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忙碌起来,屋子里静了下来。
“沐姑娘。”他轻轻唤了一句,似是十分的小心。
沐夜抬头看他,回了个“嗯。”
云川外露的半张脸上,显了一丝尴尬,他伸手指了指床头的一摞书,这才说道:“这几本书……”
“看完了?”沐夜只是猜测。
前几日沐夜在书柜上翻查医术时,只见病在床上半月的云川突然眼放金光,那眼眨也不眨的盯着沐夜手里的书,沐夜便随手丢给他几本。只是没想到,不过几本‘草药图鉴’,他却看得津津有味。三四天下来,一摞子书都被他看完了。
“少看些字,这只眼若坏了,你便离盲不远了。”沐夜冷淡的语气说着,转身从书架上又拿了四本,放在他床边,径自走回自己的书桌。
“我不过走马观花,甚少细看,谢姑娘关心。”
沐夜抬起手中的药锤重重一落,头都未抬,冷声:“不是关心,怕你盲了,赖我在这里。”
云川瞧见她脸上的怒意,点点头:“是,不是关心。”
“看你书去!”
“是。”
直到太阳开始西斜,屋子里斑驳的光点从地面爬到了墙上,沐夜低头看着桌上全部整理完毕的药瓶药罐,轻轻呼出一气。十分难得的,心情不错。
她将药瓶和药罐一一挂在墙上,清理完桌子,走到了床边。
“喂。”沐夜见床上的人只顾脸埋在书里,低声唤了他一下。
云川将书移开,闪烁如星的眸子对了上来。“在。”
沐夜拿走他手中的书,冷道:“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云川一怔,静默了好一会儿,不知该回些什么。
半月的时光细算下来,沐夜从没问过他一次‘想吃’或‘想喝’的,甚至有几天,沐夜忙碌的干脆就忘了躺在后院的这么个人。
想想过去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云川恍然有种‘最后一餐’的感觉。
“姑娘可是要赶我走?”云川试探地问道。
“你现在这副样子,走得了么?”
云川似是落下了心中一块石,这才吁出一气,笑着回她:“姑娘不必再费心了,本就劳烦您够多了……”
沐夜眉头一蹙。“只是一时想不出要吃点什么,我问你,你说便是,废什么话。”
云川看到沐夜脸上的怒意,点头应下,接着蹙起眉头一副思考的样子。
他想了许久,才开口道:“简单一些,蒸一屉玉翠玲珑包如何?”
沐夜摇头。“不会,你说个菜,禽肉也行。”
“嗯。”云川点了点头,随即又道:“八宝珍珑鸭。”
“不会。”
“那……清淡一些,蜜汁四蔬或是酒酿椿芽,如何?”
“…… ……”
沐夜黑着一张脸,沉默良久后,冷声与他说道:“玉米粥一碗,炒野菜一盘,馒头两个,你吃是不吃?”
“甚好。”他笑,深深点了下头。
沐夜瞧着他脸上的笑,心中不爽:明明最后是自己胜了,却还是有种被牵着走的感觉。临走,沐夜一双怒目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 ……
锅里水沸,馒头上屉。
沐夜从地里拔了十几簇野菜,路过厨房的路上瞧见了井边的地窖,她想起下面还存着两块生肉,于是躬身搬开了地窖上的门板。
当沐夜探着身子进了地窖,猛然间,似是一道雷劈在了她的身上,毫无预兆的,剧痛在一瞬间游遍了全身,她原本抓着麻绳的手一松,瞬间跌到了窖底。
地窖口的光线将地底照亮,沐夜的身子蜷缩在那里,动也不动。
痛,死一样的痛。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蝎子将毒尾刺向她的身体,又像是无数的虫蚁钻进了她的皮肉在啃食她的骨头,那痛,是撕心裂肺,是万念俱灰。
也不知这样又待了多久,沐夜因疼痛全身都被汗水浸湿,她用牙齿死死的咬着下唇,颤抖中,微微抬起了右手。
袖子滑下,就在她白皙的手腕处,一朵鲜红如血的‘莲花’浮现在那里,鲜红的莲花图案下似乎是跃跃欲出的鲜血,随着她的脉搏跳动着,一起,一落。
“又,又到时候了么?”额上的汗一串串落下,身体的疼痛一波一波涌来,当疼痛渐弱的时候,沐夜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再看右手腕处的莲花图案时,鲜红变浅。
沐夜使不出全力,借着石壁连纵几下才跳出了地窖,外面天色已然近黑,院子里的风吹着她湿透的白衫,倍显凄寒。
沐夜的腿还有些麻木,一路踉跄地走回了后院……
作者有话要说:
☆、相救·神针
天色黑了,云川点亮了床头的灯,那光昏昏黄黄的,不适合看书。
云川把手里的书轻轻合上,宝贝似的轻放在了床头,合上眼,还在回味刚刚书里的字句。
“咚!”一声巨响。云川的身子跟着一怔,只听到那声音是从大门传来的,他努力支起上身,却依旧只能看到屋门是大开的,至于有什么闯了进来,他看不清楚。
巨响之后,屋子里静了好一会儿,云川撑着身子的双臂开始细颤,正这时,大门内侧的地上,传来深深的一道吸气声。
“呼,呼哈……”那是一下接着一下的喘息声,气促又激烈。
“沐姑娘?”云川辨出了那声音的主人,原本无力的双臂瞬地撑了老高。
他直坐起身子,终于看清了沐夜的身影。那时的沐夜,整个身子都跌在了地上,她的双手颤抖的撑着上身,似乎是想要爬起来,可几次用力,只是颤抖的更凶。
云川大惊,相识至今,还从未见过沐夜如此狼狈,他用尽力气将身子向床边移去。
“你,你莫……莫再给我添乱了……”沐夜似是察觉到了云川的动作,提着气于他说道。
云川停了动作,一只眼紧紧的盯着地上的沐夜,面上又是焦急又是紧张。
“可是受伤了?”云川只看到她无力和颤抖的身子,却看不到她身上受伤的痕迹。
沐夜双臂再次凝力,猛地撑起了半个身子,于他道:“死不了……”
沐夜这一个起身,云川终于看清了她的侧脸,只见她苍白如纸面上全是汗珠,连两颊旁的垂发也被汗水浸湿了,似是被折磨许久了。
云川心中不忍,轻轻的挪了下身子,还是想要下床去探个究竟。
“你、你若再动,必死。”冰冷的语气,不是玩笑,沐夜于他说真的。
云川瞧着她颤巍巍向书桌移去的背影,便是不看她的脸,也可以想象出那满是倔强的神情。
沐夜似乎在寻找什么,她紧咬着下唇,忍着身上的痛,双手翻腾着书桌上的一堆瓶罐。因为她动作急促,不少瓶罐被打翻去了地上,直到她握住了一个红色的瓷瓶,这才颓然倒去了地上。
这应该就是她要寻的药了。云川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能这样猜测。
沐夜仰面,呼吸愈加急促,她不停颤抖的手持着那红瓶,一次全部倒进了嘴里。
空瓶滚去了地上,她的手臂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垂在冰凉的地上,皮肤白皙如纸。
云川远远的瞧见了她的手臂,内腕朝上,就在她的手腕内侧有一朵像莲花一样的图案,鲜红如血。
就在那一瞬间,云川以为是自己的眼睛看错了,他怔然地前倾了身子,这才确定不是自己花了眼:沐夜手臂间的那朵莲花图案,居然流出了血……
是鲜血,从那莲花的红色轮廓处源源不断的流了出来,不消多时,沐夜手边的地面已是一滩血迹。
“沐姑娘……”他试探的唤了声。见她躺在那里迟迟不动,心中不安。
沐夜闻声,眉毛微微抖动几下,睁开了眼睛。
此时不再是粗重急促的呼吸,她长呼出口气,疲惫的眼睛瞧着屋顶,轻轻回了句:
“死不了……”
云川辨得她的声音,虽是虚弱无力,语气里那份傲劲儿却是一丝未减。
云川微抿出一笑,同是吁出一气。也正是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半身的绷带都湿透了。
“真是万幸……”他松下肩膀,笑着说道。
沐夜侧过头,远远瞧了他一眼,只道:“万幸的是你,逃过一劫……”
那时的云川只当她是说气话,并无在意。只是半年以后云川才知道,那夜确是他走了大运,叫他再次死里逃生……
如风暴过境,屋子里再次静下来的时候,屋门外的虫鸣声显得格外清晰。
云川对沐夜说夜里地凉,沐夜却说不似他金贵。其实云川真正在意的是她手腕处那个诡异的‘莲花’,而关于这伤和一地的血,沐夜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啊……”沐夜似是想起一事,随即又叹了口气。“锅里粥该糊了……”
云川道:“我都忘记饭这回事了。”
沐夜侧头,瞧着床上的他,淡淡道:“只剩馒头两只,白水管饱,如何?”
云川笑。“甚好。”
沐夜扭开脸,惨白的嘴角竟抿出一丝细微的弧度。又听了一会儿虫鸣声,沐夜缓缓坐起了身子,随手从桌边的篓子里扯出一段布条,胡乱几下缠住了受伤的手腕。
她站直了身子,与她惨白的面色做衬的是那被鲜血染了大半的衣衫。屋子里光线昏暗,远看去,还是十分的触目惊心。
“刚刚灶火盛,再去晚些,怕是馒头也要黑了。”
云川腹中咚咚,面上却是温润一笑。“白水管饱,便已知足。”
“你,怎比那些烧烧纸就饱了的死人还好打发……”沐夜一边说着 ,一边朝床边走来。
云川又直了下身子,直觉后背的胛骨一阵钻心的痛,狠狠咬牙忍下,可眉头还是紧皱成了一团。
“伤口疼了吧,要是你骨头再……”沐夜的冷言还未说完,戛然而止。云川抬头再看,只见沐夜半个红衫微微一晃,再次落去了地上。
摇摇欲坠之际,云川身子一起,伸手欲扶她,只可惜,只握住了她一只手腕。沐夜的身子软倒在床边,一身的湿寒,这次,她是真的力尽晕厥而去。
云川垂目,只记得以前身边的人总是说自己如何如何的瘦弱,再看看此时手中握住的寒物……沐夜这手细的,怕只能与屋角的那些干尸做比了。
云川用力,想拉她起来,手臂一动,一阵剧痛从后肩一路钻入了胸间……
…… ……
沐夜在梦中紧皱着眉头,她感觉身上压了一座山,又热又累。
大梦初醒,沐夜的眉却皱的更高了。因为迎接她的,是一股子刺鼻的霉味。
沐夜长长的一双睫毛起落一番,当眼前的景象让她认清了现实,身子腾地坐了起来。
天亮了。
她记得……昨晚她毒发作了,然后,毒性难得的被抑制住了,再然后……
沐夜微怔,对着记忆四下看了看,药房的书桌上一番狼藉,桌子旁的地上一片干了的血迹,这些景象她都是有印象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自然,除了一样……
一个本该躺在这床上的人,不见了。
那个身中两箭,中了寒毒,伤了一眼,断了四根肋骨,碎了一片胛骨的……云川,居然不见了?
沐夜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被子,身处的床,这些都是那个云川平时睡的盖的,好端端的,怎么角色掉了个?
沐夜似是想到了什么,准备移身下床,身子将探出了半个,便瞧到了床下那双摆的整整齐齐的鞋子。
她的白绣鞋尖对外,一只比着一只齐齐的摆在床边。沐夜移身下床,小心翼翼的穿好了鞋。
沐夜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屋门是关着的,窗户也被掩上了,屋子里再无第二个活人。
“不可能的……”沐夜暗自低语,她一面蹙眉思索着,一面走到门前拉开了大门。
木门嘎一声被拉开,刺眼的阳光从门外射入,沐夜迎光遮目。直到眼睛适应了外面的强光,沐夜踏出屋外,只一个侧脸,便看到了那个失踪的身影。
“…… ……”沐夜松下肩,无声地叹出口气。
只见那时的云川,身子倚在屋外的柱子上,睡的正香。他身上的这件白色锦衣是沐夜拾他回来时的那身血衣,沐夜洗净了缝缝补补后又给他套上了。虽说是个破衣了,可穿在他的身上,还是很好看。沐夜心想,应是自己的手艺太精湛了。
沐夜的目光一路向上,正瞧见云川原本被布条缠住的那半张脸,布松落下来了。
阳光照到云川的脸上,他长长的睫毛上像洒了一层金星,闪啊闪的。他的鼻子挺拔如远山,唇色微泛着白却仍是温润之色。那道还未长好的伤疤还是肉粉色的,可挂在他的脸上,骇人的疤痕变成一条宁静的溪,除了惋惜外倒也无法让人心生厌恶。
沐夜侧着脑袋,再一次相信,是他的这张脸,给他招来的杀身之祸。
“你。”沐夜小声的试唤了一句。
云川闻声睁开了眼睛,他正想挪动下身子,后背传来的刺痛再次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