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纱帐、锦绣丛、紫檀窗、沉香泥。李自成果真宠爱罗虎,给他娶亲时最好的礼遇。
“这小子,给点甜头,看来还是有些好处的。以后更会对我死心塌地,给我鞍前马后地驱使。不过是个女人而已,何必如此牵肠挂肚的,以后**佳丽三千,有我消受的呢。”李自成坐在龙椅上总觉得有些不自在,他又换了个坐姿才觉得舒服了些。
宫外罗虎的府上箫乐笙管之声袅袅不绝,锣鼓之声震天动地。罗虎本就是酒肉不拘的人,此时更是放开肚皮尽情吃喝,才开席不久就有七八分醉意了。台下的宾客哪个肯这么放了他,还是一杯接着一杯灌着酒。罗虎心情大好,哪管自己的酒量多少,平时能喝十分,今日就喝二十分。
还是罗虎几个兄弟看着罗虎喝得太过了,才扶着罗虎进了洞房,拿起一把锁将门锁了。闹洞房之事自然免去,还是让小两口早早入洞房吧。
罗虎抱着胸前的那一朵大红色的绣球,口里说着醉话,显是意识不清了。
费妍蘼闻到一阵酒气,急忙扯下大红盖头掷在地上,原是身边躺了一个人,如一滩烂泥般一动也不动,庞大的身躯和虬结的胡渣让她看了极端地厌恶。
“这不就是动手的好时机么?”费妍蘼袖中的短剑早已出鞘,只是握着短剑的手还在颤栗着。这是她第一次杀人,也是最后一次!
屋里的红烛将要燃尽,屋角的铜镜中反射处蜡烛的光焰。廊外吃喝声还不绝于耳,房内却是一片死寂。费妍蘼将嘴上那层薄薄的唇脂吮地没了颜色,额上也沁出了大颗的汗珠。蜡烛跳动了两下,熄灭了。她心中有些慌乱和无措,她被自己委地的裙裾绊倒了。袖中的刀刃割伤了她的手腕,鲜血顺着她的手背不断地滴下。她忘记了自己手腕上的疼痛,只是用清冷的眼神看着黑暗中床上的那个庞然大物。
这时候,费妍蘼也终将短剑刺向了罗虎的脖子,罗虎身躯一动,他一手死死拽住了费妍蘼的衣襟,昏乱中将她甩脱在地。短剑脱手,费妍蘼来不及拾起,心中一动,便立刻坐起拔下烛台上燃烧的蜡烛随手扔开,用插蜡烛的那个尖角狠狠地插向罗虎的心脏!费妍蘼面无表情地拔出烛台,又插进罗虎的心脏。她满脸溅满了鲜血,看着一片殷红从罗虎身上的几个血孔中不断涌出,终于罗虎不再动弹了。她知道,这张床,在明日的朝阳下一定会是最绚烂的;她也知道,她用血祭奠了这苍凉的时代;她还知道,此时,她胸膛里的这颗渐渐无力跳动的心脏才是她自己的,她觉得自己算是用这颗心真真切切地为大明最后做了些事。她用自己的命换了李自成大将罗虎的命。用罗虎的血祭奠了那些战场上枉死的兵士。
那张紫檀木的床上,罗虎像一个“大”字般平铺在上面,但是再也没有了呼吸。费妍蘼轻轻靠着床下的紫檀雕几,一脸恬然的安详。她从墙角拾起短剑插入小腹,剑柄上的鲜血还没有完全凝固,地上的一小滩血迹和飞溅到墙上的鲜血相映成辉,在晨光的照耀下分外夺目。大红色的帷幕纱帐被大红喜烛点燃,慢慢地燃烧,烧毁了屋里所有可以燃烧的东西,半个时辰便见得火光冲天。厢房里器物撞击声、大梁倒塌声传出来,火势很好,烧得分外热烈。屋外大家兴致正浓,似乎才意识到起火了。在烟熏火燎中奔走叫嚷着“走水了!走水了!”一桶桶的水泼在这富丽堂皇的屋子上,火灭后也只是剩下个焦黑残破的躯壳。
府邸门上大红色得“囍”字被风吹得破裂了,残缺在整个萧瑟的季节。
秦淮河,再也回不去了。她的亲生姐姐,再也没机会去找了;她的沙媺姐姐,再也见不到了,那个沙媺送给她的描花镯子在她瘦骨嶙峋的手腕上从未摘下过,也再也不会摘下。
逃得开的是命运,逃不过的终究是自己的选择。
费妍蘼成全了她的名节,成全了自己的心。她在选择将剑刺进罗虎脖子的那一刻,她就选择了自己的命运,逃不脱一个“死”字。
李自成的心一阵阵发紧,他死死地盯着古铜仙鹤香炉里升起的一绺绺细烟,从龙椅上猛然弹起。一大清早,便见刘宗敏命人向他报说罗虎被费妍蘼刺杀身死。他打了个寒颤,若不是自己的一念之差,惨遭横死的可能就是自己。
他真的觉得有些火烧屁股了,前所未有的心慌一股脑地向他袭来。
刘宗敏借着他的旗号向明朝的官员勒索,大有不交钱就满门抄斩的意思。虽然是拿到了七千万两银子,可李自成的心中越来越不踏实。
李自成是皇上,刘宗敏便是二皇帝。功劳大了,便也敢和李自成吹胡子瞪眼。
李自成心里很不自在:“刘宗敏啊刘宗敏,要是我有一天登基做了皇帝,你还会不会想问我要个什么皇太弟当当?”
李自成在玩火**,刘宗敏在玩火**,大顺军的所有人都在玩火**。他们在这几十天里耗尽了他们所有的气数。
登高必跌重。
李自成终于感到无比的吃力,又有报说大顺军营里发生鼠疫,感染到的士兵不在少数,军医在想法子救援,整天用熏艾叶,将重病者隔离等等的方式来降低死亡人数。
吴三桂召集部将集结军队,在最短的时间内开到山海关,以摧枯拉朽之势偷袭了驻守山海关的唐通军队。唐通仓促应战,自然不敌吴三桂的有备而来。一场恶战后,唐通兵败,只好率领残部驻扎在山海关东部的一片石。
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可是唐通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他立刻八百里加急奏报给李自成。李自成这下子吃惊不小,赶忙召集所有将领集会商议。
他还想让他的大顺王朝万岁万岁万万岁,他还没有登基一圆他的皇帝梦,他还很不甘心。
“刘宗敏,我把兵给你,你去替……我收拾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在刘宗敏面前,李自成竟没有把“朕”这个字说出口,仿佛喉咙口有什么东西把这个字硬生生地堵住了。
李自成捧出帅印,刘宗敏却没有去接。
“凭什么是俺?”刘宗敏吹胡子瞪眼,“还有那么多人呐,俺出生入死那么些年,每日每夜过的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你怎么不分派别人去做总让我老刘干这么些事!”
李自成听了这话面子上下不来:“那些小子们没有你劳苦功高,行军打仗要的就是人心稳,那些小子的战功就那么些,怎么有人会服气?带兵打仗总要有一个总领的人,你这般推辞难不成看着我们的基业刚刚起来又垮下去?”
刘宗敏“哼”了一声不语,心下对李自成更生不满。才过上几天舒舒服服的日子,这番出去厮杀,若没挣得命回来,算什么?老刘给你打江山,你就能安安稳稳坐江山,天下间哪有这般便宜的事情?
郝摇旗见气氛甚是尴尬,大家大眼瞪小眼地僵持着心下急躁:“依俺看大家都别推三阻四,没有谁能清净!”
李自成略舒了一口气,将帅印翻掌压在手掌下,大声道:“听我号令,我此次决定亲征,吴三桂的命,势在必得!”
郝摇旗道:“俺也去!”
刘宗敏看着所有人的目光都向着他看,心中大为火光:“那俺也去就是了!”
李自成满意地笑了笑,向着刘宗敏的方向说道,“剿灭吴三桂后,我们自然是高枕无忧,到时候大家论功行赏!”
郝摇旗捅了捅刘宗敏的胳膊,刘宗敏勉强抱拳说道:“多谢!”
李岩几步追上走在前面的刘宗敏,“明日出征,人质都要带齐了,一个都不能让他们跑了!”
刘宗敏淡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便又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李岩在后面喊了一句“胜败在此一举!”
刘宗敏的步伐一滞,随即又向宫门口走着,仿入无人之境。
李岩远远地看着刘宗敏坐进了轿子里,长出一口气,“暂时降伏住他的心魔,不知今后又能如何!”
骄奢淫逸,刘宗敏具备的,李自成的骨子里也具备。两个人虽说是臭味相投,但也互不买账。
四月十三日,由李自成亲率十万大军奔赴山海关征讨吴三桂。李自成前脚走,后脚便是无尽的隐患——四月十四日,西长安街出现告示:“明朝天数未尽,人思效忠,定于本月二十日立东宫为皇帝,改元义兴元年。”李自成这叶扁舟在大明末年沉沉浮浮,有高潮迭起、有激流勇进,但现在人心沸腾,他想的是如何把这个瘟神赶出山海关,永远不要再回来!
虽说吴三桂的军队法令严明,在山海关大胜唐通军队后士气大振,但着实没有把握能完胜李自成。
若这一场火拼下来,自己的军队十损七八也大大不利。
按照吴三桂的如意算盘,他是想从李自成手中救下崇祯的三个儿子,然后立太子为帝,自己以摄政王的名义挟天子以令诸侯,到时候救明王朝于水火的美名必将流芳百世!
自己的旗号是打对了,不过自己的兵马还是太少。立时招兵买马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吴三桂将自己封闭在一个房间里半日,终于决定向清廷求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哪能顾得了那么多!至少要在这场战争中保存自己的实力!
吴三桂迅速地给清廷的摄政王多尔衮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信中似乎是声泪俱下地控诉流贼李自成逼杀君父、挟持了幼主,并让生灵涂炭,自己的老父娇妻也被贼子“照管”,此仇不共戴天,是以请求清廷救援,以图中兴明朝。如若清廷答应,战后定当划地而治,并每年送清廷金钱若干以示报酬。
多尔衮接到了吴三桂的信,心中暗暗叫好,准备了多年,等待了多年,终于有机会让大清的铁骑踏上中原的土地!不过信中吴三桂给清兵进军的路线让多尔衮深深地不满:一从“中协”喜峰口、龙井口等处入关,一从“西协”即墙子岭、密云等处入关。
多尔衮冷笑了一声,“吴三桂,别把本王当傻子耍,当你有求于本王时,你才是软柿子!山海关,本王要定了。”
“期必灭贼,出民水火!”多尔衮打出了这样的旗号,他和吴三桂的旗号遥相呼应,似乎真的是顺应天理。十七日开始,清军行速稍加快,每天行八十里,十九日中午进至锦州,在城中歇息半天,第二天早才开拔。吴三桂此时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被李自成的军队围了好几层。当清军赶到连山时,便有吴三桂的使者拜上书信一封请求清军急援。“贼兵已迫,朝夕且急,愿如约促兵以救!”真到了十万火急的地步了,吴三桂只能心甘情愿地让步:“从山海关来救急!”多尔衮不急不缓地劝说使者回去后终于仰天长笑:“父汗,中原是我们的了!”
“急行军!”多尔衮一声令下,所有骑兵顶着狂风疾驰,夜色苍茫,沙尘敝天,一夜下来,人困马乏,但八旗将士都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毕竟等了那么多年,今日得偿所愿,长驱山海关再没有阻碍。两百里,清军不分昼夜地行军在二十一日傍晚抵达了山海关外十五里处。
“李自成的农民军和吴三桂那老狐狸打得火热呢,再等等吧。”多尔衮让士兵暂且扎营休整,自己和阿济格、多铎在高处瞭望,“听到那炮声了么?”
多尔衮深吸一口气:“这儿的空气也比我们那好。吴三桂想让我们和李自成打得两败俱伤,我倒要看看到底谁是渔翁!”他将手上的一个碧玉扳指转动着,轻轻吹了一下。
“说到底,我们还要多谢吴三桂那王八羔子!”多铎冷笑着将头盔抛给亲兵,“马上山海关是我们的,那紫禁城上的宝座也是我们的了!”
“放肆!”多尔衮的声音霎时间沙哑了,“那宝座不是我们的,是爱新觉罗家的,是他爱新觉罗·福临的!”
多铎讪讪地不说话。多尔衮又道:“吴三桂向李自成诈降也为我们争取了不少时间。”
阿济格道:“我领左翼军一万人马,从北水门进入山海关;多铎领右翼军一万人马,从南水门进入山海关;十四弟你领三万骑兵殿后从关中门入关,这样也好照应。”
多尔衮道:“哥,不要着急,明天还要看看吴三桂那老贼怎么讲,我们计划好了,也不知吴三桂这条大鱼上不上钩!”
“你就放心吧,他要我们帮忙,我们也给了他好处!”多铎向多尔衮道。
“大意什么?等到天完全黑下来我们移营,免得被别人偷袭。”
“哥哥怎么就知道?”多铎有些不耐烦,“我看就不会。他都自顾不暇还来偷袭,是不是不要命了。”
“多铎,哥哥告诉你,防人之心不可无。打仗厉害的确是本事,不过心里的仗不好打,你也要学着慢慢打,这样才能带好你手下的士兵。”多尔衮拍了拍多铎的肩膀和阿济格一起回营。
一片石,唐通的军队又被多尔衮消灭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