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帝年不过五十,保养得却是极佳,身形高大英魁,比起佟介远也丝毫不让,他的面容刚硬,与他身上的帝王气魄相映成辉,一种无形的强大扬声扩散开来,威严无匹。
佟锦才直起的身子软了软,口中喃喃地道:“皇帝舅舅……好威仪……”竟似被永兴帝的气魄震慑住了。
这几乎是有些失态了,可永兴帝并未追究,相反,他还破天荒地伸出手来,颇显慈爱地拉了佟锦一把,“身上还带着伤,别跪着了。”
黄存喜在旁看在眼里,目光微烁。
这最不起眼的宗女,翻身之日怕是近了。
让佟锦起来后,永光帝并没再多问什么,只让黄存喜安排佟锦母女宿在宫内,明日再出宫去。
仍是那乘辇轿,轿中却多了两个软垫,与公主会合这一路上,黄存喜的话也多了起来,大多是给佟锦介绍宫中的景致,顺便说说哪个宫里住了哪位贵人,哪位贵人又生了哪位皇子公主。
佟锦挑着轿帘认真倾听,丝毫没有怠慢之处,让黄存喜对这个宗室之女的印象又好了不少。
佟锦直到进了黄存喜给自己安排的卧室,洗漱换药,摒下众人后倒在床上时,才极长,极长地吐了口气。
说不害怕是假的,她要应对的是天子,是一怒可杀万人的一国之主!要说之前她对面圣只是出于未知的恐惧,那么后来见到永兴帝时的反应,则是真假掺半了。
那样的雄伟气魄,他只站在那里,却给人以高墙远山之感,不动不语便令人生出仰望之心,这便是天子之气吗?
这次见面,佟锦和永兴帝间并无过多交流,但却却是她有史以来应对得最吃力的一次。
怎样才能既显现她的耿直孝义,又能让人觉得她入世不深,从而不对她之前所做种种产生怀疑呢?这并不简单,尤其是永兴帝观察入微,一不小心就会弄巧成拙,那她就再无翻身之日了!
不过,事虽难办,却有一点对她极为有利之处——永光帝是个明君。
但凡明君,都是听得进人说话的,又不会随便杀人,所以对他的应对不怕稍稍大胆一些,还能适当地引起他的注意,只是一切都需要小心的把握。
事到如今,佟锦并不认为自己已经赢了,相反,她的战争才刚刚开始,不过这次能引得永兴帝如此相待,她也是有些兴奋的,毕竟,只要处理得当,就能一步登天了。
想到这里,佟锦又不免想起在永兴帝身上看到的那件东西,有印象,但很模糊,此时她细细想来,身上忽地一震!
佟锦与公主今日宿于宫中,自然引来一些人的关注,大家纷纷暗自揣测圣意,却都没什么结果。
疑惑的人中便包括平安王妃。
太后早早去歇了,皇上命太子款待群臣,她们这些宗室命女也都早早离宫。因为适前与佟锦见过面,所以平安王妃特别留意了一下,不仅不见佟锦,连揽月公主也不见踪影,再刻意打听,竟得到永兴帝召佟锦面圣,又与公主留宿宫中的消息。
这到底说明了什么呢?平安王妃直到回返王府,心情仍是不能平静。
今日与佟锦说话的时候,虽未刻意那么想,可有一些想法总是胡乱地蹿进她的脑中。
佟锦说她不明白为什么兰青听到她的告白便会联系到可欣郡主的事,王妃却知道。
最近一段时日,水明月和王府的联系很勤,多到连王妃都觉得十分诧异。
想当初水明月与兰青被人视为天作之合的时候,她也没少约水明月母女过府相聚,只是那事之后,水明月便再没登过王府的门,王府也知知斤两,彻底断了想与恩国公联姻的心思,一晃这几年,水明月与王府似乎已没有了任何瓜葛,可就在年后,突然有一天,水明月登门造访。
王妃即惊且诧,同时心里还有些期待,以为水明月不能对兰青忘情,可如今想来,便正是从那时开始,事情才一步步地走向最坏的预期!
水明月是来给兰青保媒的,当时王妃也怀疑过,可水明月言辞诚恳,半无半点虚伪做作之像,之后更主动说起自己有此作为的原因。就是因为佟锦!
王妃便是从水明月那里得知佟锦与兰青之约,那时她虽不满意,却也是冲着佟府,同时她也承认,佟家的确是个相当不错的合作伙伴,可水明月后面一席话,则彻底打消了她的念头。
“依世子所言,锦娘是主动接近于他,可锦娘这几年足不出户,哪会有这样的胆量与男子私会?我也希望是我多虑了,只是……锦娘的行为的确反常,王妃可还记得当年的可欣郡主?也归如此接近世子,取得他的信任后……”
这番话,王妃至今记忆犹新。
就是因为这么一番话,她才主动向兰青问起,并明确表示了自己对佟府的看法,其中便夹带了这番话,那时兰青听过只是笑,并没反驳,想来是不信,可没想到……这么说起来,她倒成了佟锦与兰青误会的源头。
佟锦与兰青告白被误会,却又是水明月提起了可欣郡主,才将事情推至无法转圜之地!今日佟锦自尽的起因虽与因温雅公主的一席话,但温雅与水明月素来交好,今日之言也可看做是水明月之意!而也正是因为此事被当众现于人前,她才会自觉颜面尽失,冲动地求下太后赐婚,回顾整件事,她竟是被人牵着鼻子一步步地走进这无法回头的境地,而始作俑者,正是水明月!
她为什么这么做?当真只是如她所说,虽与兰青无缘,但也不愿见他身处困境这才兴起相帮的念头吗?那么之前数年,为何没有任何作为,甚至连见面时都异常冷淡?
种种疑点,都在自己的心急之下而刻意被疏忽了,与刑府联姻的后果,水明月真的想不到吗?还是她明知此举后果,却仍然刻意为之?她的目的何在?
王妃越想越心惊,最后攥着帕子的手竟微微发抖,她想到了季侧妃,王府二公子的生母,如果是季侧妃联合了水明月做下此事,那……那其中包含的祸心不言而喻!
王妃气怒交加,而此时的佟锦却完全没想到,她刻意暗示水明月与这事有脱不开的关系这件事,已在王妃外忧内患的忧虑中串成了一个庞大的阴谋论。
佟锦现在最担心的还是太后赐婚的事,虽然她想念王妃绝不会让兰青冒那个险,拼尽全力也会阻止这场她自己求回来的麻烦,但心里总归还是有点没底。
那是太后赐婚,重量比圣旨轻不了多少,以平安王府如今的声势地位,虽可以豁出去硬抗,但只怕也会就此大失圣心,平安王妃会冒这样的风险吗?如果王妃无力回天,那自己又该如何?想到这里,佟锦又忍不住怨上水明月,要不是水明月多事,自己可能已经摆脱了锦娘,不必再受这时不时就精神分裂的痛苦了。所以她话里话外都要拉水明月下水,也算是收点利息,替自己出气。
第100章 养伤
佟锦第二天就出了宫,回到佟府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足不出户,在外人看来,这自然是她再没脸见人,可宫里的态度又让人看不懂。
佟介远因教女不严之过,被皇上发配出京,领了九江巡抚的差事外放巡查,身上只兼了都察院右副都使的头衔,官职只得从二品。表面上看他这是失了圣心,官降一级,但明眼人都知道,九江乃是大周与赵明二国的三国接壤重地,纷争频乱,是个难管的地界,可同时,这也是最容易立功的地方。佟介远本就武将出身,在军中威望甚高,这几年被召回京,虽还有将军头衔,却并无什么实权,如今这一外放,便如放龙入海,尤其他领的还是巡抚的差事,巡视天下,抚军安民,以他的本事,抚军自不在话下,这便意味着一旦他结束了巡视,返京之日,必定是加官进爵之时!
于是这段时间大家对佟家可谓又爱又恨,一边又想和佟介远这个未来的官场红人拉拉关系,另一方面又担心自己揣摩错了圣意,与受罚之臣过于亲近,反而连累了自己。
不过不管怎么说,众人对佟锦这件事带来的后果还是十分惊讶的,也猜不出皇上到底是欣赏佟锦为全孝义不惜碰柱自尽,才做出这番明降暗升之举,还是皇上早有了让佟介远再进一步的心思,正好趁这当口给他表现的机会。
佟锦看来,自然是后者。
国家大事岂能儿戏?尤其永兴还是一个难得的明君,更不会因为女儿家家的事不顾朝中大局,佟介远此番外派,回来后的晋升是一定的,但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追求一个“平衡”。
佟介远深受皇帝信任,皇上又将佟介远调到太子麾下接受太子直接领导,用意不言自明,可偏偏太子与定北侯府关系深固,对佟介远也并不如心腹一般信任,加之定北侯府在朝中势力愈有扩张之势,这便导致皇帝产生了难以避免的疑虑,但定北侯府素来低调,也寻不到什么过错,不好发作,那就只能再提起一个可与定北侯相庭抗礼之人,便是佟介远。
其实这事和她基本是没什么关系的,只是借了她这件事发作一下罢了,但在不知情人的眼里,无疑又看重她几分,以为她和皇帝间存在着多么深厚的舅甥之情。
这对佟锦而言是非常有利的。
这段时间佟锦闭门谢客,不是她不想出去,而是她实在不能见人。头上的伤已经消了肿,却还是黑紫一片,大夫接连的请,也都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继续开些活血散瘀的药,让她安心静养。
时间转眼便入了四月,天气已渐渐热了,佟锦额上的瘀迹淡了些,颜色由黑紫转为红褐,瞅着倒是胎迹一样。
“已经快好了。”御医院派来替佟锦看伤的蒋御医虽然年轻,但医术不错,隔个三五天便要过来替她看看情况,“我配了些凉药,配合按摩的话会让淤血消得更快些。”
蒋御医又嘱咐了几句,正待告退之际,曼音微喘着跑进来,“姑娘,黄公公来了,正在厅里,老夫人让姑娘过去呢。”
佟锦便朝那蒋御医道,“蒋大人一起过去吧?”
蒋御医微一摇头,“我还是先告辞了。”
佟锦也不勉强,让静云送他出去,只是心里难免觉得奇怪,黄存喜是皇上身边的贴身红人,谁不愿与他多有些交情?可这蒋御医也不知是年纪轻心高气傲还是怎么的,碰见过黄存喜两回,也都是淡淡地一点头,并不上前寒暄。
送走了蒋御医后,佟锦自百宝匣内拿了个早已备好的荷包,随后便来到佟府正厅。
老夫人居于正位之上,黄存喜坐了左侧下位,正随意闲聊。
见了佟锦进来,黄存喜立即起身,微胖的脸上满溢笑容,“咱家给大姑娘请安了。”
佟锦连忙上前虚扶了一下,这才又与老夫人见了礼。
黄存喜道:“宫里新进了上好的薄荷与冰片,我与姑娘留了一份,今天才寻得空来送过来。”
佟锦又是连声道谢,黄存喜道:“这都是皇上吩咐过的,药要挑好的给姑娘送来治伤,咱家只是遵从圣意罢了。”
话虽这么说,但这种没有实质指示的圣意最是好钻空子,要是黄存喜不上心,就算不送,也是没人能说出什么的,况且还是黄存喜亲自跑这一趟。
佟锦自然不会怠慢,亲自送黄存喜出门,分别之际,佟锦弯了下腰,似在地上拾起一个荷包,笑着递过去,“黄公公的荷包掉了。”
黄存喜接过荷包,入手便知里面装了东西,当即也不推辞,笑呵呵地道:“多谢大姑娘了。”
佟锦笑道,“以后还得公公多多照拂。”
黄存喜笑着点头应下,这种出不了多少力,既能在皇上面前讨好卖乖,又以有得到实惠的差事他向来是最喜欢的。
马车启动,黄存喜便由袖中拿出那荷包打开,凭着刚才的触感,他摸得出里面的纸张很薄,便也没抱什么能得大数目的希望,可当他抽出那张薄纸打开,看清了写的是什么后,却是唬得当时就叫了停车。
“回去!回将军……”顿了顿,又看看手上的东西,最后的吩咐却是没说出来。
听得车夫在外询问,黄存喜定了定心神,把那纸收到心口处,又把荷包塞回袖中,吁了口气,“罢了,回宫!”
车夫有些莫名,却还是依言将马车赶向皇宫的方向,黄存喜坐于车内却是不断地摸着心口,心中暗道:乖乖……这佟大小姐,出手也太阔绰了……
再说佟锦,送出那荷包后不仅没有觉得轻松,反而压力倍增。
这又是一个冒险的事情,要是黄存喜胆小不敢应她的要求,那她的打算便要落空了。
心事重重地回到正厅,老夫人还没回去,似在专门等她。
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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