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吃罢午饭,兰曦妩是一定会下床的。一来,是因为躺在床榻上久了,也是会腻的。二来,每到午饭过后,兰曦妩有了新的事情打发下时间。那便是教祈说息国的话。
倒也没有纡尊降贵这么一说,只是在祈成功将请来的三位夫子气跑以后,兰曦妩觉得倒不如自己动手。
“哟,今日你倒准时。”但见祈已经坐于阴凉之处的石凳上,目光炯炯,等着姗姗来迟的兰曦妩。
这少年进府几月,已不复当初在街市上看到的那样野性难驯,跟着兰曦妩的时候,反倒是多了几分乖顺。便是当初的消瘦,如今亦不复存在。
兰曦妩也从未想过自己也有当教书夫子的这日,不过也是闲来无事打发点时间。只是,眼前的学生却不是那么好教的。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
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
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嗯,这是一首求爱未遂的诗,你只要读通就可以。至于其中含义,”兰曦妩看了一眼呆坐着的祈,“放心,到时看上哪家姑娘,郡主我就是抢也会替你将人抢来。”一派豪言壮志,万事皆有她在。
对面的人却是看着她,笑意盈盈。
“笑什么?快点念!”兰曦妩的耐性实在不怎么样,见到这位傻笑的学生,只得拿起石桌上的书册,权作戒尺,轻轻敲了下他的头,脸上却是恶狠狠的。
少年的声音响起,却不是这首《汉广》,反倒是前几日教的《关雎》。虽然有些生涩,与前几日比却是有着天壤之别。
兰曦妩一边托着腮帮子听着,一边用手指在石桌上敲着节拍,不曾看见少年眼中的执着。
这本是一首恋诗,用以表达思慕。男子对女子读此诗,用以抒发心中慕恋之情。
只是如今这个情况,兰曦妩是万不会联想到别处去的。
“嗯,不错,进步尚算可以。”诗虽念完,兰曦妩敲打石桌的手依旧没有停下来。
许是夏日午后,天气闷热,阵阵蝉鸣,惹得人心头烦躁,虽是在府中的阴凉处,却也沾了些许暑气。是以,此刻的兰曦妩又呈现出一副懒散的模样。
“奖励。”祈看着兰曦妩,认真地说。倒是一点也不觉得这样的举动是逾矩的。若是换了他人,定是感恩戴德感谢郡主的教诲,哪里还敢有什么奢求,
只是,对面的人却不是他人,是祈。
“嗯,要什么奖励?”敲打的动作依旧没有停止,想来是觉得无聊了。对于祈提出来的要求,也没想过是否适宜。
午后的一丝微风吹过,带来稍许凉意,兰曦妩的眼睛微微眯着,就像是庭院湖边的垂柳。微风拂过,也不过是随意的两三下摇摆。
但见祈也不知何时执起了兰曦妩敲打着的手,引得她的注目,也不知他想要做什么。
只见他像是对待绸缎一样,将兰曦妩的手指一一抚直,看着她粉白的掌心,微微沉思了一会,才伸出食指,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在她的掌心写着什么。
只见的勾勒,抵不过死死的□,低低的温度顺着他的指间,传到了她的掌心。纤长的食指在掌心滑动,日光下,他的指甲白净而光泽。
兰,曦,妩。
是她的名字。
没有笔墨的印记,却如笔墨沾染上的白宣纸,字迹也入它的颜色一般隽永。
兰曦妩面对他的认真,笑说:“祈,你该剪指甲了。”说着便抓起他的手,仔细看了一番,“看,都这么长了,都成爪子了。”
风吹,书响,还有少年腼腆的笑。
当绿娥端着酸梅汤,看到自家郡主居然在帮祈剪指甲的时候,她却忘了喝止。
她家郡主笑着捏着少年的手,无比认真地动着剪子。少年坐在她的对面,也是笑着,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许是这偌大的王府里所没有的。
“郡主,酸梅汤。”
兰曦妩放下那缠着红色丝线的小剪子,看着被修饰得整齐的指甲。这才伸手拿过绿娥递上的酸梅汤。
少年纤长的睫毛微微眨动,盯着兰曦妩,“奖励。”
兰曦妩一笑,“绿娥,给他也端一碗过来。”
“对了,最近我怎么没见着兰曦言和兰曦威?”想来也有好一阵子没见兰曦言和兰曦威狼狈为奸来寻她的麻烦,所以日子顿觉无趣了。本来倒是没放在心上过,只是如今这么一想起来,原来郡主大人这些日子之所以这么无聊,只是因为少了两个找麻烦的。
“大少爷最近迷上了‘凤凰’戏班子的一个名伶,好像叫黄莺。天一亮就去那,给人家捧场了。至于二小姐,听她院里的丫鬟说,好像是看上了兵部尚书家的大公子,也是整日里不见人影。”绿娥不愧为兰曦妩最贴身的丫鬟,对于兰曦妩厌恶的人,事无巨细都打探得很详细。
“这么说……那两个这些日子都发、春了?”兰曦妩十分肯定地说。
绿娥对于自家郡主近乎赤、裸的话似乎早已习惯,也就安安稳稳地回道:“是不是发、春郡主自己一探究竟不就好了。”
“乖绿娥,你定是将他们所去之处打听的一清二楚了吧,速速报上来。”
看着兰曦妩笑的一脸狡黠,绿娥只能在心中默默替大公子和二小姐悲哀,谁让他们不合郡主的眼呢?
先搅了兰曦言的和兵部尚书大儿子的事,在去找兰曦威。待打定主意,兰曦妩一扫初时的萎靡不振,兴致勃勃地领着一干人等出门了。
绿娥总结,她家郡主只有在整大少爷和二小姐的时候才会有如此的斗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以搞成最大杀伤力为目标。
马车上绿娥又絮絮叨叨地跟兰曦妩讲了下着个兵部尚书大儿子刑遇风的事。虽说他的父亲是掌管兵部的,但是这个儿子却只对读书习字感兴趣,整日里的风花雪月,吟诗作赋。说的再直白一点就是个书呆子。
是以,他和兰曦言约的地方,也是颇具诗意的,名曰:衰草阁。
倒是里头的景致与衰草却是一点都沾不上边。绿草青葱,杨柳垂绦,亭台楼榭,小桥人家,别有一番世外风情。
这书呆子倒是会选地方。兰曦妩心中如是想到。
远处的八角亭中,但见一女子身著藕色绸衫,裙上并两朵幽兰。灵蛇髻并一支兰花步摇。就是那脸上的脂粉,也是精心装扮过的。
兰曦妩倒是头一回见着她如此欲语还休,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与此前在王府里和她争锋相对的样子倒是有天壤之别。
若非这脸还是兰曦言的脸,她此刻便会怀疑眼前看到的也许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兰曦言一边挥着手中的仕女团扇,一边冥思着,下一步子应该落在哪里,秀眉皱在了一起。
而此刻,站在远处的兰曦妩却不禁叹了声气。
“郡主好端端的,为何叹气啊?”绿娥不明白,为何前一刻还兴致勃勃的郡主,这一刻却有些灰败。
“我只是在想,兰曦言要是嫁出去了,就是泼出去的水了,那么以后王府也就少了她一席之地。这应是值得我高兴的。只是一想到,兰曦言就这么嫁出去了,本郡主岂不是找不到打发时日的人了,想想又不免有些可惜,是以纠结了一下。”
这时,亭中传来刑遇风的声音,“兰姑娘棋艺高超,在下输了。可否请姑娘不吝再赐教一番。”
“刑公子客气了,是公子让着曦言,这才侥幸赢了。”
“兰姑娘太谦虚了,在下与姑娘几番切磋,每次总是输姑娘四五子,想必姑娘是每步都算好了,也好使在下不会如此难堪。”
“其实,刚才这步,刑公子若是将这黑子落于此处,那么曦言便输定了。”兰曦言伸手指了棋盘的一处。
刑遇风顺着兰曦言的手指的位置瞧去,不由大喝一声:“诶呀,原来如此,在下竟没有想到。姑娘真是妙才。”
兰曦妩见他们公子来姑娘去,好生无趣,也便失了上前打搅的兴趣。
左右听天由命,想想兰曦言嫁出去还是利大于弊的。至少在她心目中,她又扫除了一个碍眼的。
“绿娥,祈,走,逛逛着衰草园。”索性是出来了,就这么回去,也就可惜了。绿娥闻言,将一直拿在手中的团扇递上。随后,跟在了兰曦妩的身后。
只是,冤家路窄这四字似乎是专门为兰曦妩和兰曦言定制的。兰曦妩刚打消了戏弄人的念头,不过才在这衰草园的湖边走了几步,就碰上了走在前头的兰曦言。
“是你。”但见兰曦言脸色一变,又瞧着身旁还有刑遇风,只好强作欢笑,上前与兰曦妩寒暄。
无奈天有不测风云,也不知她是走的太急还是整的了,一个不小心,没看清地上的碎石,又一个不小顺势欲落进湖里,更一个不小心想要抓兰曦妩的手臂,却被兰曦妩躲开了。
于是乎,兰曦言就这么掉进了湖里。
“呀,我忘了兰曦言不会泅水。”兰曦妩无辜地看着刑遇风,“这位公子,英雄救美的时刻到了。”
“在下……在下……亦不会泅水。”刑遇风看着掉进湖里挣扎的兰曦言,又看着一脸无辜的兰曦妩,心中难掩焦急,却又无可奈何。
若是他不下去救,那么……
只是,他若是下去了,也是徒劳的。
可是,总不能让面前的这位姑娘救人吧。而她身边的人,若是会泅水也应早去救人了。
为难之际,刑遇风只得脱了鞋子,准备下水。
“啊,我怎么忘了,我出门都是有暗卫相随的,他们应是会泅水的。”兰曦妩一脸恍然大悟地喃喃自语道。
而一边的刑遇风正在脱他的另一只鞋子,闻言,他的动作僵住,迎上的却是少女更无辜的神情。
是以,当兰曦言被救上来的时候,虽是没死,却也差不多了。
☆、十叔遇刺
经此一事,兰曦言当晚就发起了高烧,昏迷不醒。
母亲也从她的佛堂走了出来,吩咐着找大夫,找人伺候,当然,也不忘训斥兰曦妩。但是,好歹是自己的女儿,若是说的重了,最后心疼的,却还是她这个娘的。
当晚,兰康收到家仆的信报,也匆匆从军营赶了回来。
兰曦妩本以为这次,她这个爹肯定又是一番家法伺候了。想来近日忙于政事,没有动家法在她身上,他老人家也是会想念的吧。
她都已经想好了一切说辞,如何让她爹气极却又无可奈何。只是,今夜似乎注定没有她什么事。
“王爷,此事与郡主无关,是在下保护不周,才致使兰姑娘不慎落水。当时在下离兰谷娘最近,却也没能及时拉住她。”刑遇风在兰曦妩想要开口之前就已经想兰康解释起来。
只见那听闻大女儿不慎落水,风尘仆仆赶回府的严阳王脸上一片肃色,在听了刑遇风的解释之后,却也没说什么。
在他听闻兰曦言不慎落水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却是他那个不省事的幺女又在惹事了。谁想,回到府,听闻的却不是所想的那样。
兰康心中感慨不已,为何总是将府中发生的一切不好的事,都联想到兰曦妩身上。他这个为人父亲的,却是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给自己的孩子。
兰康心中稍有愧疚,却也不曾显露。
阿妩做事,虽有时却是过分了,但人命攸关,想她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大夫可来看过了?”
“看了,开了药方子,喝了药退了烧,就没事了。”兰曦妩的娘亲在一旁说道。
“既已如此,我看天色已晚,刑公子不如暂且先在府中住下,待明日再回府吧。其余人,也都散了吧。”兰康脸上略显疲态,许是赶路的原因。
“王爷好意在下谢过,在下就打扰了。”刑遇风向兰康行了一礼,也就跟着小厮去了客房。临了,却回过头看了眼兰曦妩,意味不明。
“愣着做什么,还不去休息。”兰康见兰曦妩还留在原地,不由开口说道。
这下,反倒是兰曦妩有些不明了,这样的戏码实在不是平日里所演绎的那样鸡犬不宁,有些过于安静了。安静的,她一时半刻反倒无从适应了。
她见兰康明显想要休息的神色,也就乖乖退了出去。
只是,谁都不曾料想,兰曦言这一病,却是拖沓的半月,整日里在床榻之上,也不曾下过。而刑遇风自此事后,却再也没有来过严阳王府。
他们的婚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兰曦妩觉得此事,说不出来的奇怪。
听闻,兰曦言也曾去父亲的书房找过严阳王。至于两个人在里头说了什么,旁人是无法得知的。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