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的阴霾让她有些惊惶,她微微的别过头去。
“很好,你爹的私人印信与信件也都让他藏好了?”
林樱怔忡的点点头。
“呵,这样一来,他虽丢了官,可是又成功找了个新靠山,却也该是吐口恶气了吧?”
林樱强笑了下,“嗯、是。”
鄢敬远轻轻扳过她的下颌,“怎么了?怕我了?”
“没、没有……”林樱垂眸。
鄢敬远扫过她绝美的面颊,俯首在她眉心轻轻一吻,“呵、小樱,你不远万里来到我们大明,为我鞍前马后、尽心尽力,我鄢敬远再怎么无情,却又怎会舍得伤了美人的心?”
“公子——”林樱低低唤了声。
“你放心,事成之后我自会带你离开金凤阁……”他眯了眯眼睛,“然后带你出海、亲自前去日本拜会令尊。”
长江边上,邢宇拾了些树枝点燃了篝火。
严世蕃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勾了勾嘴角,“邢宇,没想到这最后,还是你能靠得住。”
“义父,单凭我一人之力也是不行的,幸亏有他们两人相助……”邢宇看着朝他们二人走过来的吕南和裴西亭,又往火堆中扔进了一根树枝,“尤其是……吕南,咱们本就欠他太多。”
“什么意思?”严世蕃眯眯眼。
“没事,义父——”见吕南走了过来,邢宇站起身,从他们二人手中接过食盒和酒壶,“义父,今夜就先将就一晚,待明日我们再找辆马车,然后送您离开。”
裴西亭和吕南走了过来,朝严世蕃点了点头后,便在不远处找个地方随便坐了。
“义父,鄢敬远说让您大可放心,鄢懋卿大人那里早已将一切打点好,想来不会有人再来为难您,尤其皇上亦下旨说此事告一段落,再有上与邹应龙相同的奏折,一定严惩不贷。”
严世蕃冷哼一声,“那就正好,如今我踏踏实实回江西去,那里父亲门生故旧遍地都是,谅他们也不敢如何。”
翌日一早,严世蕃手下一向得力的几名家丁赶到,邢宇雇了马车,然后目送严世蕃离开。待马车远去,邢宇淡淡一笑:“原以为你们不会再来找我了。”
“哥啊,秀才那也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当我们真忍心让你一个人去劫囚车?”
裴西亭“唰”的一声打开折扇,“凭大哥一己之力自是能够对付的了那些虾兵蟹将,不过如今的境况智取还是上上之策……”
“假传圣旨这种事你好意思做我都不好意思说诶!”吕南瞪裴西亭一眼,“太没品了。”
“不过若不是扬扬将鄢敬远替咱们准备的文书给了咱们,咱们恐怕还真得硬碰硬。”
邢宇轻轻舒了口气,“你们日后有何打算?”
吕南和裴西亭对视一眼,“还能有什么打算呀大哥,严家也这样了,也不知道为谁卖命了,没银子的日子真难过呀……秀才,反正你可以继续回你的销魂窝里去弹琴啊,银子可不少挣咧!”
裴西亭收了折扇,“那终究只是个烟花之地,若无苦衷,我不会久待。”
“啧啧啧啧,亏你那红颜知己还那么好心收留你,你就这样绝情哟……”
“胡闹。”裴西亭肃道,“我待扬扬,不过是普通朋友,绝无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更何况,自家中出事,我便再无心思考虑其他。”
“哼哼,你对人家没有男女之情,我看人家对你可是情深意重哦……”吕南得意道,“你呀,就是文人的臭脾气,那小嘴儿硬的很,赶明儿人家扬扬真出事儿了,我看你就该着急了。”
邢宇拍拍裴西亭肩膀,“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心中再痛苦,却也该平复几分了,如今情势如此,你也该重新找个归宿,想来苏锦和你家人在九泉之下,也不希望你日日煎熬。”
“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有些事情,当真是一辈子也无法改变得了了……算了,不说这些,那你们呢?你们都打算如何?”
“我啊……”吕南突然掩住口轻轻一笑,“你说这也巧,严家这一出事,我没有银子可赚了,偏生那老太监还真给死了,哎,我可终于舒了口气,不用再管他喽!”
“他能活这样大岁数,也不知道这上辈子积了多少阴德。”裴西亭摇摇头。
“反正啊我是无事一身轻,以后呢,学学唱戏也行,开个绸缎庄胭脂铺子赚点儿钱也行,哈,干脆啊我就直接去找染妹妹,到她的医馆帮工得了。”
“她嫁人了。”邢宇淡淡道。
“啥?”吕南一惊一乍,“嫁人了嫁人了嫁人了?嫁谁了她?”
“徐凛。”邢宇看了他一眼,“方才那几个小厮告诉我的。”
“哎哟喂,这事儿闹的,我还一直以为她会嫁给那个什么严绍庭呢!”吕南撑开伞挡住太阳,而一旁的裴西亭亦皱眉道,“那天在金凤阁,她拼命求我去救严绍庭,为此我还把徐凛打伤了……不曾想,会是如此……”
“不过义父之意,还是在于让她探听徐家的动静。”邢宇看着裴西亭,“我对徐凛其实并不十分了解,依你看,徐凛会一心一意对小染好吗?”
裴西亭摇摇头,苦笑着:“或许吧。”
邢宇沉思了片刻,然后起身将火堆熄灭,“既然大家都不知要做什么,不如先回京城,更何况我亦要查探一下京城的形势,一旦对义父有所不利,我就得立即想办法通知他。”
“行,”吕南笑嘻嘻道,“不如进城前先去找万东,我倒是有些馋他做的那些菜了。”
“其实、我已经有快一个月不曾见到他了……”邢宇的脸色阴郁起来。
“是么?”裴西亭蹙起眉来,“会不会、回老家了?”
“若真是如此,那便最好,如若不是……”邢宇的话音有些沉重,“那他一定是出事了。”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青染在刘三尺、张镇北还有赵万东的坟前,默立了许久。
徐凛从马上拿下一件披风,轻轻披在青染身上,“小染,太久了、恐怕会着凉……”
“我只是觉得很害怕……”青染突然流出泪来,“我害怕有朝一日,这里再多出三座新坟……”她靠在徐凛胸口,“我知道若依大明律,他们都是罪无可恕,可是我真的不希望看到他们在我眼前一个个的死掉。”
徐凛轻轻拍着她的背,“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远远望去,最远的天边,晚霞已经染红了稀疏的云朵,绽出一片触目惊心的赤红。
徐凛一手牵着马,一手轻轻揽住青染的肩膀,“小染,现在一切都已经转好,严嵩与严世蕃都不在京城,想来邢宇几人也不会再做什么,只要他们不再露面,应该就不会出什么危险。”
“哦哦,还有一件事哦,”青染转过头,“我想、我想待事情都过去了,就把赵大叔的灵柩送回老家,好歹也给他家人一个交代。”
“都依你。”
两人一路漫步,待回到徐府,已过戌时。徐凛让小厮牵了马,然后轻轻握住青染的手,两人一同朝府内走去。
正厅,徐阶一脸阴沉的坐在正中,看到徐凛与青染,不禁有些焦躁。
“蓝道行出事了。”
诏狱中,严绍庭拿着鞭子烦躁的坐在审讯室中,一旁的锦衣卫躬身过来,“千户,他又昏过去了。”
“把他弄醒,我就不信他吐不出点儿真东西!”
“是。”
眼下的严绍庭颇有种挫败之感,从他任千户伊始,从未有人能够扛得住如此酷刑。而当他听从鄢懋卿的建议将蓝道行抓进诏狱后,足足三天三夜,蓝道行除了告诉他这只是他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之外,仍不曾说出半句有利于严家的供词。
五日之前,鄢懋卿曾告诉严绍庭说,此时若蓝道行能够翻供,指证是徐阶指使其污蔑严氏父子,那这份供状则是使严家翻身的最关键所在。
“敬远,你说这人是咱们找的没错,可怎么会临时变了卦呢?”严绍庭皱着眉。
“哎唷我的四少爷啊,这肯定是徐家又把他给收买了呗!”鄢敬远翘着二郎腿,“你就往死里打,他这也就是一时嘴硬啊——”
“可都这么长时间了……”严绍庭有些犹豫,“你说能行么?”
鄢敬远揉着下巴,突然眼前一亮,“哎有了有了有了!四少爷啊,要不干脆吧,你就弄份儿假供词,让他按个手印儿不就得了呗!”
“倒是个办法,不过……如此大案,圣上定会亲自过问,届时他若再翻供,可就不好了。”
鄢敬远又思索着,“那你说他这种人到底怕什么呢?他最在乎什么?咱要挟他一下儿?”
严绍庭摆摆手,“他一个臭道士,也不能娶妻生子,爹娘好像也早死了,没用的。”
“那就用个美人计,或者答应给他金银!”
“若是有用,还打他做什么?”
“哎哟喂,这可真难办了啊——”鄢敬远把头枕在交叠的双臂上,“还真没见过这么软硬不吃的家伙呐!哎,四少爷啊,你是不是累着了?”
“嗯,这几天几乎没怎么睡觉。”
“啧啧啧你瞧瞧,这眼圈儿都乌青的,你快回府歇着吧,我给你在这儿盯会儿。”
“你行么?”严绍庭上下打量他,“我说你也奇怪,之前打死也不想当官儿,又怕费时又怕见血的,怎的突然转了性子了?”
“嗨!这不看严家有难,我怎么着也得出把力啊!”鄢敬远朝严绍庭挤挤眼,“若没我,三法司会审的时候儿,能让你爹就判个贪污八百两么?”
严绍庭拍拍鄢敬远肩膀,“好兄弟,那我先走了?”
“快去吧快去吧——”
诏狱中的惨叫声不绝于耳,鄢敬远静静的坐在那儿,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他估摸着严绍庭已经出了大门,便朝门外打了个响指。
两名小厮应声而入,鄢敬远看也不看他们,只是犹自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你们其中一个跟上四少爷,若他临时折返回来,想办法把他支开,另一个去通知审讯室的锦衣卫,告诉他们给我腾个地儿,我要单独审审那块硬石头。”
“是,大人。”
“你说,道长会不会招呀?”
“我也不知道……”徐凛抬起头看了青染一眼,无奈道,“审他的,是严绍庭。”
青染愣了愣,然后强笑了一下。
徐凛轻轻抱住她,“我不会再说他了,惹你不开心是我不好,蓝道行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就算他招供,我们想旁的办法便是。”
“我没事的,你不用这样小心翼翼的——”青染仰起头看他,话音有些涩,“我知道,落在严绍庭的手里,十有八九,都……”
“只能慢慢等了,若当真招了供,只能届时在圣上面前想方设法辩驳了。”
“真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抓了道长——”青染握紧拳头,“那要不,我去诏狱里帮你们去看看?反正严家一直以为我是他们的人呢。”
“小染,没事的,”徐凛柔声道,“既然严绍庭答应放你走,你便不要再沾染到他们那边了,你现在是我的妻子,若我还要你去为徐家、为我出头,那我岂不是未曾尽到做丈夫的责任?”
“你说的是啊,我是你的妻子,也要有责任为徐家做事的。”青染缓缓流出泪来。
徐凛捧住她的脸,笑道:“小染现在要做的,便是抓紧生个宝宝才是,别的都不重要。”
“你真是……”青染脸红了起来,她捶了徐凛一下,“都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不正经。”
徐凛轻轻捉住她的手,“不许再打了哦,打坏了的话,为夫一会儿还怎么有力气努力呢……”
“你快点想正事吧,想想道长该怎么办才是呢!”青染嘟起嘴,转身就往外跑。
“小染,这么晚了做什么去?”
“夜宵啦——”
徐凛笑着摇摇头。
而那边,青染方一出门,便瞧见徐阶负着手在院中,她忙赶过去行了个礼,徐阶点了点头,严肃道:“你跟我来,我有两件很重要的事交代你。”
诏狱中,鄢敬远望着奄奄一息的蓝道行,拱了拱手:“难为道长了。”
蓝道行缓缓抬起眼,勉力笑了下,喉咙里发出几个嘶哑的音节,“是、你……”
“我只问道长一句……”鄢敬远长长呼出口气,“你真的能扛住么?”
“呵呵、你也太小瞧我们王学门人了吧。”
“的确,王阳明着实让人敬佩,但是道长,依我看,你恐怕真‘扛不住’……”鄢敬远眉毛一扬,“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么?”
“说来听听。”
“因为大约是去年的夏天,拷打你的那位严千户,就在这儿,打死了一个算命的——”鄢敬远笑了起来,“他本来没想杀他,但就是因为那个人告诉严千户了一句话,说严千户一定会死在他最心爱的女人手里,所以严千户一怒之下,就把他杀了。”
“你告诉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所以,你应该知道该如何激怒他,好让他迁怒于你吧?”
“若我还命硬,偏巧还没死呢?”
鄢敬远从身上掏出一枚极小的药丸,他凑到蓝道行耳边,“藏在牙缝里,你该知道什么是合适的时机吃掉它吧?”
蓝道行看着脚底下,突然便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是你教给那个人……让他替我、去藏身的地方……所以我欠你条命,对吧?”
“不错。”鄢敬远拍拍手上的灰尘,又拿出布巾擦了擦手。
“那我只问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