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夜像看不见眼前一脸盛怒的沐茵茵,她的眸光只凝着大夫人一人,大夫人微微推开了身前的沐茵茵,对着沐夜那张阴冷到极致的面容,唇边勾起一笑,波澜无惊的声音说道:
“我早就听说,你在卞园这几年,拜了江湖第一暗杀门派晗苍洞的苏子鹤为师,我以为晗苍派最出名的是暗器,原来你还学了如此阴狠的招式。沐夜,七年的时间里,你日日拉车推尸,倒也不是白费呢……”
原来这些年,沐夜的一举一动,这个沐府的大夫人知道的一清二楚,离开了京城,她以为自己在暗了,原来,多年过去,自己始终是明处的那一个。
“我只想知道承恩在哪里?”沐夜冷看着她,那决绝的目光,似是对一切都不管不顾了,她所在乎的,就只有承恩一个人。
“沐夜你清醒点。”沐茵茵看出沐夜脸上的杀意,可就在刚刚她见过了沐夜的身手后亦知自己毫无胜算,看出沐夜在乎的只有承恩,赶紧回道:“你许是还不知道,爹突然被叫回京城是因为西皇的前太子突然活过来了,现驻兵荆南,蓄势待发。只是,爹也没有想到,这个废太子竟真是有意谋反,他派兵杀进我们沐家的陵园,欲将我们擒下做人质,他们知道承恩乃沐家唯一的男丁,所以,他、他们入院以后第一个就把承恩弟弟掳走了!”
沐茵茵喊出最后一句,沐夜的脸上,却划出一丝冰冷的笑容,她盯着大夫人的脸,像是要用目光剜出她的心一般,冷冷吐出一句:
“废太子造反?趁乱掳人?萧玉宁,你就只能编出这样荒唐的借口了吗?你以为用沐麟的死穴来压他,自己就可以全身而退了吗?他是沐麟,他的手段,你最清楚的。”
萧玉宁是大夫人的全名,沐府里已经很少有人记得这名字了,只是,沐夜早就将她们每个人的名字刻入心中,至死,都忘不掉。
其实沐夜早就看破了这群所谓的“叛军”,他们身上的银色铠甲亮的晃眼且新的连一道划痕都没有,要么是这支队伍刚建不久,要么这些行头就是临时赶做出来的;还有这群“士兵”,从头到脚毫无一点军人该有的样子,头盔是歪的,面上的胡子拉碴,还有他们面对沐夜时那痞子一般的调戏手法。沐夜避世很久是不假,却也不是个傻子。可见大夫人她们演的这出戏,时间紧迫、漏洞百出,日后沐麟追查起来,露馅也是早晚的。
沐夜逼近她的脸前,冷眸相视:“今晚这么热闹一场戏,你不要说只有承恩一个被掳走了,你们几个夫人交了大运,全部相安无事。”
沐夜这话刚说完,院子外面噪杂的人声越来越近,不多时,二夫人和三夫人带着一群官兵进了院子,那群人是青衣走卒,各个长枪在手,沐夜一眼便认出他们是山下管府里的地方兵。
沐夜的话应验了。官府里的衙役来的巧,保住了二夫人三夫人还“及时”的赶来了大夫人的院子,果然,从头到尾被带走的只有承恩一个。
“沐夜!”
沐夜闻声转过身,一眼便瞧见了跟在人群后迟迟进来的四小姐沐盼盼。
那时站在院门下的沐盼盼,一脸的着急,面色泛白,衣冠不整的她像是也与歹徒进行了一番搏斗。而她手中正提着一个皮匣子,黑红色的血从那上面滴落下来。沐夜在看清她手中那物的一瞬间全身木然了,她怔怔地走过去一手夺过那匣子,端在面前。
那是承恩的“射月”,里面五排针槽,每排十根,全部打空了,腕部的皮子上沾着大片的血,鲜血粘在沐夜的手上,那冰凉的触感,刺痛了她的双眼,刺痛她全身。
“我醒来时院子里来了好多士兵,我一路杀去承恩的院子,可、可还是晚了一步,只在院子里找到了这个……”
沐夜紧攥着手中的“射月”,面色惨白到了极点。
二夫人盯着沐夜看了会儿,又看看大夫人,问道:“姐姐,沐夜在这里作甚?”
大小姐沐茵茵剑尖直指着沐夜的脸,对二夫人说道:“她刚刚冲进来,疯了一样,要害我娘亲,还好你们来的及时。沐夜这丫头学了一身的邪术,你们可要小心。”
二夫人眼珠骨碌碌转了几圈,一挥手,吩咐道:“还想趁乱反了不成?把她先抓了。这卞园的地形就这个丫头最清楚,如今遭乱贼入侵,她定是跑不了干系的。”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两个官兵拿着绳子跑了上来,沐夜一心扑在那“射月”上,她的身后像是张了眼睛,脚下微移闪身躲开了那两人的捆绑。沐夜几步走到大夫人的身前,一手紧握着她的手腕,那力气几乎要将大夫人一把老骨给捏碎。
“承恩还活着吗?”
“……”大夫人含笑看着她,像是不痛不痒。沐夜身后的二夫人急了,赶紧喊道:“你们做什么呢?要等这疯丫头害死沐府的大夫人不成,赶紧绑了呀。”
几个官兵又冲上来,压着沐夜的肩膀,他们也算怜香惜玉的倒也未用多少力。沐夜一旋臂挣开他们的手,她一双眼睛直盯着大夫人的双目,倾身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我知道以你的性子,定会给自己留条后路,你不过是怕承恩将来做了主会为难你,你今天保他一命,我沐夜对天起誓,将来承恩绝不会难为你。”
沐夜知道,现在她便是杀光了在场所有人,承恩也未必找得回来,她所能做的事只有妥协,而作为这个沐府第一主母的大夫人萧氏,正是她唯一可以妥协的对象。
大夫人揉了揉自己被攥的发疼的手腕,点点头,笑着对沐夜说道:“好,那你就乖乖演完这场戏,还有……今天你说过的这句话,将来可不要忘了。”
沐夜双目坚定。“绝不反悔,若有违背,天诛地灭。”
大夫人点点头,满意的笑了。那时的沐夜松下了身上的力气,两个官兵将她双臂绑在了身后,应二夫人的吩咐又用牛筋绳在她身上多捆了几圈,接着拖了出去。
沐夜回过头,一双眼睛只盯着大夫人的脸,那时的萧氏,眉目含笑,任谁都猜不透她那深如寒潭的心思。
…… ……
作者有话要说:
☆、灭口·夜夜
黑黑的屋子里,四周的窗户都被钉上了,白天的时候门隙里的光能透进来,夜里的时候有虫鸣声,沐夜只能从这判断她在这里又被关了四天。沐夜身上绑着牛筋绳子,这是全天下最结实的绳子,且最大的特点,就是越挣越紧。
这四天里,每到早晨就会有人来,两个侍女给沐夜灌一些水下去,然后离开,沐夜知道她喝下的这些都是药,是让人神志不清的药,她将手指上的银针脱下来,从手腕入脉,游走至胃,然后将喝下去的药都吐了出来。
四天里,她不但粒米未尽,且刚喝下去的一点水也被她以外力逼出,因为她身体越来越虚,吸收水分和药力的作用就越强,第四天的夜里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开始,沐夜终于明白她喝下去的这些药不但能让人神志不清,四肢和反应也会变迟钝不听使唤。
这夜,门外响起一片细微的声响,像是木枝折断又堆在一起的声音,还有倾洒水的声音,又过了不多时,大夫人二夫人和三夫人陆续走了进来。
“关门。”二夫人挥了挥手,侍女从外面将门合上。沐夜瞧见她抬起的那支手的手腕上包着厚厚的绷带,上面还有暗红的血迹。
三夫人向来怯懦,看了眼被绑在凳子上的沐夜,还是向后退了几步。“听说这丫头练了邪术,她,他娘也是个懂妖术的,我们就这么把门关上了,未免太冒险。”
大夫人捻着手里的珠子拨了几下,抿出一笑:“她不会的。”那话说的,好似自己多么仁慈多么信任沐夜一般。
沐夜盯着她直看,眼中满是希冀。希望能从她那里听到哪怕是一丁点关于承恩的消息。
二夫人上前,点住了沐夜身上的穴道,接着说道:“这下万无一失了吧,老三。”
三夫人叹口气:“要灭口就灭,唤个下人来生了火就是,还要我们三个亲自来做什么?这种杀生的事……”
沐夜听到这里算明白了,她们要动手了,等了、忍了七年,她们还是狠下心决定要除去沐夜这个心腹大患。
“承恩呢……”沐夜嘴唇已经干裂,加之喂了迷药,声音变得低浅。
二夫人笑道:“承恩?承恩在下面等你呢。”
沐夜怔了双目,只盯着大夫人看。大夫人点点头,说的风轻云淡:“事情拖了七年,总算是有个了结了,今天把所有的夫人叫来,就是互相见证,这个秘密,到今天,算是永埋地下了。”
沐夜还是不信,她身子努力的向前靠着,喊道:“你们不敢杀承恩的,他、他是沐家唯一的根,你们杀了他,沐麟定会让你们万劫不复的!”
大夫人将大门打开,三夫人回头又看了沐夜一眼,赶紧跑了出去,二夫人留下个冷笑,也出了房门,大夫人站在门口,收起了脸上几十年如一日的和蔼笑容,寒冷如霜的目光看着她:
“沐承恩是不是沐家的种,你和你娘心里最有数。当年,你娘生下那个孽种,为了平息府里的谣言,亲手将那碗‘血灿莲花’给她儿子灌下去。她可真是个心狠手辣的母亲,不过,她那一搏确实成功了,骗到了沐麟的信任,他恨透了你娘,却又宠尽了这个‘假儿子’。让你们南夷一族的孽种在沐家享了十几年的少爷福,已经……够了。”
沐夜瞪大了眸子,这一瞬间,她看尽了大夫人眼中杀气与戾气,她终于明白,这个女人竟一直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承恩一步步长大成人的。她隐忍、按捺不发,竟是一直在等这样一个机会。
眼前的这个女人,是真的狠下心要杀了承恩。
沐夜心中冰冷,她腥红的眸子开始湿润,她咬着唇角,一字字问道:“承恩,真的……死了?”
大夫人将手中的佛珠轻轻一抛,丢在地上,佛珠一路滑到了沐夜的脚边。萧氏回过身,淡淡道:
“这三天里,他就关在你隔壁的柴房里,二夫人折磨了他三天要他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世,他比你嘴还要硬,不见你,一个字都不肯说,还咬掉了二夫人手上的一块肉。二夫人亲自送他上的路,尸体丢到了后山底下,那尸身是三夫人亲自抛下去的,全程,我只是在一旁看着……”
她将如此残忍的事情轻描淡写般的说了出来,沐夜腥红如血的眸子一闭,吸进一口凉气,心脏像是被一层寒霜罩住了,痛到话也说不出来。她再也忍住不了,原本被点了穴的身子涌起一股巨力,那股子力冲破了她身上的穴道,她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向大夫人冲去。
那一瞬间,萧氏转过身子,冷眼看着她冲上前来的身体,只是向后迈了两步,那时沐茵茵也冲了上来,萧氏一手拔出沐茵茵腰间的那把长剑,向前刺去。长剑穿过了沐夜的小腹,沐夜身子顿了一下,接着,继续一步步向前走去,大夫人手中的剑一点点穿过她的皮肉,鲜血汩汩。
“娘,小心些,她已经疯了!”沐茵茵拉着萧氏一同后退了几步,她凝视着沐夜那双坚决的眼睛,身上不自觉的打出个哆嗦,直觉后背发寒。
沐茵茵似是猛地想到什么,一手抽出靴中的一把短匕首,利刃出鞘,向着沐夜的脸滑去。
白玉一般的脸颊上被滑出长长的一道血痕,从眼角一直到她的唇边,鲜血顺着她的脸庞滑下,胸前的白衣瞬间被染红。
萧氏趁机手中一用力,猛地将剑抽了出来,沐夜腹下鲜血如注,她又抬起一脚,将沐夜踢回了屋内。
沐夜重重的倒在地上,她忘记了后背碎骨穿心的疼痛再次爬起,可身下一软,她又栽了回去。沐夜的气力到这里,已经全部用尽了。
她被下了药,四天没有进过一粒米,四天前因为动武后背的伤也全部裂开,到此时此刻,如大夫人最初预料的一般,她沐夜真的气数尽了。
“生火。”大夫人说完这一句,拉着沐茵茵的手退到了院中。
那时的沐夜倒在地上,后背是血,身前也是血,她紧咬着牙,眼中的泪和着血一起滑落下来,她凝着屋外站在火光外的人,嘶声说道:
“我娘去了天上,而我沐夜,会在地府里等着你们……我以我未来五世七世的命数作抵,我愿做猪做狗、堕十八层炼狱,只换你们今生的不幸,我要你们……生不如死,我要你们,以十倍百倍偿还给我们。”
“我沐夜、会夜夜夜夜、夜夜在你们床前看着你们的……”
大门被关上,冰冷如刃的话语不再,利如猛兽的双目亦不再见,屋外的火势漫过了窗户。门外的二夫人和三夫人一脸惨白的面色,沐夜刚刚的话似是还回荡在她们耳边。清晰的四字“夜夜夜夜……”
只有大夫人一人,淡然地说了一句:“沐夜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