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却真见了,竟是如此场景。
卫青轻望着我的方向,面如淡水,冰雪初融一样的温柔眼波,拱一拱手,口气却甚为客气:“窦太皇太后有旨,命下臣护送皇后回宫,实在唐突了……”
他的客套话清冽得如同山涧流泉,令我有说不出的受用。
我松了口气,用力地从嗓子眼挤出一点点牙膏似来道:“没事了,路上就有劳驾卫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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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卫青出了甘泉宫,走近太液池,金顶飞檐,周围水光山色,岸边布满翡翠植物,树木郁郁葱葱,禽鸟成群,美得不似凡间。我盯着他的眼神,心底竟轻松多了:“卫青,刚才的那一幕,真是谢谢你!”卫青摇头拱手,不敢抬头看着我,循规蹈矩地道:“大姊言语不当之处如有冒犯,下臣就替她给皇后赔罪了,只要皇后不生气就好。”
我心底一黯,兴致一下子无影无踪,“算了,你现在就送到这里,我自己回去。”
转身离开之际,他的声音偏偏把我的脚步凝固了,“下臣冒昧请问皇后一个问题,您怎么会有这条七彩项链?”
我搓下巴,倒抽一口冷气:“你见过这条青海藏饰项链?”
卫青喃喃的说:“皇后,皇后……下臣幼时常常梦见那位年轻姑娘穿着这条项链,但那姑娘究竟是何人……下臣委实不知,只知道……她戴的那项链,跟皇后现在所携的有八分相似。”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他在梦中见过那条青海藏饰项链?
“那条项链很寻常,说不定天下其他姑娘都有。”我神色一愕,对于他的梦境极为好奇,继续追问:“那么,那位年轻姑娘的真面目,你见过她没有?她是你的梦中情人吗?”
默……气氛有些尴尬。
只听他良久才回道:“回皇后,酉时左右。”
晚霞犹如马利牌颜料盒,
如缎带般流在灰蓝色天边,湖面浮光跃金。
卫青抬头看着天色,他的脸上好似镀上一层淡淡的余晖,眼眸坚定,令我心里惆怅,也移不开眼睛。
“皇后没事吧?”卫青见我一直发愣,忍不住关切问道。
“没,没什么。”我才回过神来,脸颊不禁发烫,恰好,清风荡起,柳絮漫天飞舞,他伸手去捡掉我发上的乱絮,深深地凝视着我,笑如春风,仿佛能把人融化似的,半响,才听到他那浑厚声音,温柔而坚定,“下臣知道,做刘家皇朝的臣子,要明明白白为臣,干干净净打仗,赶走匈奴,为国捐躯矢石间,解救苍生,造福天下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的双目竟有一丝湿润,只见卫青面色如常,心里正犹豫着要不要问他是不是那人,片刻之后,竟听到背后有个熟悉的男声在冷笑,“卫青,这样说来,你对朕,倒真像你平时口口声声说的一样,忠心耿耿,回头却跟朕的梓童到这儿私会。”
卫青叩首:“下臣不敢,请陛下明鉴!”
鼻孔君又找碴了。
我的脑海中忍不住浮现着他的崩坏形象,一个没忍住,终于打了个华丽丽的喷嚏。
鼻孔君见到我如此若无其事地打哈欠,彻底黑脸了:“陈阿娇,朕问你,这是你干的好事,韩嫣跟你到底有什么过失,你竟然要逼死他?”
我二丈摸不着脑,道:“你在说什么?”
“陛下……不好了……太皇太后又犯病了……”宫人慌张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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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放弃彼此的口舌之争,赶紧飞到长乐宫看望窦太皇太后。
宫里的灯笼朦朦胧胧,宫人应声推门,给窦太皇太后展平软褥,我只见她的五官脸庞白里泛黄,灰白头发散在枕上肩畔,合拢双眸,一动不动地躺在软榻,气息细微。
刘彻木然无视她,只是问了一句:“虎符呢?”
我瞪大双眼,不可置信,颤抖地指向他,干脆直呼其名:“刘彻,你究竟是搞什么鬼的?你奶奶病得很严重,正需要你这孙子去安慰她,而你、你……怎么想到的总是见鬼的‘虎符’?你气死我了!不孝的孙子,亏得你做得出来!”
“罢了,也不能怪他。”
窦太皇太后闲闲地开口,看到我不明所以,接着叹道:“高祖皇帝定制一个虎符,一分为二,先皇驾崩之前……早就把一半虎符交给老身,也把另一半虎符交予北营禁军手里……好孙子,等老身百年之后,那虎符自是属于你的了,而你何必如此心急?好了,你先过来,让老身摸摸你的脸,好不好?”
“孙儿……”
刘彻看了王太后拼
命使着眼色,只好慢慢弯下腰,任凭她的手在乱摸,再盯着亲祖母一个复杂眼神,轻声说:“既然祖奶奶晓得朕的意思,也晓得朕的雄心壮志,迫不及待地想亲政,好为您分忧解扰。”
“你真是好孙儿啊……”窦太皇太后忽然吐血了。
我颤声道:“快喊大夫,太皇太后吐血了。”
“罢了。”窦太皇太后的皱纹更深,挥手喝止宫人的脚步,却伸出最苍老的五根指头,招了招手:“阿娇,你今夜就且陪老身一晚,说说几句话,其他人都可以出去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某笑终于回来更新了,对不起各位!内牛满面……
☆、我只是傻女孩
众人一致退下。
我依稀看见了卫子夫的回眸闪了一抹精光。
窦太皇太后忽然开口道:“阿娇,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殿中一片寂静。
我转过身,愕然僵住,不敢相信地问:“你、你……你在说什么?”
“老身自从嫁给先帝起,心心念念地求上天保佑刘家江山千秋万代,但全天下人在骂老身纵容外戚专政,甚至一度欲废了刘彻……阿娇,你也知道,虽然老身做得有些太过分,但真的未曾有想废了彻儿的念头……咳咳咳……当务之急是防着旁人有觊觎皇位之心,求无为而治……老身本想替彻儿压一压这些不听话的逆贼……等一切太平,老身以后跟他慢慢细说罢,没想到……竟到这步田地,彻儿年轻气盛,也不再听老身的忠言,也恨老身跟他争夺权力……”
她的喉咙里突然一咳,用手帕一捂,竟咳出一团鲜血。
我大惊失色,心底酸酸的,“你别再说了……你先躺一会……”
“阿娇,你说看看,老身是否做错了?”说着,她抬着空洞无神的眼睛,不禁流下清泪,轻叹一声,然后捧着帕子拭了拭嘴角的血。
我被震撼了。
无法形容她那种眼神,痛楚,认命,孤独,哀求,伤感……
“阿娇!”
“我在这里,在这里……”
“呵,你再过来……再靠近一点……”
窦太皇太后勉强打起精神,溺爱地伸手乱摸着我的脸庞,“老身啊,就是想跟你聊聊。你小时候长得很好看,嘴很甜,又喜欢缠着老身跟先皇,也与彻儿青梅竹马,脾气也是如出一辙的。后来,老身答应你母亲,指腹为婚,让你们成亲了,以为‘金屋藏娇’将是一段良媒佳缘……结果,你们小两口就吵了,一直闹个不得安宁,按理说床头吵床尾和也是常有的事,但他也不像话,一天到晚在外沾花惹草……老身劝过他,他也不听……不过,好在你不像从前那样顾前不顾后,变得成熟了……”
我怕她又犯了咳病,急忙打断:“您的病比较严重,不宜多话。”
窦太皇太后起身坐直,颤抖地往枕头摸出一个金囊之类的东西,放在我手里,我疑惑地低头一看,却听她轻声道:“老身不久要走了,不可能一辈子照顾你跟你母亲,若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你就打开吧,切记,切记……”
随后,她感概地说:“若你仍爱彘儿,就不必打开此金囊。”
我隐隐感到她的话有深意,便不做声。
“老身已经累了,想要好好休息一会,你先退下罢。”
我便道:“明天我再来看你。”
回光返照的那一刻,她的眼睛竟如此明亮,那苍凉
的面容竟挂起淡淡的微笑。
我吹灭了油灯,轻轻地走出来,关上房门,抬头只见硕大明亮的银盘高高地挂在夜幕上,蓦然回忆窦太皇太后的反应,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黑灯瞎火的四周,飘出一个冷漠的男声:“阿娇!”
我双臂交紧,警惕地回首一看。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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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太皇太后昨夜溘然逝世,年仅七十一岁,与文帝合葬霸陵。
举国大丧,宫中传来一声肃穆的钟声,所有的皇室成员,满朝文武百官都在出席着窦太皇太后的出殡日。还有我,也决定去送窦太皇太后最后一程。
虽然她跟我非亲非故,但看在她送我什么金囊的份上,我只好辛苦几天吧。
一切尘埃落定。
我依然在椒房殿内糊里糊涂地过日子,慢慢沉睡。
先是飘飘荡荡地浮在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中,然后耳朵哗的一声,从高处掉下来,全身失重……
我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躺在软榻上。
“皇后娘娘,该洗脸……”楚服在门外小声问道。
我忙不迭点了点头,胡乱拭了拭眼角的一点屎,楚服就递上清水跟丝巾,然后不发一言后退,转首回眸,神色惶恐,道:“对了,陛下赐婚,命卫大将军娶平阳公主为妻,择吉日成亲……太后还让奴婢问你,皇后是否准备好了什么礼物送给平阳公主?”
我如闻晴天霹雳。
中国食品合格达标,全世界讲中文,图书馆的每一个词句都不能形容我当时的忧伤。
“皇后,你怎么了?”楚服轻声关切询问我。
我不答她的话,转身跨出内室,迎面旋廊,转至假山,走近很大的湖畔,豁然开阔,顺便透透气。
忽然回忆,我与卫青共赏夕阳的那一天,又陷入莫名的郁闷循环中。
卫青的事迹早已载入史册,注定流芳千年,是万世敬仰的汉代名将,也娶汉武帝的长姐平阳公主为妻……
一想到这里,我抬眼望天,愁肠百结,心脏不争气地缩紧,不由得感叹出声:“一切都是天意……我在天朝看穿越文太多。如果老天慈悲,给我个机会,让我重新穿越,改过自新,绝不能喜欢上任何朝代的帅哥。如果再犯,轻则罚我先撞臭豆腐,重则……我要用面条上吊……”
话未完,有人微微叹了一声。
我一记响雷劈去,魔音贯耳:“路人什么最讨厌了,敢躲在后山偷听。”
“是下臣。”
我大惊失色,转身看去。
从石山后头绕出来的青衫人,他缓慢地往我走来,走到我眼前,二话不说,恭恭敬敬地鞠躬,深深凝视
着我,黑瞳眼底有着一丝令我心惊的平静,沉声道:“下臣冒昧,不该惊扰皇后!”
我差点一口气噎在嗓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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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响,他才说:“皇后,如果您需要什么,只管提出来,下臣会尽己所能,帮助您完成心愿。”
我犹豫不决,还真是不知道跟他怎么说话。
清风呼噜噜地吹走我们之间的头发。
卫青缓声说道:“下臣不久要去讨伐匈奴,开疆扩土,替陛下争一口气。皇后,你在这里好生保重。”
“其实你也不必如此客气,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之。匈奴骚扰汉家好多年,正需要一批像你跟卫青那样的‘帝国双壁’名将。”然后,我在场上转一圈,扭腰摆臀,依靠自己的记忆,一字一句地唱道:“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下臣还有事。”卫青脸上有几分尴尬,打算转身走掉。
不,不,绝对不是这样……
“站住!”
见卫青愕然回首,我毫不犹豫地扑住他,干脆把话摊开:“卫青,你真的要娶平阳公主吗?”
他吓白了一张脸,颤声道:“皇后……你……”
卫青是否在……害怕吗?看来他还在顾虑身份之别……我心里一堵,有些失望地放开双手,转身就要走,谁知才一转身就被他紧紧抱住,只听那浑厚的声音,一字一句地传入我的耳里:“下臣……能不能抱一抱皇后?”
眼眸忽然一酸。
我点了点头,便任由他抱了许久。
卫青的怀抱多么宽厚,多么温暖,竟让我无比心安。
良久,卫青才慢慢正视我,目光和煦,语气爱怜,轻声说:“美丽的东西总是很短暂的,下臣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时你穿着红衣,雍容华贵,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下臣只不过是衣衫褴褛的郑家奴隶,只求免遭鞭笞,已是万幸,立功封侯也不用提……”
“然后呢?”我不依不饶地追问下去。
当他发烫的手按上我的肩头,我心里怦怦乱跳,顿了顿,只听他继续接道:“下臣之所以狠不下心地避而不见,最后还是忍不住去见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