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母妃插手过多,我便让你外祖家以思念之名唤母妃回去探亲,如今耳根清静,生活自在。”这是佟锦回信中的最后一句话。
可想而知,兰青看到这样的内容该会有多么的错愕,于是两日后佟锦由外回来在正厅中看到他时,也就没那么多的惊讶。
“你回来啦。”佟锦一脸喜色地迎上去,“是不是想我了?”
兰青的神情一直很古怪,“你做什么去了?”
“我回佟府了。”佟锦坐到位置上,笑意盈面,“你还记得我有个表哥叫安允之么?去年才进的圣护军,现在已升了职,奶奶特地叫他回去给他庆祝,过几天我们还约好了一起出去游湖,正好你回来了,便一起去。”
“我恐怕留不了很久。”兰青轻抿了一下唇,不再说这件事,自怀中摸出一封信递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佟锦把信打开看了看,正是自己之前写的那一封,不由失笑,“就是这样啊,你也知道你母妃有多挑剔,我有时和朋友聚多几次她也要不开心,对清知园的事情更要指手划脚的,你不在我身边,我也不好顶撞她,就给你外祖家写了封信,让他们配合一下,叫母妃回去,我好得几日清静。”她说完,还朝兰青挤了挤眼睛。
兰青很明显有些不悦,但仍努力压着那分不快,长出了一口气,“我外祖家遇京城千里之遥,你为了一时的清静,就让母妃受千里奔波?”
佟锦垂了垂眼,“这也没什么吧?反正她好些年没有回去过了,再说还有王爷陪着她,她乐不得呢,省得留在家里她还要受季侧妃的气,受过气了就找我来吐苦水,烦死了。”
“你……”兰青阴着脸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抽回佟锦手里的信快速折好重新塞回信封里,又捏着信封站了一会,缓了语气道:“这些事你可以写信告诉我。”
“我怕你分心嘛。”佟锦藏在裙下的双脚不停地蹬着地面,“你有现在的机会不容易,你为了前程连云继海那样的人都能忍,我怎么还能打搅你?不过母妃也实在太烦了点,我总往外面跑,也是为了你,你将来要在太子身边做事,自然得提前做好准备,我好歹也是和圣公主,还是会有人给些面子的……”
“你都做了什么?”不知是不是错觉,兰青的面色陡然沉了下去。
佟锦挥挥手,“这些你就别管了,总之是对你前途有好处的事,我们是夫妻,我还会害你么?”
“我问你都做了什么!”兰青的声音紧绷得仿佛一触即断。
“也没什么啊……”佟锦缩了缩肩,“就是打点一下詹事府的人,再多去探探孔梦云和佟喜,让她们在太子耳边多说说你的好话……你知道,有时候枕头风比什么话都管用……”
“锦儿,”兰青打断她,硬声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事瞒着我?”
佟锦看向他,目中渐现茫然,“什么?”
“是不是……”兰青闭上眼,稳定了一下情绪才又睁眼说道:“是不是那个锦娘又回来了?她要你做一些别的事?”
佟锦大讶,继而失笑,“你怎会这么想?”
兰青仍是不见丝毫笑容,隽秀的面孔越发的沉冷肃然,“因为,你做的这些事,简直不像你会做的。”
佟锦脸上的笑容渐渐也沉落下去,“你觉得我做得不对?”
“或许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你方法错了。”兰青咬着牙,“我有自己的打算,你以后无须再做这样的事情,至于母妃的事,她毕竟有了年纪,你纵然感到困扰,也该先向我说,而不是让她千里奔袭,舟车劳顿。”
“说到底你就是怪我让你的母妃奔波了一趟。”佟锦冷下脸,“兰青,你该为我想想,你母亲是什么样的性格你不会不知道?我这么做,已是看在她是你母亲的份上了,我以前是怎么做事的,你向来知道!”
“这么说我还该感谢你对母妃另眼相看?”兰青终是也按捺不住,回了一句。
佟锦冷笑,“那倒不必,只是我连番打算都是为了谁?若是我的夫君出色争气,何用我来奔走出头?只可惜……有些人被人害到灵气前途尽失,却不敢有丝毫反抗!”
兰青的脸色登时变得煞白,维持再三,终是没能护住面上的最后一丝沉稳,“那我真是……对不住你了!”
兰青的肩头微有些发颤,话毕,他看一眼佟锦,扭头而去。
佟锦坐在那里,许久也没动上一下。
永兴二十二年八月十六,韩林为祖母死讯无诏返京被拦于城门之外,永兴帝连下三道圣旨怒斥韩林暗怀不臣之心,太子、和圣温仪公主皆为其求情,永兴帝以太子集聚朋党之名罚其十日不得上朝,斥温仪公主不得干涉政事。
九开初八,太后称病,太子主动缀朝入宫服侍,衣不解带,永兴帝不喜反怒,斥其“伪孝”。
九月末,太后康复,太子向永兴帝请旨,望永兴帝允其在宫内择处居住,以便随时尽孝,帝未允。
十月初,边关告急,慎王主动求战,帝允,封鏖战王,统皇帝亲辖之圣护军,慎王一时风头无两。
十月中,慎王亲身上阵奋勇杀敌,为救一将士不惜将自己置于险地,身负重伤,极受将士推崇,人心所向,于军中威望大涨。
十一月,慎王大捷,帝赐“永胜亲王”号,同月,有大臣上书太子失德不堪重任,恳求永兴帝重新选定太子人选,此折帝留中未发,引朝中哗议一片。
同月,永兴帝下诏数太子胆小无能,至此,慎王声势达至顶点,过半大臣纷纷上表拥立慎王为太子,原有太子党也纷纷倒戈,转投慎王阵营。
十二月初一,慎王终得一子身具圣灵血脉,满朝同贺,帝下圣封赐,同时又下一诏,表彰太子连月来至诚至孝,君父之心甚慰。
这道诏书把即将明朗的局势又搅得晦暗不明起来,明明才斥过太子“伪孝”,怎地又表彰起太子孝道了?有不怕死的言官上表指皇帝前后言行不一,恐失威信,永兴帝直言道:天子亦有被人蒙蔽之时。遂又对太子大加赏赐,并允了太子于宫内择处而居之提议,太子亦日日跟随君父左右,父慈子孝,一副和乐景象!
两日后,太子妃与温仪公主相聚时互起争执,温仪公主失手将太子妃推落高台,险致已近临盆的太子妃一失两命,帝大怒,斥温仪公主目无储君其心不臣,温雅公主亦上告太后,言温仪公主曾出言怂恿她与人私奔,太后震怒,即下贬斥懿旨,帝未加阻拦。
第175章 流放
“凭什么夺我‘和圣’封号!”御书房外,佟锦不顾黄存嘻等人的劝阻,高声嚷道。
腊月寒天,黄存喜脑门上却带着汗,“我的姑奶奶,你小点声,还嫌罚得不够重么?”
佟锦根本不听他的,“你让开!我要找皇上讨回公道,再不让开,小心我误伤了你!”
黄存喜和小德子哪敢让开,只顾着拦着她,佟锦转悠了半天也没能靠近御书房一步,声音放得更大,“皇上不见我,我就去向太后直接抗议了!”
一道清脆的瓷碎声传来,接着一个小太监慌慌跑出,“黄公公,皇上让您去云先生处宣旨,着温仪驸马速速回京……这个……”他偷眼看了佟锦一眼,声音低下去不少,“惩治公主。”
黄存喜还没来得及搭话,佟锦猛地一推他,“你不用去,去也没用,叫他回来做什么?他能治住我么?皇上自己心虚,就把责任推给别人,我还没怪皇上给我配了个如此没用的驸马,正好正好,叫他回来,我与他和离!”
永兴帝在御书房里待着憋了一肚子的火,什么叫“给她配了个如此没用的驸马”?那驸马分明是她自己选的好不好?
这时佟锦的声音又传进来,“我原可做慎王妃,都是皇上偏心,让我错失良缘,如今又夺我封号,让我如何服气?”
“黄存喜!”永兴帝实在是气急了,“给朕滚进来!”
不几时,黄存喜微胖的身影匆匆而入,擦着额上的汗珠,“皇上……”
“把她架出去!非诏不得入宫!”
“皇上……”黄存喜一脸苦色,“刚刚皇上宣奴才进来的时候,公主便往寿安宫去了……”
永兴帝腾然而起,“还反了她了!让御林卫抓她回来,朕倒要看看她有何话说!”
黄存喜急急忙忙地去了,过了一阵子,佟锦领着两个御林卫进得门来。
“皇帝舅舅早些见我,也不必劳动这么些人了!”
永兴帝被她一句话噎得险些背过气去,挥退了御林卫后,怒喝一声,“跪下!”
佟锦不慌不忙,“皇帝舅舅,我说我要和离,您怎么看?”
“你混帐!”这是永兴帝的回答。
“我娘要和离,您也允了,为什么到了我这就成了我混帐?”佟锦振振有辞,“我的婚姻走到今天,皇帝舅舅应该负上大部分责任,您想,要不是您封我做公主,我也不会阴差阳错的嫁给兰青,现在他这么没用,我在外受尽别人的嘲弄,皇帝舅舅,你是不是该对我有所愧疚?”
“你……”永兴帝做了二十年皇帝,鲜少有词穷的时候,“你混帐!”
“哦,我刚刚说岔题了。”
永兴帝一阵头晕,“你快给朕滚回家去,朕不想见你!”
“让我说最后一句话!”佟锦也怕皇帝清醒过来找人硬架她回家面壁,连忙道:“就最后一句!”
永兴帝没言语,盯盯地看着她。
佟锦便跪了下去,委委屈屈地道:“皇帝舅舅,我好歹叫您一声舅舅,是您的亲外甥女,您想想,我本来是和圣温仪公主,还能得几分旁人的尊重,现在去了‘和圣’二字,那些看我不顺眼的人只会加倍的奚落我,我不想受这样的折辱!求舅舅复了我‘和圣’的名号!”
“早知今日就不该做那些离谱的事!”永兴帝怒容不减。
佟锦扁扁嘴,“太后有此决定,也是因为舅舅先斥责了我,而舅舅斥责我,哪是为了太子妃,还不是……”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永兴帝却猛一扬眉,“是什么?”
佟锦看看左右,“这可是舅舅让我说的。”
永兴帝不明含意地哼了一声,佟锦立时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皇帝舅舅想杀鸡儆猴,很不幸,我就是那只鸡。想用我来告诉慎王一党,太子永远是太子、是一国储君,任何要对储君不敬的人,哪怕是和圣公主,也没有好果子吃!”
永兴帝淡淡地扫来一眼,不咸不淡地道:“太子如今政绩平庸,比起慎王来,远远不如。”
佟锦失笑,“所以说,慎王将来定是一位能臣,而储君么,舅舅正值春秋鼎盛之年,至少还能再做个百八十年的皇帝,太子有什么不懂的,慢慢教他就是了。”
永兴帝“嗤”了一声,“你拍朕马屁也没用。”
佟锦瞪了瞪眼睛,“皇上是真龙天子,我拍的自然是‘龙屁’,与马屁何关?”
永兴帝无语半晌,黄存喜站在记兴帝稍后的位置上,无声地朝佟锦比了比大拇指,满脸的敬佩之色。
“你滚回家去好好面壁思过!”永兴帝尽然发觉自己原有的满心怒意与躁郁竟不知何失消散得无影无踪,啼笑皆非地道:“以后少出来惹事生非!”
佟锦无视黄存喜频频打来的眼色,肃容跪直身体,“皇上,温仪不求名位,只求皇上赐我和离,放我出京。”
永兴帝本已有些放松的面色再度敛起,“你再说一遍?”
佟锦便正色又重复了一遍,“当初我执意嫁给驸马,给皇上添了许多麻烦,实在是我太过任性,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许多事并不像我想象中那样简单,时移事转,驸马早已不是我当初倾慕的那个人了,我们之间的事,相信皇上也有所耳闻,我们在一起,只会成为一对怨偶。”
“皇上,”见永兴帝沉吟不语,佟锦急道:“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看遍大周的大好河山,可我身负和圣公主之责,不可随意离京,这才想了许多办法……”她的声音低了低,“之前种种,的确是我刻意为之,是希望能激怒皇上,想让皇上一怒之下贬我离京,以全我心中所想。”
“只是太后仁慈,竟只夺了我‘和圣’封号,这让我又感激、又失望。皇上,我本已婚姻不幸,望皇上顾念亲情,可怜可怜我,便赐我离京完成心愿吧!现在已有太后旨意在前,皇上再加贬斥,也只是对太后心存孝道而己。”
“皇上……”佟锦一头磕在地上,“求皇上成全。”
“你当真想要和离?”永兴帝目色沉沉,“和离后,你与兰青,便再无半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