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怔然,不由一片沉默。
突地,一句“儿臣参见母后!”的激越亢音划裂静谧,音中带有明显的颤抖——是只有讲出这句话的人才能清楚知晓的,痛快淋漓的,苦尽甘来的,喜不自禁的颤抖……
太难了,太难了,明明很想努力地端稳住场面,可是太难了,完全控制不了,也抑制不住。
……这一刻……我等了,也忍了很久了啊……
阶下臣子们循声看来,是太子殿下,她一整个纤细的躯体已伏首跪在地面,姿态敬重而热诚。
而后她缓慢地扬起头来,精雕细琢的小脸上,眼眶已然晕红了一大圈。
千回百转,柳暗花明,一瞬间朝中所有的文武百官也终于明晰过来,一致跪地!
尔后,整齐又连贯的高呼,响彻奉天大殿的穹宇金顶,良久不绝……
“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作者有话要说:嗨,大家好,有个关于皇帝跟姜家双女年轻时候的小番外,我就不单独列章节了,帮大家省省钱,在作者有话说里面。
盗文的童鞋也注意一下啊,别遗落了。
【一个小番外】
京城人人皆知,柱国将军姜大人家中有一对妙曼的女儿。
虽为同胞,却是花开一朵,各表一枝。
姐姐姜见容温雅沉静,妹妹姜献容活泼可人。
献容经常出门去东街玩,采购一大堆绸缎首饰,店家一见到她便笑开颜。因她常露面,外加身份尊贵,也博得许多京中年轻公子哥的垂青,上门提亲的富商之子,高官儿郎更是险些将门槛踏破。
比起妹妹的高调,见容内敛了不少,她几乎不出门,鲜有人在外头见过她,以至来向她求亲的人也不如献容的那样频繁。
她倒也安于现状。
不过,对于这些上门求亲的青年才俊,姜大人皆是含笑婉拒。
被回绝的众人得出结论,看来这爵爷是要把女儿送进宫的节奏啊。
这样一来,便也没什么人来提亲了。
唉,高攀不起嘛。
一日午后,献容一如既往出门逛街,见容还是窝在房里,宅久了闷得慌,就遣下人搬了桌椅去亭中画画。
而当天,刚登基没几年的新帝玉谨修恰好微服私访,来姜府转转,顺便表达一下对下属的体恤之情。姜大人自然是受宠若惊,忙带着万岁爷往客堂走,途中恰巧能穿过庭院的游廊……
于是乎,就像许多画本中所写的那样——
日光融融中,咱们血气方刚正值年少春心萌动的新帝陛下对在百花丛中作画的美丽少女一见钟情了。
碍于面子,他又不好直接走过去问,只问身边的姜大人,咦,这姑娘是谁。
忙道:“回禀陛下,是小女,要叫她过来吗?”
“不用了。”
玉谨修死要面子,而且做皇帝最重要的是什么!就是不能过度表露自己的心绪。
所以他也没多问,只平淡“哦”了声,就收回视线,继续疾疾朝着堂屋走去了——
途中仍不忘又偷瞄了见容两眼。
姜还是老的辣,老人看他这样,一下子就明悟过来。
于是当天用晚膳的时候,姜老爹多喝了两杯,兴致昂扬地拍着见容的肩膀:“哈哈哈,皇帝陛下今儿个来府上玩,怕是已经看上你了。”
见容瞬间羞红了脸。
献容在一边默默扒饭听着,险些将筷子折断。
没过两天,见容在房内,收到自家老爹上朝后带回的一封明黄小笺。
其上内容——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落款处是玉谨修,外加一个精致的小红章。
天下谁人不知当今圣上的大名?
见容有些羞赧,但她性子向来懦弱,怕被闲人讲攀高枝,便将这封情信悄悄藏好,也没再回复。没想到对方反而愈发热切,从以前的一周一封,再到一天一封,再到最后半天十封。
献容指甲掐下亭中牡丹一朵,将这一切都都看在眼里,而后牡丹被捏了个粉碎。
再后来见容再也没收到过皇上的信件,她才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
突然有一天,她在庭院里,蹲在那栽兰花,突然感觉被一个黑影罩住,她站起身回过头,就一下被那影子的主人拉进怀里,属于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
娘亲啊,哪个登徒子,见容双手抵在他胸膛,想挣扎开他的禁锢。
那男人却在她耳边低笑一声,道:“献容,都回给朕那样多的信了,还想推开朕?”
见容闻言,一下停下动作,僵在原处,心突然冷到谷底。
那人却是将她抱得更紧。
当晚,见容跑进献容房里,质问她:“我的信全被你截走了?”
“什么信?”献容对镜卸下一根金簪。
见容平日性子虽随和,在原则问题上却是丝毫不避让,她径直走到妹妹跟前,迫使她直面自己,道:“把我的信还给我。”
“为什么要还给你?”献容起身:“姐姐既然不要,我为什么不能抢?”
见容认真道:“那你也不该用如此卑劣的手段。”
献容冷笑道:“我还有更卑劣的手段呢……”
话未落,她猛然抬手,握紧的金簪已极快地在见容脸颊上又狠又深地划下——
少女的惨呼声惊动了姜夫人,她赶忙带着老爷循声跑来,推门而入,第一眼见到的便是蹲在地上的捂着的见容,鲜红的血正顺着她指缝溢出,一滴一滴落在地面……
啪嗒,啪嗒。
一年后,黄道吉日,宜嫁娶。
新帝迎娶柱国将军家的女儿姜献容为后。
举国欢庆,天下大赦。
见容戴着面纱,立在撒花欢呼的百姓之中,被推来挤去的,神情却是始终恍然。
当晚,玉谨修回到寝宫,执喜秤掀开新后的大红盖头,触见那张熟悉又明艳的小脸,他只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不过献容过的并不开心,因为她深知自己与见容的差距,只能时刻惦记她的音容和姿态,尽量做到处处与她相似,生怕皇帝某日突然将疑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同她道,你不是她。
再后来,连她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半年后,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她被确诊为终生无孕。
皇帝第一个得知后,反而愈加怜惜,严声令下不准宣扬,而后私下找来姜国丈商量,国丈也是震惊不已,平稳几天后,给出对策,言献容其实还有一位年幼时便因病失容的姐姐,若是可以让姐姐代孕,妹妹假孕,也不失为一项好计策。
年轻的皇帝思索许久,又见献容每日郁郁寡欢,心疼不止,终究还是同意了这项计策。
见容也从姜老爹那得知了这件事,直接表明,她不愿意。
老人即刻跪倒,泪流满面,哭着求她。
并且告诉她,其实她与献容根本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而是旁人扔在他家门口的一对弃婴,但他与夫人并未嫌弃,还是含辛茹苦养大了她们俩,希望见容看在他们养育之恩的份上帮帮忙,不然献容生不出孩子可就惨了。
见容同意了。
姜老爹又求她去见皇上的时候,什么都不要说,千万不要讲出真相,不然姜家上上下下都得死。
她也僵硬地点点头。
当晚,皇帝陛下很郁闷,他要去临幸别的女人了,可他并不喜欢她。
见容被偷偷送进他的寝宫的时候,玉谨修冷冷地瞄了一眼这个戴着面纱的女子,然后一怔,眉眼果然与皇后几乎一样。
但他还是将她打横抱上了床,他都没有亲她,直接又粗粝地进入她的身子。
从头至尾,见容都没有讲一句话,也没有一丝挣扎。
当最后一把灼热洒进她身体时,她鼻头才有了一丝酸意,随即瘟疫一般扩遍全身,全身都那样痛,痛到都发不出声音。
她闭上眼,脑中想起了一句诗。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一滴泪珠自她眼角滑下,没人看得到。
她顺利怀孕了,与此同时,献容也开启了自己的假孕计划。
怀胎十月,她在宫外诞下一对龙凤胎。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是他的孩子啊,她还没来得及看那男婴一眼,就被宫里人匆匆抱了回去,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让他们好好待他……”
人去房空,留在她身边的,只有大女儿。
她虚弱地躺在床上,抱过那孩子瞧了一眼。
小女婴此刻已经睁开眼睛了,一双眸子黑润细长,分外眼熟。
她心中一苦,她这辈子终究摆脱不了那个人了。
所有的幸福,所有的痛苦,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带给她的,而他曾经留给她的,也不过一首小诗罢了。
后来见容得知,那男孩子被诊出天生哑疾。她还庆幸了一番,宫中那样言多必失的地方,不会开口讲话,也许还能活的长一些。
后来她又听说,皇帝依旧很喜欢那孩子,她心中又弥漫起一丝满足与甜蜜,那终究是他和她的孩子啊。
再后来,姜家开始忌惮她的存在,只觉她随时都是个炸弹,便千劝万劝,要将她和她的女儿送到偏僻的地方生活。
她深知姜家没有对她们娘俩赶尽杀绝已经是仁尽意至,很快同意了,并且保证永远不再回来。
这样也好,她坐上背井离乡的马车,望着内皇城的金顶,她可以离他越来越远了。
也许从此就可以忘了一切吧。
之后八年,是她这段时间来最为开心的日子,她和她的女儿待在一起,隐居田园,看夏花秋叶。
女儿有时候会问她,“我的爹爹呢?”
她淡淡言:“你生前就逝世了。”
只有她自己才知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留刻在她心中的印象依旧没有死去,午夜梦回,她似乎还能嗅见他那时衣袍上的芳草气息,和闻见他胸口的紧实心跳。
她替身边的女孩掖好被子,走下床铺,从藏在柜子最底层的藤箱里翻出一只锦盒,小心打开,翻出一张明黄的小笺,这么多年一直被她保管妥善,连颜色都不见褪。
上头是他洒脱秀逸的行楷: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她闭上眼,回忆起一个场景,那天她在亭中作画,她正打算再瞄一眼眼前景致,继续作画。却意外瞥见对面游廊栏杆后,立着一位身姿颀长的青年,他恰巧也正望着自己,细长的眼被光染得秾丽。
视线轻触,他微微一笑,光似乎一瞬聚到他面上,流淌了一庭风光。
真好看。
她这般想着,又猛地惊醒了,忙极快地敛下眼,脸却是羞得通红,心头小鹿乱撞。
那一天,庭中安谧,未有一丝风,花静日暖,有燕徘回。
她想,她大概要用一辈子的时光来忘记那天了。
☆、第三十四幕
姜废后和姜尚义被禁卫军押下去后;皇帝陛下宣布散朝。
玉佑樘略微一顿;还是没说什么,只静静望着面色各异的朝臣往外走。
直到人去殿空,皇帝才从龙椅上站起身,率先开口问她:
“你一定在好奇朕为何并未让谢首辅上殿听审;对吗?”
玉佑樘望向他:“父皇这般做定有自己的道理。”
皇帝陛下挑起眉:“谢大人收养你几年,虽目的不善,但如今的你好歹也是由他倾囊所授所出。他姑且也算是你的恩师吧,之前也是朝中重臣。朕不想让他亦或是你;在诸臣面前太过丢人。”
玉佑樘收回眼:“儿臣如今与他已没有任何关系。”
“哎呀,真绝情啊,”皇帝拂袖:“也不知这是遗传了谁?”
玉佑樘神情一凝,答:“没有谁,是我自己的。”
皇帝盯了她片刻,道:“反正你与他没了任何关系,那谢诩叛国一事就交给你私下来审吧,”他又扬唇,有些了然之意:“当中私人恩怨较多,朕也懒得插手,你看怎么样?”
玉佑樘颔首:“儿臣定会为父皇分忧。”
“哦,对了,”皇帝仿佛又想起什么:“这次是由你全权负责查出润州粮仓为叛兵根基一事的,樘儿可要什么赏赐?”
“要,”玉佑樘缓缓走下丹阶,而后回望他一眼:“恳请父皇莫让那两人活到边疆。”
“就这个?”皇帝陛下敲打鼻侧:“就算你不说,朕也会这样做。”
“那再加一个好了,希望父皇今后可以好好待我娘亲,她这些年吃了不少苦。”
皇帝陛下低头看她,并没有讲话,只是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她嘴角翘起,道别:“那儿臣先告退了。”
玉佑樘敛目,沿着鲜红的地毯,不急不慢朝着殿外走去,她一踏出门槛,半明的天光流泻,迫使她不由眯起眼。
待她适应后,不由举目望去,东方已是鱼肚白,半抹红日隐没在云海里,渲得那一片天空绯霞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