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荼?”沙媺心底一声冷哼,将兵士递到她唇边的水推开,只管继续向前移动着。
“费妙荼,费妙荼,费妙荼!”沙媺脑海中一片空白,但四肢好像长了百倍力气般,以更快的速度将木板拖行。地上的两道血痕让萧伯梁撕心裂肺地疼。他宁可将那些痛苦尽数地加在他自己的身上也不愿眼睁睁地看着沙媺受到这般痛楚。
可是沙媺毕竟不是一般的风尘女子。她虽身为下贱,却是一个多数男子都及不上的奇女子。一报还一报,勇者无畏,仁者无敌。她还没有弄清楚一切,除非费妙荼亲口对她说,她想要自己死。
沙媺用沾满鲜血的手拂去额头上的汗水,拼命向前拖拉着木板。她只能跟时间赛跑,她坚持了那么久,万万不可以功亏一篑。
“关——城——门——”守城的军官望着日晷上的时刻,扬声道。
“不要!”沙媺想要大声阻止,却是说不出话来,一下子扑到在了地上。两个士兵小跑到门前,推动起厚重的大门。
“媺儿!”
“放心……沙媺……必定……送你出城!”沙媺嘶哑的声音让人辨不出她说出了什么话,却见她双手死命在地上一撑,从刀嚢中摸出两把沾满鲜血的子母刀向城墙上磕去。借力打力,子母刀在城墙上一磕,碰出点点火星,子刀弹出,正中两名兵士的小腿。
“李大人,请……放人!”沙媺早已透支完所有的力气,向李岩说话时,满口的鲜血呕在了她面前的青石板上。
“媺儿,让我陪你!”
沙媺咬着牙,白森森的齿间布满浓稠的鲜血,“你……若不走……我还白……费什么……劲儿……快给我走!”
“媺儿……”
李岩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冷哼道:“好个生离死别啊!来人,把萧公子赶出城门,我不会让你们称心如意!”
城门再次缓缓阖上,一弯新月挂上树梢,萧伯梁在城的那一头,不知心中是否是还存有一丝侥幸,他依旧用力地捶着城门:“媺儿,媺儿,你怎么能够这么傻?”
铁黑色的城门无言,回应萧伯梁的只有沉闷的锤击声,他的拳头上沾满血迹,他还能如何?沙媺不知如今是生是死。她的毅然决然,只因为不想再欠他。
沙媺被李岩送到医馆,大夫和几个女徒弟匆匆为沙媺清理伤口、上药、煎药,用银针刺入几个大穴,希望沙媺的神智恢复过来。
“沙媺,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你的豪气干云比很多男子都强……可让我如何才能信你?”李岩微微一叹,接过大夫送来的药汁,一点点地给她喂下去,“有时候,我真的很想听你解释。”
汤汁沿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喂不进去。李岩搁下药碗向旁边大夫的女弟子问:“这可如何是好?”
“撬开牙关,我扶着她,大人你好歹给她喂进去些。”那女弟子轻轻扶起沙媺,握住她的下颌,让她紧闭的牙关打开。
“好,多谢你。”李岩用勺子勺了半勺汤汁,慢慢地喂下去,生怕沙媺被呛着了。
“究竟是我太心软还是……”李岩望着沙媺单薄的身体,仿佛一件易碎的瓷器,“若我不是让你跪着拖行大顺军死去的十个弟兄,我如何向他们的家人交代,如何向其他兄弟交代?如果他们知道你没有死,还会生出多少事端来。”
李岩把一锭五十两重的大银交在那个女弟子的手上,“请你和你师父多多照应,务必将这位姑娘医好。如果有一丝一毫的偏差,我要你们项上人头!”
“是。”那名女弟子诚惶诚恐地退下。李岩走出医馆前,又命人拿过一个小木盒给大夫,里面是十小锭金子,每一个都是官锭。大夫接着小木盒时,手微微地发抖。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何况是拿了宫里的钱财,还不知躺在塌上的是何方神圣呢。说不得,看来是要用老命来搏上这一回了。
沙媺受伤很严重,膝盖磨得血肉模糊,白色的骨头依稀可见。小腹上的伤口撕裂,血一时间止不住,迫在眉睫的是将血逼回去。
沙媺是被撕心裂肺的疼疼醒过来的。大夫给她包扎手指,十根纤纤玉指被磨出血来,手心中大大小小的血泡流出脓血,看得一边伺候的女弟子都为她心疼。
大夫慢慢在她手掌上倒上收敛脓血的粉末,女弟子递上一条长纱布,两人配合着给沙媺包扎,两个时辰后才包扎完毕。毕竟是十指连心的,每包扎一根手指都是不可名状地疼。沙媺一直忍着全身的疼痛,到了实在是忍受不住的时候,她咬着被子,冷汗又不停地从她额头上冒出来。
李岩在没有回来看过她,而萧伯梁也没有找到她。城内的大多老百姓,听萧伯梁提起那个拖行流贼尸首的女子,纷纷说沙媺已经死去。这么一来,沙媺似乎真的是从这个世界蒸发了。
李岩正巧掩了悠悠众口,萧伯梁失落万分间仓促南下。他心中还存在着一个念头,或许沙媺逃脱了呢?尽管这个想法可笑之至,可是萧伯梁还是不想断送自己心中最后一丝的希望。他对沙媺有着别样的情愫,何况,沙媺为了他受尽了屈辱和苦难。
“落星侵晓没,残月半山低。”他乡遇故知,却是转瞬间的生离死别?或许再也不见也好。
七.莫见长安行乐处,空令岁月易蹉跎
更新时间2012…1…30 16:35:58 字数:8235
“落星侵晓没,残月半山低。”亦或者,还有远在他乡的人想要一诉离别之苦。
“李岩,你把哪个婊子带到家里来了?”红娘子不及解下戎装,一杆长枪直指李岩。
“没有啊!”李岩心下奇怪,“怎么可能,费妙荼虽进府一次却是无人知晓,何况现下她自有别院安置,离王府十万八千里呢!而且,他也从不在费妙荼那安歇。”
“哼,没有?那这是什么!”红娘子把袖中的一块帕子挑到他面前,“事实摆在面前,你还想抵赖?”
“这……”李岩分明看见帕上绣着的两个小字“沙媺”。
“你敢说你和她不相识?”
“仅两面之缘,从无深交。我李岩敢对天发誓,并没有和她有什么关系,更不可能将她带来我们家里。”
“那么多年来,你身边只有我陪着,现在也终于成了皇上的左膀右臂,可家里连一个奴婢也没有,我在外征战,难保你不寂寞。可你不该骗我!”
李岩眼中漾起一丝怒意,随即压抑下去:“没有就是没有,请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如此蛮不讲理,我看还是让你一个人冷静一下吧。”李岩将手帕收在袖管中,走进了内堂。
女人的嫉妒是一种疯魔的情感,红娘子恨恨地咬着两个字“沙媺”。对,对,李岩你说我是小人,我就做回小人给你看!
第二日,李岩上奏说清兵大举攻打河南,他愿领兵二万去河南平乱。他想暂时和红娘子分开一段时间,互相安静一下对彼此都好,何况河南那的战事也很是吃紧。
为什么李岩总是那么积极呢?李自成心里打起了小鼓。他想,是不是自己平时太放纵他了?他这次再也不能草率地作出决定了。
大顺朝的钱币铸不成,那不就是一种暗示么?李自成越想越不甘心。难不成李岩拥兵自重?自从有人传说他家祖坟里飞出的一条赤龙被斩杀,他就心烦意乱起来。所有不顺心的事情被他自己拼拼凑凑起来还是真是自己身边的人出了大问题。高处不胜寒,他真害怕有人对他不利。
那些只知道摇头晃脑的文人说得真不错,“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牛金星私下参了李岩一本。
“正合我意。”李自成很高兴,有人和他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先解除掉李岩的兵权再说。“右军师”一位悬空后,军事大权,还是掌握在我手里。
“朕问你,你听到了些什么?”李自成清了清嗓子,将并不算很合身的龙袍提了提。
“回皇上的话,老臣听到的话很不好呢。”牛金星故作吞吞吐吐,吊足李自成的胃口。
“说,朕不怪你。”蓦然间,李自成的脑海中又闪过捕风捉影后得到的几个画面来。
“臣冒死进谏!”牛金星忽然跪下,叩首不迭,“李岩居心叵测,企图染指神器!”
“你说什么?”李自成的眼珠瞪得快要掉下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回就是两个人心中各有诡计想要坐实了李岩的罪状。
“恕臣万死!”牛金星“不卑不亢”地陈述道:“臣听闻,有黄口小儿在市井间传唱‘十八子主神器’之歌谣,疑是李岩所散布,蛊惑民心。皇上再不加以遏制,恐怕李岩民心所向,再无皇上在眼里啦!”
李自成几乎要把跪在地上的牛金星扯到他的眼前,“你说的可是实话!”
“李岩早有反心;如果让他去河南;就等于猛虎归山蛟龙入海,无法制伏了;不如除掉他;无贻后患啊。”牛金星叩首叩首再叩首,一点都不觉得脑袋撞击地板的疼痛。相反,他觉得无比舒心。李自成能相信他,那多叩几个头有什么关系呢?他能将李岩取而代之,这些只是微不足道的代价。
李岩的气数尽了。
后院失火不说,朝堂上还有数不尽的麻烦。而且他并不知道那些麻烦来自何方,他像一个无头苍蝇般,愈积极为李自成办事,李自成愈觉得有诈。
红娘子沿着蛛丝马迹找到了李岩“金屋藏娇”的地方。费妙荼一看这装束便知是红娘子,急忙迎了上去:“夫人找谁?我们家主子不在家呢。”
“你们家主子可是沙媺?”
“呃……正是呢!敢问夫人是?”费妙荼见那来势汹汹的人全没把目标放在自己身上,心也放下大半。
“我是李岩的夫人!”红娘子毒辣的目光让费妙荼也感受到了一丝凉意,“那贱人在哪里?”
“夫人!”费妙荼忽然跪下,“求夫人做主!”
“怎么?”
“我家主子可不是好惹的主,奴婢只想请夫人帮我早早地脱离这苦海。”费妙荼拭泪道,“奴婢在这那么久,家里主子的底细奴婢岂有不知?她是妓院的头牌,勾引了李大人不说,还将奴婢的哥哥杀死。奴婢有冤无处诉,每每递诉状都被李大人拦了下来。夫人明察秋毫,一定要为奴婢做主,奴婢一定感恩戴德,为夫人做牛做马!”
“你哥哥怎么被她杀死?”红娘子反倒好奇了。
“她不甘心在外面不见天日,想暗害夫人,自己去做正房。我心下害怕得很,也不想助纣为虐,便和我哥哥商量。我哥哥是李大人统辖的兵士,自不愿意让夫人白白送命,更不愿看到那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得逞。他和他的十个弟兄去阻截她,结果都命丧黄泉……李大人还想息事宁人……将沙媺安置在一个医馆里……我只求夫人做主!求夫人做主!”费妙荼哭得梨花带雨。
“来,不要怕,我带你去和李岩对质。”
“那我一头碰死在这!”费妙荼爬起来作势要撞柱自尽。
“这又怎么说呢?”
“李大人如此袒护沙媺,我哥哥等人的生死哪能在心,见到我必说我挑拨离间,要杀我,与其如此,还不如一头碰死了干净。我和我哥哥命贱,总之是没人在乎的……”费妙荼哭着哭着像要闭过气似的。
“好了好了,我替你做主!”红娘子听了费妙荼的诉说,心中的怒火更是熊熊燃起。
“多谢夫人,我知道沙媺现在藏身何处!”费妙荼收买了李岩身边的亲兵,李岩所到之处,费妙荼都了然于心。
红娘子怒发冲冠之际自然不会仔细辨认真假,爱冲昏了她的头脑。何况,她还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费妙荼的一席哭诉,让她觉得帮助费妙荼报仇是义不容辞的事情。
“蘼儿恭送夫人!”费妙荼目送红娘子走出院门,那一抹不易令人察觉的笑容从她的眼神中透出一丝尖锐。“扑棱棱”地一阵响,几只鸽子落到了地上,在费妙荼身边“咕咕”地叫着。一个人影就立在鸽群后面拈须微笑。
“多谢大夫,沙媺大好了,今日便要走,感谢多日照拂。”沙媺精神恢复了好多,身上的伤口也开始慢慢愈合。大夫和那女徒弟虽然百般挽留,无奈沙媺执意要走,便道:“再怎么着,吃过午饭再走,不然我们也过意不去的。”
“我叨扰你们多日,更没有付你们诊费,过意不去的是我。不是你们,我怕是早到了阎王跟前报到啦,你们妙手仁心,我只有感激的理儿。”
“不是,已经有一位大爷给你付了诊费,我们不该得那么多的,沙姑娘你也太客气了。”
“那大爷叫什么,怎么不见他?”
“早走了,你这么诊治了三天四夜,那位爷第二日一早便说还有要事在身,给了我一箱官锭就走了,再三地叮嘱我若救不回你的命,就拿我们师徒的项上人头做抵呢。”大夫此时终于开起了玩笑,“还好沙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