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青染一个人呆呆的站在振武堂的门口。
“我把我所看到的，都告诉你了……”徐凛转过身，看着青染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皱起眉，“青染，你……怎么了？”青染推开徐凛，僵硬着步子朝前走着，“呵呵，我不信、你说什么我都不信……”
后颈的酸痛之意尚存，她只觉眼前突然黑了一片，她忙停下脚步定了定神，可还未走几步，便一下子栽倒在地。
徐凛心里一慌，忙蹲下身来将她扶住，一旁，邢宇走上前来，“真是不巧，”他将青染抱起，“请让一下。”
“你是谁？”徐凛挑起嘴角。
“你应该知道。”
“那你又怎么会认识我的朋友？”
“你早就怀疑她了，不是么？”邢宇淡淡道，“告诉你，她就是我们的人，不过有我在一日，你便别想动她分毫。”
“那好——”徐凛看着邢宇，“虽然现下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不过终有一天，我会亲手将你擒住。”
“是么……”邢宇面无表情的朝前走去，“那就悉听尊便了。”
待青染醒转，已是躺在了医馆后院房间的床上。她刚一睁开眼，便一把撑住床沿坐起身来，“邢大哥，张大哥呢！？”
邢宇动了动唇角，半晌才溢出几个干涩的字节：“他……真的走了。”
青染伸出手，用力掩住嘴。
邢宇默默的闭上眼，俄而，方苦涩道：“在他知道他母亲的死讯时，他便已心存死志……小染，你别太伤心……”
“邢大哥……”青染甫一张口，泪珠便断线般淌了满脸，怎么也止不住，“邢大哥，我不难过，张大哥……张大哥现在一定很开心……他能见到娘亲了……他对他娘亲那么好，他娘亲若泉下有知，一定、一定会很欣慰……这么多年，张大哥只有这一个念想……我知道他苦，我不怪他凶我……我不哭，他特别不喜欢看我哭丧个脸的样子……都怪我，害的他被抓……邢大哥，我不哭，可我就是很难受……眼泪就是控制不住……”
青染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她坐在床上，双手抱膝，泪水湮湿了烟粉色的长裙。
她望着枕边的小匣子，里面、是她这大半月来攒下的银两，她原是想着等再凑多些再一齐交给张镇北。
可是已经晚了。
她仍记得，那天她站在雪地里慢慢的回过头，身后，一向豪放粗犷的张镇北的面颊，第一次浮现了几分暖意。
——那来日我再还你……
——不用还，我平日本就没什么开销，严绍庭还会时不时的给我点儿零花钱什么的，我富裕的很！
——我、我还差一万两……
——那帮人可真黑！那我尽力帮你，你不要着急便是……
——青染……
——谢谢你。
那时的张镇北，目光中所有的凌厉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痛彻心扉的无助。
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雪中，又悲伤，又凄凉。
“邢大哥，”青染沙哑着嗓子，“那张大哥……是怎么知道他母亲死讯的？”
邢宇起身坐到床边，他轻轻环过青染的后背，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小染，你的伤还未痊愈，先躺下吧……”
“邢大哥，你还没告诉我，是谁这么狠心告诉张大哥的……”
邢宇的眉心微微蹙起，“这些事，以后再说……”
“不对，我今天去严府找庭哥哥，可是有人告诉我他去刑部大牢了……”青染慢慢转过头，“邢大哥，你说实话，是不是、是不是他？”
邢宇把被子盖在她身上，“小染，你太累了，别胡思乱想了，快休息吧……”
“好、我懂了，我懂了……”青染倏地流出泪来，“一定是他，要不然，你就该告诉我了……”
“小染——”
青染拿开邢宇的手，不停的摇头，“邢大哥，我没事儿，我真的没事儿……其实我习惯了，他这样，我早就习惯了……当初、当初若不是我，庭哥哥、也就不会那么为难了……他有心病，所以才做错了那么多事……我不怪他……可是他杀了、杀了……”
她呆呆的回看向邢宇，她的肩膀因为哭泣而不停的起伏，泪水流的满脸都是，“邢大哥……你知道么，他把她杀了，我就再也、再也不能和他在一起了……”
“‘她’？”
“我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我怎么办……邢大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染，你怎么了？”
邢宇皱皱眉，可不管他再怎么问，青染都只是哭着不停的摇头，再也不说一句。
邢宇轻轻叹了口气，他把双手轻轻搭在青染双肩，微微用力抓住她的肩膀，“小染，人这一辈子，终归有些许的不如意，但如果一味颓唐下去，那岂不是再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他把青染脸上被泪水黏住的几绺湿发拨开，“日子长了，你慢慢就会发现，你总会遇到一个理由，能支持你、一步步的走下去……”
“那个理由，我怎么可能没有呢……”青染喃喃道，“可是现在，我的愿望、虽然一点一点的在实现，但我发现，我离那个目标越近，我心里、却不像我当初想的那样开心……”她怔怔的看着前方，“邢大哥，我以为我会很开心，可是我发现，我好像错了……”
她曾经以为，看着那些杀人如麻的恶魔一个个死掉，她会松一口气，可是当刘三尺、张镇北真的离开时，她的内心却很沉重。她以为，她一点点的帮助徐阶扳倒严嵩、严世蕃，她便会有复仇的快感，但是，她一想到严绍庭会因为她的缘故而失去家人，她却亦是无法开心得起来。
有时候，善与恶的界限，好像并不是那么了然。
“小染，我告诉了徐凛，说你是我们的人……”
青染微微抬起头，“可是、可是徐凛不是为了不让你们以为我背叛了你们、不让你们追杀我，便撒谎说他那天是无意间把我救了、他不知道我和以往的蒙面人是同一个人么？”
“的确如此，不过，方才他见我对你一如既往的信任，便猜测我不知道是你杀了三尺，这样，我虽点破了你是‘北斗七星’一员的事实，但是在徐凛眼中，我亦不会动你分毫。”他顿了顿，“其实这样也好，我表了态，徐凛便会愈加放心你的安危，而你日后便更可以大大方方呆在我们几个身边，不用再听义父的、前去徐凛那儿打探消息……”
青染难以置信道：“可你这样，你义父不会怪你么？”
“镇北和三尺接连出事，小染，我不希望你再涉险，”邢宇缓缓伸出手，粗糙的指腹轻柔的替她抹去了脸颊上残存的泪痕，“你放心，有我在，义父不会为难你。”
“可是，他也是利用你、让你帮他办事而已……”青染焦急道，“他真的不会伤害你么？”
“我欠他的，我在还了，可他终究还是……”邢宇放下手，神色有一瞬的黯然，“我曾失信于宁儿，你不信我，也是自然。”
“邢大哥，我不是不信你，只是……”青染垂下头，“我怕你还为我担风险。”
“傻丫头，”邢宇揉揉她蓬松的发，“当日我虽用让你加入‘北斗七星’这个条件救了你，不过我也有我的私心……我希望我帮了你，严绍庭、也可以不对宁儿下手。是我从一开始就利用了你，所以……你不用内疚。”
青染愣愣看着他，好久，才抬手抹了抹眼泪。
“邢大哥，我不内疚，那你保证你不会有事，好不好？”
“嗯。”
邢宇眉头微微舒展，轻轻扶着她躺好，而青染一沾枕头，方才觉得头痛难忍，她缓缓闭上眼，不知不觉间便沉沉昏睡了过去。
“大哥——”
邢宇回过头，却见是裴西亭还有吕南站在房间外面，他站起身走出门外，“你们都听见了……”
吕南红着眼眶，“又是严绍庭那个贱人？”
邢宇皱着眉，“你小点儿声，小染好不容易才睡着。”
“大哥……”裴西亭紧紧握住扇柄，“你与汪小姐的事，我们其实早就都知道了，若不是严氏父子合力逼你，你又怎会……青染姑娘她喜欢严绍庭，可你却不能因为这个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他！”
“我放过他，不是因为小染。”邢宇走到院中的青松旁，默默站定。
“那你就是为了你义父了？”吕南质问道，“就连染妹妹都能看得出来，你义父不过是拿你当个杀人的工具而已，你为他卖命，他却还逼死你最爱的人，大哥，你究竟在想什么啊？”
“住口。”邢宇转过身，“这样的话，下次不要再让我听到。”可他刚要迈步离开，便骤然停下了脚步，他看着眼前的火铳，“西亭，你这是做什么。”
裴西亭目光坚毅，“大哥，你若再执迷不悟，休怪弟兄们狠心。”
“拿开……”邢宇淡淡望着他。
吕南眼里闪着泪光，“大哥，你就应允我们吧，离开你义父、离开京城，咱们自有舒心日子可过，你看看啊，三尺和镇北已经死了，这还不够让你动摇么？”
“西亭，把火铳拿开。”邢宇冷道，“你还要我再重复一遍么？”
“与其看你走火入魔，不如将你一枪打死！之后、兄弟几个自会自裁谢罪！”裴西亭走近一步，痛道，“大哥，你已经失去这么多人了，你当真再忍心继续这样下去么？你为何还这样执迷不悟？”
邢宇看着前方，突然他伸出手，一把攥住裴西亭的手腕。
冷冰冰的枪口一下子抵在了邢宇的额头，邢宇淡漠道：“你开枪吧。”
裴西亭怔怔的望着邢宇，他的手开始不住的颤抖。
“当日，你能为了小染，出手伤了你这辈子的挚友，那么今日，你也能为了吕南、万东日后的安危，而开着一枪，”邢宇闭上眼，“动手吧。”
“大哥，你应了我们不就没事儿了么！”吕南急得直跺脚。
“大、哥……”裴西亭痛心道，“一定要这样么？”
邢宇缓缓睁开眼，他望着面色惨白的裴西亭，把他握着火铳的手拨开，裴西亭紧紧的闭上眼，一动不动。
“我真后悔当日救了你，因为，你连一个杀手最基本的冷血无情都做不到。”
“我是做不到——”裴西亭缓缓垂下胳膊，他看着邢宇，一字一顿道，“可是大哥，你扪心自问，其实……你也做不到。”
“当日你们说过的话，我可以当做不曾听到……”邢宇淡淡道，“如今想走，还来得及。”
“哎呀大哥！你怎么——”吕南叫嚷着，他拉着裴西亭衣袖，“死秀才死秀才，你那死倔的臭驴脾气什么时候不发，偏生这时候发！
裴西亭惊怒的看着邢宇，“好，走便走，吕南，可别再跟这个疯子在一起了——”而吕南一个没注意，便被裴西亭猛地扯住了胳膊，“死秀才，你拉我做什么，哎哟喂，你手劲儿轻点儿，我胳膊该肿了喂——”
他踉踉跄跄的跟着裴西亭，走到后门处，一把扒住门框，“就算走也慢点儿走啊，大哥、大哥我们真走啦——”
可留给他们的，只有邢宇的背影。
不远处，青染静静的站在门后，她闭上眼，泪水便顺着面颊，一滴滴的落在地面之上。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一场春雨如约而至，雨后清净的天空，仿若一片淡青色的薄纱。
徐凛一撩衣摆迈进了医馆的后院，却看见青染扶着门框一动未动，徐凛犹豫片刻，方才慢慢走上前去，青染转过头，看见来人，咧开嘴角：“大人找我有事？”
徐凛微微垂下头，然后径直走进房间，就在他转身将门掩上的同时，一袭凉风吹过，一股很好闻的药香飘进了他的鼻尖。目光不经意的投向红着眼睛的青染，他想要说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当真不知说什么才好。
“房间暗了，我去点灯。”
“小染——”徐凛轻轻抬手握住了青染的手腕儿，青染转过身，却瞧见徐凛眼中仿佛有种不知名的情绪稍纵即逝，青染弯了眼角，“大人还没说找我什么事呢。”
青染一笑，双眼便像月牙儿一般，连带着整个人仿若一朵盛开的桃花，徐凛愣了愣，他放开手，“方才见他们三个来找你，我便在外面等了会儿。”
“噢。”青染知他不愿回答，却也不加强求，她走到桌旁将灯点了，“大人，坐吧。”
徐凛接过青染递过的茶盏，一股清香扑面而来，他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口感极佳，但是……徐凛眉心微蹙，这个味道似曾相识，似是在哪儿遇到过，他又仔细品了品，可却再也无法在脑海中搜寻到一点有用的线索。
“大人，你爱喝什么茶？这样我好备着些，这样下次……”
“小染——”徐凛朝前探了探身子，“不是这个茶不合口味，我……很喜欢。”
“那就好啊——”青染笑了笑，松了口气。
徐凛礼貌的笑着点点头，他重新端起茶盏，一口一口的慢慢喝着，房间内静的出奇，可是徐凛内心好似擂鼓一般，他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总是平静不下来，他想着想着，一盏茶已然见底，他不自觉的抬起手要去提起茶壶再斟一杯，可手方一碰到壶把，却不料青染早便发现他要倒水，也伸出手来，这两只手方一碰，便闪电般的分了开。
青染尴尬的笑笑，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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