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韫细看了看他的面容,唇角泛白且一脸的疲色,于是吩咐下人:“去把我的房间重新换上新被褥,伺候公子到我房中就寝。”
还不歹那小厮转身,云川摆手:“不用了,今夜我在这里……”马韫老头一脸大惊,正要说些什么,云川似是猜到了,便又对身旁的白泥说了一句:“你今晚也留在这里,我多有不便,你帮她清理伤口。”
白泥先是一愣,一把擦去脸上所有的眼泪鼻涕,狠狠点了点头,一副“这次我一定办好”的模样。
“老马,你先回去休息吧……”
云川的话,平静中带着一丝威严,众人再无异议,马韫被搀扶着向外走去,似是又想起一事,回头问道:“公子,您的马车和小厮可安顿好了,需要我去腾些地方出来不?”
云川没有回头,淡淡看着床上那人的吐息,轻声回道:“不用了,我自己一人来的,马栓在后院。”
马韫老骨头愣在门口处又抖了一下,他点点头,终于离开了屋子,吩咐小厮合上了房门,这才凝着眉上的褶子,说道:“大夫说三个月内马车都要慎乘,他倒好,骑马来的。”摇摇头,对着身边的小厮叹道:“得,这下一来,来两个病人,你明天一早就去县城把黄大夫请过来,叫他带上最上好的跌打损伤药。”
“是。”小厮搀着马韫,一路走回寝屋。
云川手指轻落在沐夜的手腕间,把了一会儿,接着将她的手放回了被中。云川回过头来,打量着身旁的白泥。
只见那会的小白泥,半躬着身体,一张刚被大火熏黑了的小脸,经过泪水的冲刷更是变得花里胡哨,她一脸的愧色,还不太敢抬头看云川的脸。
云川拭了拭额角上的汗迹,叹出口气,轻声说道:“白泥,对不起,刚刚我的语气重了些,今晚……辛苦你了,我应向你道一句谢谢的。你做的很好,已经很努力了。”
白泥吓得一个激灵,双腿一软险些再次跪下去。
多少年了,八年九年?不对,至少十年了,自从白泥渐渐走入“歪道”成了崇华人口中的“师门不幸”,她便再没有从旁人口中听到过一句夸奖了,更不用提什么“谢”字,不怪她帮倒忙的,已是好脾气了。
白泥缩了缩身子,别扭地挠了挠头,小声说道:“哥,你要骂我就骂,你、你也别拐弯抹角的。”
云川苦笑,摇摇头:“我是夸你,你这丫头。”
“我是小子,不是丫头!”白泥忍不了了,脱口而道。
云川不再和她顶嘴,回过头瞧了瞧床上的沐夜,又道:“你去取一些酒来,越烈越好,回来后给沐姑娘清洗下伤口。”
白泥点点头,转身朝着屋外跑去。
院子里的月光通明,白泥边跑边低头看,自己的手上和身上染着许多血迹,她想起自己刚刚差一点就害死了一条性命,她抬头看看那入钩的明月,手中一紧,暗下决心:
“沐夜啊沐夜,就当俺欠你一命,今后你就是俺亲姐、亲嫂,俺一定、一定会好好待你的,一定!”
…… ……
屋子里月光通明,银色的月光停落在沐夜的眉梢,阴暗分明,缘起她那紧皱的眉。也不知是因为身体上疼痛还是噩梦,她的表情似乎在挣扎。
云川看着她那张惨白的脸,抬起手,却不敢落。被子的一角露出她的手腕,腕间那朵血莲静默的开着,云川将手轻轻的落在了她手腕的脉上。
噗通、噗通,微弱的,一拍一拍的跳着。
云川感觉到指尖处传来了冰凉的触感,他的手在她的脉上停了很久,没有离开。
一个温热,一个冰凉。
“我在这儿……”深深的夜里,静静的月,云川的细语,却无人听去。
作者有话要说: 【ps的话:】1、关于毁容;2、关于白泥。
1、首先,为保阁子亲妈地位,沐夜容毁,我自毁,所以‘化腐朽为神奇’是迟早的,大家表骂我太早。
2、关于白泥。此“女”是二货不假,绝不是女二。
阁子上一篇完结文《吾本败类》,里面是以崇华派为大背景写的,女主乃千年不遇的渣女,白泥正是她的后人(but远远远不及她……渣!)。不过这两篇文风格完全不一样,那篇是爆笑线的
☆、阴阳·风雨
三生石边等,奈何桥上人。
沐夜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昏昏暗暗的,抬头只有一轮明月,低头脚边有一块浑圆光滑的石头。
沐夜还穿着那一身白衣,衣服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血迹,她伸手摸了摸身上,无一点痛处,甚至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沐夜漫无目的的走了几步,身边一道风滑过,她突然闻到很像的香味于是循着香味向前走,月光下出现了一条静静的河,河的两岸开着鲜红如血的花,沐夜从没有见过那样的花,身体像被它们牵引着,一步步走上前去。
“姐!”
沐夜猛地住了脚,她抬头看去,承恩站在她身前的一座石桥上,笑着对她招手。
沐夜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一股酸涩堵在她的嗓口,下不去,上不来。沐夜几步跑上前去,她伸出手,承恩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臂。
沐夜紧拥着承恩,脸抵在他的肩上,她的鼻子和眼睛酸涩无比,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暗哑的声音问道:“承恩,是你吗……”
承恩扶起沐夜的身子,他脸上绽着很漂亮的笑容。“姐,你怎么来的这么快?”
沐夜紧抓着他的手不愿松开,试着问道:“这是阴间吗?”
承恩点点头,他一手指着身旁石桥上的一个白瓷碗,说道:“老婆婆叫我喝药,我说我要在这里等你,投胎之前,我想再见姐姐你一眼。我以为我要等四十年,五十年,可是,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沐夜低头看看那碗孟婆药,里面清如白水,上面还腾着些热气。她紧了紧承恩的手,低头道出一句:“承恩,对不起……”
承恩身子一怔,他瞧着沐夜,俊朗的脸上划过一丝怒意,承恩抬手拍了下沐夜的头顶,直道:
“姐姐,这一世都没来得及对你说出口,你没有对不起谁,都是世人欠你的。你知道吗姐姐,我这一生最恨的不是沐府里那些人,我最恨的是我们的娘亲,她把她的意愿强加在了我的身上,把所有的责任交给姐姐承担,我恨她,却也恨姐姐。姐姐,这么多年,只要想到你的存在、你的生活和你受到的苦难,对我来说,那就是最大的折磨。”
沐夜听着他的话,她的心一阵阵揪痛,她摇着头,不肯放手:“我是你姐姐,在这世上,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想不到还有什么人值得我去珍惜,我不想失去你,承恩。”
承恩抿出一抹笑,那笑,不像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的脸上会出现的,他看着沐夜的那目光,仿佛是在看一个孩子。
“姐,婆婆说我去投胎的是户好人家,我爹是个乐善的商人,只有我娘一个妻子,我还有两个姐姐,都很疼我。”
沐夜紧攥着他的手,执拗的不肯放开,持久的巨力已经让她的手麻木。她不懂,“为什么我哭不出来?”
“姐,这里是阴间,无忧无乐,是没有泪水的。”承恩缓缓将手从沐夜的手中抽出,反握着沐夜的手,轻轻说道:“姐,这七年里,我总梦见你笑,我知道你已有许多年没有笑过了,能不能叫我再看一次。”
沐夜的心好痛,她看着脸前的承恩那张稚嫩的脸,他才只有十五岁啊。
“好。”沐夜缓缓莞起一笑,只是藏在那笑的背后,却是满溢欲出的泪水。
承恩拿起手边石台上的那碗药,停在嘴边。他抬头凝着沐夜,又道:“姐,我有一个秘密,在我还记得的时候,我要告诉你。” “这七年的时间里,我逃跑过七次,我想去墓园找你,可是我太没用了,总是半路就被抓回去了。我每次都想去为你庆生,我准备了七个礼物却始终没有机会送给你,后来我把它们藏在了院子里的梨树下面,你去把它们取回来,好吗?”
沐夜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才知道,原来想哭却哭不出,这种忍至极点的感觉,真的很难受。
承恩笑着,端起碗一饮而尽。
“承恩,我陪你一起走好吗。”沐夜紧拉着他,眼也未眨的看着他,生怕他下一瞬间就不在了。
承恩笑着摇了摇头,此时的承恩,身体渐渐变的模糊,沐夜握着的他的手化作了烟雾。沐夜着急的想去抓住他,却扑了空。
承恩最后的一点模糊的身影缓缓升空,他指着沐夜的身后,轻轻说了一句:“姐,你瞧那里……”
沐夜顺着他所指看去,就在彼岸花的尽头,隐隐走来一个身影,看不清他的脸,只是觉的那银色的身形似曾相识。只是等沐夜再转回头来的时候,承恩已经不见了,空空的石桥上,只落着一只洁白的瓷碗。
“承恩——!”沐夜喊了一声,四周静寂的,没有一点回音。
…… ……
沐夜猛地睁开了眼睛,她急急地伸出手欲握住什么,身体上剧烈的疼痛让她怔然住了手。
模糊的画面开始清晰,明亮的不再是月光,而是耀眼的日光。沐夜微眯起眸子,眼中是渐浓的酸痛。
沐夜缓缓转过脸,半个面颊像火烧过一般刺痛。她瞧瞧身侧,一双星眸,含着浅浅的笑,凝着她,像是已用这样的表情静待了她很久。
云川的面上光洁而白皙,熠熠如星的眸子里透着一丝疲色,清瘦的脸庞,却依旧是俊逸非凡。沐夜从没想过会再见他,更何况,是以现在这样一幅狼狈的模样。
沐夜看过他后,回过脸,迷蒙的目光直直的盯着头顶上那青色的纱帐。
“口渴吗?”云川问道。
沐夜身上的伤很重,高烧烧了整整两天,此时她的唇角已干涸裂开。沐夜摇摇头,她凝着前方没有焦点的看了许久,浅浅道:
“云川,你死过的那一次,有没有到过鬼门,有没有……见到奈河?”
云川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她那双空洞的眼睛,轻声回道:“没有,我只梦见我在一座山里,前面是很长很长的阶梯,我走啊走了好远,可是,我听到有人在身后叫我,我回过头,那梦就醒了。”
原来,阴间的路,不能回头的。
沐夜不说话了,她合上眼睛,黑暗又袭。
云川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像空气一样的再无存在感。可沐夜知道他就在那里没有动。屋子里又静了好久,沐夜轻轻说道:“我想一个人呆会。”
云川似是有些犹豫,欲言却又止,像是在小心翼翼的呵护着什么,稍待,沐夜又道:“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女子,自杀,我没那么傻。容貌于我来说,毫无价值。”
云川脸上泛起抹涩笑,他伸手将沐夜手腕上的两根牛毫针拔出,他的动作很轻,未触到沐夜一丝。云川直起身子,温声又道:“等一下我叫人把做好的饭菜端来,可好?”
“嗯。”沐夜的声音淡漠依旧,云川正要走,沐夜睁眼,侧头又将他唤住:“云川,能不能帮我一件事。”
云川微愣,点了点头:“你说。”
沐夜的声音微哑,说道:“能不能帮我去墓园西山脚下去寻个……”沐夜微顿,继而道:“寻个尸体,是,十五岁的青年男子,锦衣,青玉发带,哪怕……是一点残骸也好,能不能……带回给我。”
云川垂面,看着沐夜的脸,那时的沐夜,面目惨白无一丝血色,半个脸上包着厚厚的白布,她的双目幽黯,那样黯淡的眸光中却又透着一丝执念。云川凝着她的眼,缓缓点头,轻声道:
“你好好休息,我这就去安排。”他说罢,轻步走出了屋子,屋门被缓缓合上,云川却停在屋外,垂面沉思。
屋子里的沐夜,强忍着后背那碎骨的疼痛试着撑起身子,可一道刺痛从她下腹穿来,一股温热从腹间的伤口溢出,沐夜沉沉的倒回了床上。
她抬起手,白皙瘦削的手指映在她眼中。她手间似乎还残留着刚刚在奈何桥上紧握着承恩的那温度。
‘姐,婆婆说我去投胎的是个好人家……还有两个姐姐,都很疼我。’
沐夜强忍在心间的那一抹酸,冲上了头,酸揉进她的鼻子,她的眼睛。
‘姐,这里是阴间,无忧无乐,是没有泪水的。’
可是,现在的沐夜是在阳间的,是活生生的。
‘笑一个好吗?姐。’
沐夜紧攥起双手,手遮在了她的眼前。撕心裂肺的痛再不能抑,泪水满溢而出,划过她的脸,她的伤口,火辣辣的,却远不及她忍在心中的痛。
“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
沐夜第一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重获新生,第一次,哭的像个孩子,而那样的哭声只是发自她的本性。
隔在一扇门板之后的云川,静静的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