至极。所幸百君香的老师是一位出过山谷且游历过四国的高人,他教会百君香金银的使用法则,店铺的分类,甚至一些地方的风俗,百君香带着四个族人约国界北上至京城,一路即便有惊却也无险。
京城是个不同于其他任何城镇的地方,如今回想起来,胡媚娘都觉得初入京城时的她,对这里充满了深深的恐惧。就在那个地方,百君香找到了他一生的最爱,也就是在那个表面繁华却又深处腐烂的西皇都城,百蝴蝶错写一生……
“京城真的好大,好深,好可怕,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一副副丑恶的嘴脸,那一天,我走丢了。现在想来,那时少爷丢的不止是我,还有,我们百香一族的命……”胡媚娘回忆道。
百蝴蝶在百香族里,是众星捧月的美人,可是,到了残酷险恶的狼群中,她就只是个待食的羔羊。当她看见绑着她的人接过一包沉甸甸的银子然后将她丢到船上,她终于意识到一件事:她像个货物一样,被卖掉了。
从没坐过船的蝴蝶,船开了三天,她吐了三天两夜,再被送上岸的时候,她光鲜华丽的外表像被刮去了一层皮。后来,她又被转手卖掉,因为她当时瘦弱的身形和病态的模样,她只被一间不太出名的小青楼低价买走,那时谁也不会想到,百蝴蝶日后将成百鸟之王,天下万千男子皆对她俯首称奴。
“五年的时间,我从一个默默无闻靠着卖|身卖笑只能填饱肚子的生女支变作了江南头牌。多少人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整个江南在为我疯狂,那一波波的人潮比我们整个族的族人还要多,他们都爱我,甚至愿意为我去死……”
世人都记住了胡媚娘的名字,为了抓住更多人的心,她不停地刻苦的钻研药草媚术,她用浓郁的香料盖住身上百香一族的体香,再用身上的香料和媚药蛊惑男人的心,可是,这些药的同时又给她的皮肤带来损伤,让她的脸老化的愈快。只是,这些都不能满足媚娘日渐膨胀的欲望和她的野心,直到,有一天,她遇见了一个人。
“我爱上一个……不会笑的人。”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温,可脸上的笑却露出一抹涩。
世人都称他做“绝笑公子”,他师承青城一派,入世不足三年,因为其俊美的容貌和不凡的身手成为江湖上头一号的人物。那时的绝笑公子,野心勃勃,他不只对自己门下的武功精益求精且善汲取百家所长,当时江湖上的人都道他是未来武林的盟主,是青城派下一任的掌门。他完美到无可挑剔,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不近女色,多少富家官家女子为博他一笑洒下千金万金,可他人如其名偏是“绝情绝笑”。
江南出了一桩采花案,江湖上许多高手欲惩恶却相继丧命,那一夜就是在媚娘的房间,胡媚娘遇见了她今生的最爱,却也是改变她人生的第一个男人——高晗生。
世人都说没有一见钟情这样的事,而媚娘会这样告诉你:那是你没有遇见一个完美到让你只见一眼便深陷一生不能自拔的人。
无论媚娘如何的奉上真心,使尽浑身解数,那人,却终不为所动。采花案告破,世人为媚娘和晗生传出一段佳话,可是,只有胡媚娘自己心中清楚,她始终未走进他的心里。高晗生的离开,让胡媚娘相思成灾,第二年,胡媚娘终于狠下心离开了属于自己的烟雨江南,第二次来到了京城。一年后的离别,媚娘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对自己说:‘你不要再痴心妄想。’
千里跋涉,日夜兼程,身体上的累和心中的痛都远远及不上他那一句话来的伤。她多年来的高傲,自尊,在那一句话里,被人踩到了脚底。此后,她开始彻底的放逐自己,开始她疯狂的报复。
…… ……
听到这里,苏子鹤恍然大悟一般亮了一下眸子,他收回手里的晗苍针,蹙眉看向脸前的胡媚娘,冷声问道:“那一年,萧萧要捉你那一年,你杀的那七十三个人,就是为了报复高晗生?”苏子鹤的语气里充满了惊讶,那目光,就像是见到了一个比自己更加不可理喻的人。“你、你这真是够丧心病狂的,与其这样,你为何不直接将白血下给高晗生,浪费那么多血,他看都未看你一眼,值吗?”
胡媚娘轻蔑一笑,说道:“我当初何等的心境,如何与此时相比,便是被人踩到了泥里,我还傻傻的抱着我那仅剩的自尊。”她眸光微暗,似是想到一事,又道:“在这人间炼狱里活的太久了,我反倒忘了自己的一身白血,那时,要不是有那个人告诉我,我却也未想过要用白血的。”
云川闻此,眉头微皱:“是何人?”
胡媚娘闻声多看了云川一眼,浅笑道:“和你一般,仙风道骨之人。他未告诉我他的名字,他自称为‘仙人’。他就是,改变我人生的第二个男人。”
胡媚娘的目光转向苏子鹤,说道:“‘仙人’第二次出现,就是你捉住我正要带回百香谷的时候,那时他突然出现了,说他可以救我,只是,要我拿一样东西来换。”
苏子鹤惊道:“那进入百香谷的路,连我都不知,他如何能进去?”
胡媚娘摇头:“我从未回到谷内,我们经过郓城那晚,他送来一个长得与我一模一样的女子代替了我,你送回的那个,不是‘百蝴蝶’。”说道这里,她突然垂下了头,像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事情。“他救了我,却问我要走一瓶白血,后来我才知,那时犯下的是弥天大错,悔已不及……”
云川心中一震,白色微沉,站在他一旁的安芦看出他的脸色,蹙眉沉思了一会儿,又道:“大师兄,如果我记得没有错的话,那就是流传出来的第一支白血,它是落到了……西皇进贡给东海国的美人的手里。后来就是因为这事,两国几乎开战,终因西皇同意出兵,才压下这事。”
云川点了点头,抬眸又看向胡媚娘,此时的她,一脸的悔意,她垂眸低语道:“在那之前,少爷曾来京城找过我,劝我与他回去,我还嘲笑他。我是恨他丢了我,我恨天下薄情的男人,我恨我自己未生在深谷外,不是大户人家,我恨我自己和身边的一切,可是……我从没想过,我的一己私欲会亡了我们一族的人!”她紧握着扶手,她手间的力让刀片再次划破她的手腕,鲜血又出。
“不过,可能这就是报应吧。百香一族亡了,我看到……天地灰暗无光,我躲在深山里,那时我……活该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苏子鹤看着她的侧脸,忍着心中的痛,握紧了双拳。
胡媚娘又道:“那样的日子我也不记得过了多久,直到有一天,我再次遇见了高晗生,那一幕至今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她说着,第一次嘴边扬起温暖的一抹笑意:“就像是漫长的黑夜迎来的第一缕曙光,他的身影映在我的眼睛里,却叫我泪如雨下。那时我才知道,我百蝴蝶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失去了一切,所以,只有这个男人,我必须要拥有。然后,我跟着他回到京城,我改了身份换了名字,我的心,也变得坚硬……”
…… ……
那时的高晗生已经被青城派内定为下一任掌门的继承人,两年后便可参加五年一届的盟主争夺赛,掌门继承人的落冠仪式就在一日后,可是前一天的夜里,胡媚娘在宴席的酒水中下了无色无味的迷药,这药是百香族的秘方,这最后的一支药就喂给了高晗生。胡媚娘用牙齿咬破了手腕,她颤抖着将鲜红的血液滴入他的口中,那一刻,她脸上的笑从狰狞变作温和终又化作一抹幸福,那时的她知道……这是上天给她的第二次机会。
后面的事,又被世人演说成另一段佳话。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绝笑公子为美人所擒,千年的冰霜脸上对着心爱的人却是雪融花开。高晗生放弃了他的掌门之位,盟主之梦,随着妻子一同隐居江南,不问世事。这样的生活,让多少人望穿秋水求之不得,却没有人知道,那是胡媚娘掩着手腕的伤口年年喂血换来的。
一年、五年、十年,她知道这些全是老天赐给她的,却不知,终有天,要还回去的。
“那时我真的好幸福,全天下的女人都在羡慕我,我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晗生日日都会吻我,他捧着我的手,吻着我的伤口,为我心疼。那时的我甚至以为,便是没有白血,他也会爱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