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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幕
之后,玉佑樘没再问碧棠什么,只相顾无言坐着。
而那位名叫柳砚的医官,也始终静静立在廊前。
三人良久无言,游廊中只有淅沥的雨声和难以捉摸的风咛。
买过一会,送伞的宫人来了,玉佑樘同那位小太监一颔首,而后将自己旁边那把用来挡风的纸伞抽出收好,提着走到柳砚身边。
她扬眸看向他:“柳大人,多谢你的伞了。”
柳砚垂下眼,接过她手里的伞:“微臣分内之事,殿下不必言谢。”
玉佑樘紧紧盯着他脸,又随意道:“宫中似乎极少见到柳大人这般身量的男子啊。”
她不眨眼,不遗半分地捕捉着柳砚的神情。
却不料他闻言后,根本没有一点不自然的神色,只温和道:“若殿下有增高意愿的话,下关这里有些针灸的偏方,殿下可以一试。”
“不过得等殿□内寒气全部驱除后才可,”他讲述着,口气依旧有礼有度:“况且,殿下实为女子,此时的身量已是正常尺寸,无需多此一举。”
玉佑樘:“……”
本宫不是嫉妒你身高的意思好吗?
她挥挥手,道:“不必了。”
接着,她也不再看柳砚,走下台阶,碧棠撑起伞紧随其后。
漫步在雨中,潮湿的水气扑面而来,碧棠在她伞底,两人共用一把,所以挨得近。
碧棠忍不住轻声问:“殿下,你在怀疑柳大人是谢大人假扮的?”
玉佑樘没有点头,但也没说话,算是默许。
碧棠道:“为什么啊?”
玉佑樘扬眉:“因为身形真的很像。”
碧棠挠了挠头:“全天下又不是只有谢大人唯一一个大高个的男子,而且柳砚,面貌,气质,风度,声音,还有行事的方式都跟谢大人完全不同啊。谢大人给人感觉冷冷的,不可亲,但柳大人就很温和,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玉佑樘摸了摸下巴:“这倒是。”
碧棠又促狭万分地笑了:“诶嘿嘿,太子殿下莫非很想念谢大人?”
玉佑樘听闻,只吸了吸鼻子,新鲜的雨桂香气沁入心脾,尔后才斜睇碧棠一眼,摇了摇头:“不,孤只是很好奇他去了哪。”
=…=
翌日,太子宫中,玉佑樘又一次见到了柳砚。
当时玉佑樘正坐在自己房中看书,她今日休息,不必去听经筵,很清闲。
有太监来禀报柳局丞过来了。
她便搁下手里的书,侧眸看向门口。刚巧,柳砚也到了门外,他身段那样高,但掀开玉帘入内的时候,并没有略微屈首,而是直着身就走进来了。
玉佑樘收回目光,跟那人完全不一样呢。
柳砚由小太监引领着,走至玉佑樘桌案对面,正要拱手作揖礼,玉佑樘已经快他一步,道:“不必行礼了。”
“直接说罢,到本宫这里来什么事?”她将面前的书慢吞吞阖上,才又掀眼看柳砚。
她动作懒懒散散的,却又没有一丝不耐。
柳砚温温一笑,收首道:“接到圣上的旨意,今后将由微臣每日来为殿下诊脉和送药。”
几乎挑不出毛病的姿态与气度,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玉佑樘抽抽鼻子:“哦,之前局郎大人不是好好的吗,为何又突然换成你了。”
柳砚答:“下官也不知。”
倒是柳砚身侧一名端着药盘的年轻的小内使嘴快,直接道出真相:“局郎大人告诉小的说,皇帝陛下觉得殿下您天天盯着一个老头,怕是会更加厌倦看诊和服药。所以特意要求咱们局换个年轻俊美一些的男子来照看殿下的身体状况,这样殿下的心情会更愉快一些,也更有助于恢复!”
闻言,玉佑樘脑后狂爆黑线:“……本宫觉得没差。”
她又稍许尴尬地望向柳砚,却发现后者倒像是没听见这番话一般,只接过内使手中搁有药碗的漆盘,小心放到桌面后,才坐□,道:“药还过烫,得等会,微臣先为殿下把个脉。”
小内使忙将明黄色的脉枕端正放到柳砚跟前。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柳砚侧眸望着小内使,温和道:“你先出去吧。”
“咦?”小内使一脸困惑。
柳砚的嗓音如风一般轻缓:“太子殿下虽扮作男子,但实为女儿身,肌肤不轻易外露。你一名男子在一旁看着,实在是大不敬。”
小内使听罢,提步正想往外走,而后又觉得不对,回头拧眉:“等等,柳大人,你也是男子啊!”
“我为医者,不必拘泥于这些小节。”
小内使:“我也是医者啊,而且以前局郎大人都会让我们在一边看着,学习学习的……”
柳砚脸上始终挂着珠玉般润和的微笑,“我不行。”
小内使:“为何?”
柳砚:“会影响鄙人的诊断。”
小内使两指举天,发誓道:“柳师父,您大可以放心把脉判诊,小人绝对不会开口讲一个字,发出一点声音哒!”
柳砚微微笑言:“你会呼吸吐纳。”
小内使以头抢地:“……”
最终,小内使还是怏怏出了门。
玉佑樘见那小可怜垂头丧气地拐弯消失后,才看向柳砚道:“你似乎很不喜欢旁人打扰你看诊?”
她这么讲着,边将袖口捋起,很大方地露出大截皎白的小臂。伸手过去,手腕朝天,搁在了脉枕上。
这个动作明显是做过多次了,熟稔又自然。
“是,”柳砚敛目,三指触上玉佑樘的内腕,“从医多年的习惯了。”
“哦?”玉佑樘音尾一扬,问他:“那本宫此刻同你交谈,岂不是也叨扰你了?”
柳砚并不否认,神情微凝,似乎在一心感受着指腹下的脉动:“是有一点。”
玉佑樘便也不好多言,噤声凝视着他。
因是对坐,所以两人的手也几乎是垂直交叠着的。玉佑樘的五指放松地微曲着,指尖恰巧也轻抵在柳砚的尺骨下方。
玉佑樘安静望着柳砚,柳砚则微眯着眼,似在细细感悟脉相。
房中一时安静,唯有熏香一缕袅袅萦起……
过了片刻,窗畔风移,投在房内的竹影攒簇闪动,柳砚才收回自己的手,提笔疾书,边给出判断结果:“迟脉。”
脉搏缓慢,一息三至,为寒症。
“殿下平日可是经常无力?”
“嗯。”
“虚寒。”柳砚细细记着,道。
他虽只讲了几个字,面前的宣纸上却已经写了成片的墨字,玉佑樘稍微前倾去看那字,草书,笔意奔放,体势连绵。
仿的是献之小草,根本看不出字主的原先笔迹。
果然当医生的人都爱写别人看不懂的字嘛,玉佑樘不由一手撑腮。
她另一只手没收回,还摊在原处。柳砚瞥了几眼,等了一会,确定她自己完全没有要收手的意思,才替将她袖口细心卷回,道:“以后把脉结束就快些收袖吧,寒气皆是一点点累积起来的,平日里这些小细节不可忽视。而且,殿下穿衣也需注意保暖,切莫贪凉恶热,肆意而为。”
玉佑樘眼光一直牢锁着他,却并未开口应答。
柳砚当她是默许,也不再多言,将一旁的汤药端出,手心感受了下温度,才递给玉佑樘:“殿下,将汤药喝了吧。”
玉佑樘接过碗,味觉似是麻木了般,抬头将大碗苦药一饮而尽。
此间,她目光还是未从柳砚身上松懈,她将空碗递了回去,由柳砚接过,搁回漆盘。
青年局丞这才讲了句“殿下先歇下吧,微臣告退”后,打算起身离去。
他上身才起了一半,就被玉佑樘一把扣住手臂,她隔着衣料,紧密又有力地按回了男人的手。
柳砚的动作至此打住。
玉佑樘突然笑开,启唇:“一年不见,你真是愈发啰嗦。”
柳砚虽被她钳制着,身姿,神态,语气皆无不稳,依旧缓和有秩:“下官从未见过殿下。”
“别装了,”玉佑樘覆在他手背的五指缓缓上爬,又掐住了他的手腕,道:“很好玩吗?”
柳砚闻言,原先的温雅之色瞬间如潮水般褪去,结上冰,似是换了个人,“你如何看出来的?”
她五根细白的长指又慢又温和地蜷紧他的手腕,道:“因为我摸到了你的脉搏。”
她瞳孔中的男人,身形明显一僵。
玉佑樘松手,站起身绕桌走到他身畔,将他垂在身侧的宽袖卷起,边有条不紊讲道:“你装扮的很好,几乎让人瞧不出破绽。”
男人没有挣脱她,反而顺从着她的动作。
玉佑樘寻找到他的手,举起摊平到桌上,用两指轻触碰上他手腕内侧,以一种把脉的姿态,边道:“是真的,你在我面前,疏离有礼,自矜谦和,话语间滴水不漏,表现更是无懈可击,”她话锋骤转:“但那又如何,一个人再怎么伪装变换他的样貌,他的嗓音,他的气质,他的神态,他的行为,他的性格,可他的心……都无法改变。”
玉佑樘扣留在他脉上的长指又握回他手腕,“你自己也清楚知道,医者诊脉之时,最忌讳心不静。而你方才为我把脉的时候,我的手指恰好停在你腕下,明显能感受到你的脉搏。你在我面前,脉象会不由加快,越来越快,可能连你自己都未曾意识到……”
她引领着男人的手掌一下贴回他自己的胸膛左侧,过了许久,才轻声问:“现在,你意识到了吗?”
“谢先生。”
玉佑樘叫出他的名。
☆、第三十八幕
玉佑樘松了他的手;任其自由垂下;继而折回自己的座位,坐下;不看他:“你胆子真大;居然敢在皇帝眼皮底下出没。”
柳砚;哦不,谢诩走近玉佑樘;在她椅子边停下;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抬起一只手臂抚上她的头顶,道:“你长大了。”
玉佑樘打开他的手,依旧不分一点目光给他:“不用你讲我也知道。”
谢诩无声失笑,又端起桌上的漆盘;道:“殿下,微臣不宜久留,先走了。”
讲完这句话,他就回身离开了。
他掉头后,玉佑樘才掀眼看他的背影,她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当晚,碧棠从典药局带回一本册子,交给玉佑樘:“殿下,这是柳局丞让奴婢带给您的。”
玉佑樘接过册子,翻开一瞧,是关于宫寒的一些调养方法和药方,以方正的小楷书写,条条都看的清清楚楚。
玉佑樘大致浏览了一遍,写册的主人还将内容分类为四个方面——衣着饮食,中药滋补,生活习性,穴位温灸。
并且每个方面写得极其详尽,俨然一本专业的宫寒调养医用读本。
就比如饮食方面吧,生冷的食物都被一一罗列下来,注明忌讳。而该食用的哪些温阳的食材,也是一个不落记载着,还在下边配以菜谱及作法,告诉你这几样东西怎么搭配怎么烧最好吃。
碧棠见玉佑樘看的出神,也凑下|身,跟着窥了两页后,不免惊叹咂舌:“哇塞,这柳大人真是比女人更懂女人啊!简直是从医界的业界良心啊!”
玉佑樘听了她的话,忍不住轻笑。随即将那册子阖上,递给碧棠,道:“你去把每部分的内容都誊抄一下,交到各个典局,让他们按照这里头写的做。”
碧棠举起两只小手,又把册子推回去几厘,笑言:“嘿嘿,柳大人已经自己誊了几份送到各个典局了,殿下您就不要多此一举啦。”
“噢……”
玉佑樘长长应了声,又慢吞吞将册子拉回,就着跳动的烛火翻开,目光落在字上,继续看。
过了许久,守在他一边的碧棠都开始打哈欠了,她才开口叫碧棠。
碧棠一个激灵醒了,问:“殿下,何事?”
玉佑樘指着书页一处:“这里头写着,动则生阳。孤也觉得自己最近总坐着,得多活动活动,可总在御花园里走又太过无聊。”
碧棠不假思索:“这还不简单,殿下反正空余时间多,又喜欢剑法。不如把沈谕德叫来一块练剑,一方面能锻炼自己的身子,一方面能增进与下属的感情,一方面又可以增益剑术,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