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郎中长叹一声，“那时大人方过而立之年便受了重伤，虽是年轻体壮却亦禁不住伤势的危急而身体愈加虚弱……”
青染点了点头，她细细思索，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严大人的腿、和眼，并不是一出生便带来的残疾吧？”
“姑娘说的不错啊……”老郎中点点头，“当时大人的腿受了伤，却是治愈不及时而严重感染，所以这才——”他感慨万分，“那眼亦是受的外伤啊……”
一旁的邢宇听到此话，不禁眉头微皱，他微微偏过了头，悲悯的望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严世蕃。
而青染听罢此言，则是愈加纳闷儿，她心想说这严世蕃成日锦衣玉食，别说出门在外，就算在家里都是有一帮人时时伺候在侧，在这样的周全保护之下，他又怎能受了这般严重的伤？而且，如果当时是有仇家前来寻仇，那么以严家的地位手段是定不会放任了凶手逍遥法外，当时在京城也定是一场轩然大波，可为何至今她却连听亦未曾听过与此事有关的传言呢？她本想着严绍庭或许知道，可转而一想，严世蕃是在三十来岁的时候瘸的腿、瞎的眼，那时严绍庭或许还未曾出生，如果严世蕃不主动与他说，那他可能根本便不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
如此一想，便又是疑窦丛生。
不过，她眼看着邢宇在这里悉心照顾，便也知道自己再留在此处也是无用，于是从房间里退了出来后，便拔脚朝灵堂方向走去。
到了灵堂门口儿，她却见徐嫣跪在当中，而严绍庭则站在徐嫣身后。
青染脚步一滞，却再也迈不动一步。
那边，徐嫣看着欧阳氏的牌位，眼眶有些湿润，回想起欧阳氏曾经对她的好，她便诚心诚意的磕了三个头。
“昨日的话，你不必当真——”一身素服的严绍庭踱步走了过去，他目光冰冷的看着徐嫣，“你更不要以为，染儿真的会嫁给你那哥哥。”
“奶奶尸骨未寒，你便当着她的面说这些，你不怕她……”徐嫣扭过头，“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我的一己之私，更不是为了讨好你，我只是觉得，奶奶用心良苦，她不过是希望一家人都开开心心罢了。”
“你觉得那可能么？”严绍庭冷笑着，“我们这样的家，能开开心心么？”
“是，的确，我们没有那样的资本……”徐嫣含着泪。
严绍庭望向那棺木，心中亦有些痛意，他不禁跪下身来，话音里带着几分伤痛与无奈：“徐嫣，我告诉你，我曾经，因为一己之私伤害了染儿，她亦差点便因我而死，那时她还小，她一定很绝望，所以那痛苦的眼神，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时，我日日夜夜都后悔不已，可是我以为她已经不在人世，所以不论我想要如何补偿，却都是无用的了……”
“而后来，当我发现她还活着，我便是欣喜若狂，幸而她又记不得之前的事了，所以我发誓我要想方设法对她好，否则，我就连弥补，也不知如何弥补了……”
徐嫣默默听着，她内心颇为感慨，其实，那当初救了青染的人，便应该是自己的爷爷吧，而青染，肯定是知道这些往事的，只不过她为了完成任务，刻意的欺瞒了严绍庭罢了。
想至此，她突然觉得严绍庭亦有些可怜、可悲，而青染……她轻轻叹了口气，恐怕她对严绍庭的感情，亦不只是“恨”，那么简单。
“而那天，奶奶正是看到了她的玉佩，才发现原来她就是当年那个女孩儿，所以，态度才会转变的如此之快，”严绍庭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许久，他才僵直的站起身子，冷瑟道，“你不要以为我说这些话是真的把你当成我的妻子来看，我告诉你这些不过是为了让你知道，你最好不要抱着让她嫁给你哥哥的念头，你更不要妄想动她一分一毫，如果你伤害到了她，我定要你今后愈加的不好过！”
徐嫣微微侧过身子瞧去，在烛火的映照下，严绍庭的脸上，仿佛多了条泪痕。
她看着他，不禁觉得，有时，严绍庭愈是这般为了青染而对她说狠话，她反而便愈加欣慰，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好友能在孤身一人行走的路上拥有一人如此真心相待，那定是幸福的；她更知道，眼前的严绍庭，不再是往常她印象中的那般冷血无情，她的丈夫，不过只是一个会悲伤、会心痛的普通人罢了。
“不过……”严绍庭稍微和缓了些语气，“还是谢谢你在奶奶面前维护她。”
“这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么？”徐嫣笑笑。
严绍庭弯起嘴角儿，“你知道就好。”他微微侧目，虽然方才徐嫣那话不太中听，可他却第一次发现，原来徐嫣笑起来，好像春日里绽放的桃花一般耀眼。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灵堂之外，青染沉默的站在那儿，她默默的转过身，却发现沈荣锡亦一直在她背后。
“姑娘，飞黄腾达的感觉，是不是还不错？”沈荣锡淡淡一笑。
青染知其指的是当初在望春楼门口儿发生的那档子事，便耸耸肩膀，笑道：“有你的徐小姐在，我又怎么能鸠占鹊巢呢？”
一番话果然激怒了沈荣锡，他刚欲反驳，却见严绍庭走了过来，沈荣锡终还是压住了自己的火气，强笑道：“那还祝姑娘早日心愿得偿。”
“不敢不敢——”
青染看着沈荣锡，他毕竟是她爷爷最后一个徒弟，可他却为了徐嫣，便罔顾自己的立场、出卖徐凛，如此之“痴心”，让青染现在根本就不知是该同情他还是该愤怒。
“严千户——”沈荣锡朝严绍庭做了个揖，“我……可以进去么？”
“当然。”严绍庭一挑眉，“你如此忠心，我又怎可能连点儿人情味儿都没有呢？”
“那就谢谢千户了。“沈荣锡微点了下头，又行了个礼，方才迈进灵堂当中。
严绍庭看着黑着眼圈的青染，不禁轻轻叹了口气，他听青染嗓子有些沙哑，便走到旁边吩咐下人斟了杯茶，然后递给青染，“先喝点儿水。”
“没事的庭哥哥，”青染接过茶盏，“不过，我觉得你爹还是挺让人担心的……他是不是一直身体不太好？”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他也未曾对小辈们提起过……”他摇摇头，“染儿，你一夜未合眼，快点儿去休息吧，我还要再在外面先守着，你可以先去我的房间躺一下。”
“好的，庭哥哥，你不用担心我，我一直守着你，我哪儿也不乱跑。”
见沈荣锡走了进来，徐嫣虽内心欣喜，可不过一瞬间，那喜悦便被现实的苦痛所代替，她沉默了片刻，方道：“大人，你还是……我说了，我嫁了人，咱们之间，便再无可能了，如果、如果你还如此……你肯定会受严绍庭的威胁，那样你想为你师父报……岂不是都做不成了？”
沈荣锡看着她，纵使是近在咫尺，却好似隔了千万里一般，“这些事你都不用操心，我自有我的打算，只是……我很想知道你的心意是不是、还如之前一样？”
“我早已经认命了……”徐嫣避开他的灼热目光，苦笑着，“所以，你便忘了我吧，于你于我，都是好的……”
沈荣锡怔忡片刻，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你是不是早就已经变心了？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徐嫣摇摇头，声音无波无澜：“不是我想要变心，而是我既然已经是这个身份，就不得不变心……”
牌位前的小火炉烧着纸钱，毕毕剥剥的响着，从厅外不停地传来悲戚的哭声，一阵冷风吹来，地上一叠纸钱没有重物压着，突然一下子便飞得满屋都是。
沈荣锡望着她，许久，方才缓缓开口，“罢了，你只要记住，你若需要我，我一定会帮你便是了。”
青染走到徐嫣的房间，推门而入，她随意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茶。门外隐隐传来一阵脚步声。
小玉推开门，把托盘上的饭菜放在桌上，笑道：“姑娘，这是四少爷吩咐的，他说你从昨天下午到现在还没用过饭呢……”
“嗯谢谢——”青染手握着杯子，朝她笑着点了点头，可她方想动筷，便皱起了眉头，她指着那竹笋炖羊肉问道，“小玉，这菜，是你做的么？”
“是啊……”小玉回过身来答道，她咧嘴一笑，“还有那个红烧肉、银耳百合莲子汤，都是我做的，姑娘喜欢？”
青染愈发的惊讶，她不可思议的瞧着小玉：“这些……都是、都是——”
“这些都是四少爷曾说过的好菜呢，”小玉笑着接话，“那时他便说这几道菜很好吃，还说很能补身子，所以便叫厨子经常做给少夫人吃，可是……”她轻轻叹了口气，“可惜少夫人福薄，四少爷对她那么好她却……”
青染一把抓住小玉的手，“你是说，这是庭哥哥曾经叫人做给璟……做给少夫人吃的？”
小玉有些吃痛，她战战兢兢道：“是啊姑娘，我估摸着四少爷是喜欢这几道菜，所以、所以才主动做给你吃的……我、我……”她略带哭腔，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姑娘，小玉承认，小玉的确是见四少爷喜欢你，才想着讨好你的，如果、如果这饭菜不合姑娘心意，小玉重新给您做便是了，您大人大量，千万不要告诉四少爷……”
青染这才回过神来，她忙放开小玉的手，“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生气，我、我也没有怪你……”
她失魂落魄的站在那儿，几滴眼泪滴落在了那莲子汤中。
只听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徐嫣惊诧的看着脸色惨白的青染，然后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小玉，“出什么事了？”
小玉拼命的摇摇头，“我、我也不知道……”
徐嫣无奈，便朝她示意，“那你先下去吧……”而小玉则惊惶的看了眼青染，见她讷讷的点点头，这才慌里慌张的跑出了房间。
“你怎么了？”徐嫣疑惑的看着青染，“怎么小玉会跪在那儿？责罚下人，这也不像你的作风啊？”
青染愣愣的坐回了凳上，她的手颤抖不已。
徐嫣轻轻叹了口气，“我就猜你会来劝我，不过我和沈荣锡的事，又怎么能一下子便忘了，老夫人说得对，这人终归是要过日子的，伤心痛苦也是过，开开心心也是过……这逝去的人那也便罢了，不过咱们这些活着的总不能把自己给饿死吧？”她笑了笑，然后拿起筷子夹了些菜。
“别吃！”
只听“哐当”一声，青染一下子便把徐嫣的碗筷打落在地。
徐嫣蹙起眉来：“小染，你到底怎么了？你今天怎么看着怪怪的？”
“你、你平常没有这样吃过这些菜吧？”青染紧张道。
“没有啊……”徐嫣不解的看着她，“这菜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么？”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青染喘着粗气，她慢慢道，“你知道吗，那个羊肉和竹笋、或者猪肉和百合同吃，是会中毒的。”
徐嫣难以置信的看着桌上的菜，然后宽慰的笑笑，“所以方才小玉才吓成那样？不过、这个我的确是不知道，或许他们下人也不甚清楚，下次你嘱咐好她们不就是了，要不我再叫人重做一桌来？”
“不用了……”青染愣愣的坐在那儿，“这些菜，如果吃的很多、持续时间又长，是会死人的……”
那璟儿的事……
青染抓紧了衣角儿，身子不住的颤抖。她觉得自己便是严绍庭为他编造的一个美丽的谎言，她越要临近破碎，严绍庭便用越多的谎言来圆，直到最后，错越铸越大，终是无法弥补。
他要赎的罪中，又有多少，是她亦要同他一起去偿还的？
徐嫣扶住她，“我看你就是太累了，才这样慌里慌张的，不如你先在我床上睡一觉，来……”她边说，边探了探她额头，“小染，你是不是受风寒了？身子这么烫……你快去歇歇吧！”
“不、不了……”青染撑着桌子站起来，“若是让严绍庭看到咱们两个人关系那么好，便又该怀疑了……”她转过身，放开徐嫣的手，“我自己回医馆便是了，小嫣，你一定要好好儿的，我一定不让严绍庭再为难你了……”
徐嫣面色忧虑，她又抓住青染的胳膊，“小染，你怕他看到我俩在一起，那不如我叫人把你送到、送到他那儿……”“别啊——”青染笑笑，“你再这样，我可不喜欢你了，我能再次遇到严绍庭，就是因为你爷爷，如果、如果你还要把我塞到严绍庭身边，岂不是……和你爷爷一样讨厌了……”
“你这张猴儿嘴，就爱乱说……”徐嫣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看的出来，他对你当真是真心实意，”她凝视着青染的双眼，“你跟我说实话，你和他相识如此之久，就当真不曾动心么？”
“我、我——”青染怔怔的看着徐嫣，随后猛地站起身来，“我没有、我才没有什么动心……你、你不要乱讲……”
她倏地站起身时，身形有些晃动，她一把扶住门框，眼前好似有一层水雾一般。
房中间的一盆银碳嘶嘶的烧着，可她却控制不住的发抖，她快步走到那炭盆儿旁蹲下身来，伸出手放在上空。
热气不断上涌，熏得她脸红红的。一滴眼泪落了下去，一块银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