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去经历司做什么?”青染反问。
张镇北冷冷的看着她,然后丢给她一个包裹,“换掉你身上的衣服。”
“那你背过去。”青染咬牙,“若严绍庭追来,你一定不要告诉他墓地的事。”
张镇北冷笑着:“我凭什么帮你?”
“就凭我方才在档案房看到的那个和你有关的案卷。”她狡黠的笑,“经历司的案卷一般不会有人再动,上面都落了厚厚的灰尘,可有一个书匣上,却有几个刚摸过的指印,我好奇,便拿出来翻了翻……”
张镇北眼中带了杀意,“你都知道了?”
“大约吧……”青染抿着嘴,“所以你帮我骗过严绍庭,我帮你瞒住你的过去,很划算。”
“你还没有回答我,去经历司做什么。”
青染扯了碎布包扎了伤口,然后披上外衣,系好带子,“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你那天对我那么凶……”青染惨白着个脸,她脱掉黑靴子,换上绣花鞋,“咱们好歹是一伙儿的,你就为了点儿银子把我绑那么久……”
青染手底下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怔怔的看着街口,“庭哥哥——”
严绍庭难以置信的看着穿着绛紫色小袄、牙白色百褶长裙的青染,还有站在一旁一身粗布衣裳脸色极差的张镇北。
青染看见严绍庭来,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奔到严绍庭怀里,“庭哥哥!我好难受啊——”
严绍庭怔怔的看着扑进自己怀抱的青染,“你怎么会在这儿?”
青染抽泣着,手背抹着泪,“我今天、我今天偷偷跑出去玩儿,给你买了好多好东西,可是刚一回来就看你骑马走了,我就、我就想给你一个惊喜……我去诏狱找你你不在,听人说你在这个鬼地方,我才在外面等你的……”
严绍庭脸色稍霁,他看着面色阴郁的张镇北,“那他是怎么回事儿,你方才说,他绑你?”
“我在外面碰到的张大哥嘛……”青染哽咽着,她可怜巴巴的看着严绍庭,“那天、那天的确是有点儿小误会啦——你别抓他哦,抓走了他,怎么跟邢大哥去解释啊……”
“那你跟我回府吧,”严绍庭拉住她的手,“不要不要啦——”青染撒着娇,“看你在那儿着急上火的要抓人,我也抓心挠肝的,你让我在外面玩儿两天嘛庭哥哥……”
严绍庭无奈,却也不想让她不开心,只得点了点头。
徐凛隐在巷子那头的墙后,他看不清三个人的脸,却听得那女孩儿的声音有点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见严绍庭朝外面走来,他也快速的离开。
张镇北看着瘫坐在地上的青染,“你能走么?”
青染硬撑着点点头,她扶着墙,慢慢的站了起来,刚换上的那厚实的小袄已经隐隐透出了红色的血迹。
“没事了?”
青染很疼,但坚持点了点头。
她抬起脚,往前方才迈了一步,便晕倒在地。
第二日天方微亮,青染便被一阵兵器相斫之声弄醒,她揉揉眼,刚想起身出去看看,身上的伤口却让她疼得动也动不得。
张镇北放下一长矛,然后推门而入。
“这是哪儿……”青染问。
“城东振武堂。”张镇北把擦脸巾浸在热水中,然后拧了拧递给她,“上次你给我金子不是不知道去哪儿找我么,现在知道了?”
青染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在武馆里做什么?”
“当然是教人练武。”张镇北坐下来,他看着青染,“你好些了么?昨天你昏过去后,我替你重新敷了药,包扎了伤口。”
“啊?”青染目瞪口呆,“你你你你不经我同意就脱我衣服,你太过分了吧!”
张镇北拉下脸,“你是被火铳所伤,若请郎中来瞧,你不怕第二日那个严绍庭直接过来抓你?”
青染讪讪的低下头。
“以后再给我送钱,就直接到武馆。”张镇北眯着眼看着她。
青染一听便炸了毛儿,“你当我是钱袋子还是荷包啊?还再给你送钱?没门儿!”她胡乱挥舞的手臂牵动了伤口,房间里一时充斥着青染呲牙咧嘴的嚎叫声。
张镇北冷哼,“我就在后面那练武场,我每半个时辰过来一次。”
“那可不行!”青染大叫,“我要去茅厕,半个时辰太长了,你叫个小丫头过来扶我去。”
“挑三拣四!”张镇北板着个脸,“那天你在严绍庭面前掩饰的那么好,半个时辰又何妨?”
“天呐,那能一样么张大哥!”青染扶额,“上茅房是大事,头等大事!你懂不懂、你懂不懂、你懂不懂……”青染连着说了七八个“你懂不懂”,终是败下阵来。
她犹豫了半天,终是抱好了老脸不要的准备,“张大哥,是我月事来了……”
张镇北脸一白,坐到了旁边的凳子上,他斟了杯茶水,装作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
他思考了半晌,“那你还是回严府吧——”
“不行!”青染立刻拒绝。
张镇北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其实我很好奇……”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你为什么不让严绍庭知道你去经历司。”
青染也看着张镇北,许久,才严肃的告诫道:“干咱们这行儿的,有时候太好奇了,实在是不好、不好……”
在武馆养伤的这几日,甚是无聊,为了打发时间,她开始捉摸着开一个医馆的事。
总呆在严府也不是个事儿,客栈也总会让她想起来死去的汪碧宁,所以她决定找到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落脚。
一张大纸上,青染往往能勾勾画画个半日,看着想象中的医馆在纸上逐渐成形,青染开心的笑了。
那天,她一离开严府,便迅速去找了徐阶,告诉他她听到沈荣锡向严绍庭告了密,徐阶笑着点点头,“其实,这本就是我事先预料到的——”
“我的第二步计划,便要你试探沈荣锡。”
徐凛脸色微变。
徐阶看透他心中所想,遂拍拍他肩膀,“你要知道,沈炼被害后,他为了为师复仇,隐忍至今,他表面上虽对严家虚与委蛇,但暗中实则相助于我,不过此人太重感情,这重情之人做大事便会极不理智,更可能摇摆不定、酿成大错,所以在此关键时刻,我们便不得不防。”
青染听徐阶说完,脸上有了钦佩之色,“那还请大人告知下孙少爷沈荣锡的事,叫他不要去经历司了……”“不——”徐阶制止,他严肃道,“我自有我的安排,所以下面的事,你要仔细听好了。”
“你首先代替凛儿去经历司,让严绍庭故意发现你,但你一定要想办法在被抓住之前脱身,这样,严绍庭就会相信沈荣锡的忠诚。其后,凛儿定会于暗处观察沈荣锡到底有没有背叛我们,所以,你要制成一个似有似无的假象,让他感觉沈荣锡好像并没有告密。”
“这——”青染皱眉,“您已知道沈荣锡是叛徒,若利用他传递些假消息也是妙计,可是……为什么偏偏要利用孙少爷、让他在不知真相的情况下继续与沈荣锡交好呢?”她犹豫片刻,终是把自己一直的疑问说了出来,“……还有,您为什么一直不告诉孙少爷严家这边,有‘我’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呢?”
徐阶听罢她的话,意味深长的笑了。
“像你这样的身份,有时保持着一定的好奇心固然是好,可这好奇心若过了,那就不一定是一件好事了……”
青染默然。
“严家有我们的人这件事,和你的‘身份’,我早晚会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他的——”徐阶摆摆手,“所以,你就放手去做你应该做的吧。”
青染放下笔,她托着下巴,望着房间发愣。
到底什么才是她应该做的。
好像是八岁那年吧,她跟着娘回了趟陆府。
在她的印象里,外公的家很大、也很漂亮,且门口永远都是提着礼物的人,外公家的大堂,也是热热闹闹的。
那时的她,隐隐感觉出来,她的外公有着多么显赫的地位。
但她的判断也有很大部分来源于她的外公、好像从没有与别人刻意的客气过。
直到有一天,一个老头儿带着他的儿孙前来拜访。
她第一次看到了陆炳,脸上微露了恭敬的神色。
她悄悄的躲在屏风后面,透过屏风,她看到那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儿朝她笑了一下,她朝 那个男孩儿吐了吐舌头,然后转过身便跑了出去。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儿在不远处的长廊中找见了她。
“青染——”她眼珠儿滴溜溜的转,“你呢?”
“我比你大,你叫我庭哥哥吧。”严绍庭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
“好,庭哥哥!”青染咧嘴笑了出来。
一只很好看的小圆玉佩系在严绍庭的腰间,青染轻轻伸出手,“庭哥哥,这个真好看。”
“是啊。”严绍庭拿起玉佩看着,“你喜欢?”
“也不是喜欢,只是单纯的觉得好看。”青染认真道,“更何况,爹娘告诉我,‘君子不夺人所好’。”
“你是‘女子’,不是君子。”严绍庭笑了,他解下玉佩,“所以,你可以拿走。”
“不要不要——”青染笑咪咪的摇头,“爹娘还说了,‘无功不受禄’,我不能白白要别人东西,更何况,你这块玉,好像真的很贵重。”
“你的说辞还真多。”严绍庭笑着,“好,那就等以后你帮了我一个大忙的时候,我再把它送给你。”
“我能帮你什么忙呀?”青染努着嘴,假装生气,“所以庭哥哥,你骗人!”
“我不骗你——”严绍庭认真,“你一定要相信我。”
青染没有想到,不到一年,他便果真兑现了他的承诺。
可惜,是以那样一种残酷的方式。
泪水不知不觉便把宣纸上那满满登登的字画晕染了开,青染慌乱的站起身来,然后随手拿了身旁的一块布便往湿了的宣纸上一下下的蘸着。
那块泪水落得最多的地方,只剩一个“庭”字还依稀留在了纸上。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雪下得极大。
可临街的一间小屋,几个打杂的人却搬着东西进进出出,一番忙碌景象。
几个时辰过后,本是凌乱的大厅已经焕然一新。
严绍庭站在后院笑着看向青染,“怎么样,还算满意?”
“嗯!”青染欢喜,一蹦三尺高,“庭哥哥你对我真好!”
“悬壶济世、行医救人,我们的染儿真是菩萨心肠。”严绍庭的手抚过她柔软的长发,“不过,你一个人住在这儿,我当真是不放心。”
“那就叫邢大哥来保护我!”青染握拳,一脸坚定。
严绍庭弹了她额头一下,“我觉得不好。”
“那你要怎样嘛……”青染揉着酸痛的前额,嘟着嘴。
“嫁给我——”
“不要!”
“不要也的要——”
青染朝他吐着舌头,然后一溜烟儿的跑走了。
严绍庭定定的站在那儿,他第一次见青染,她便是这样调皮的朝他吐了吐舌头。
彼时,严家与陆家说是交好,实则不过是一种政治结盟,严嵩平日便常带严世蕃往陆府多走动,而那次带了严绍庭去,不过是为了订下一桩亲事。
严绍庭虽小,却也大致知晓此次的目的何在,所以当他看到屏风后的那个女孩儿身影,便理所当然的以为这是日后要嫁给自己的那个女孩儿。
若他嫁给自己,那他的东西,只要她喜欢,就都可以毫无保留的给她。那是他当时唯一的念头,单纯,却诚挚。
但当他看到诏狱里那个蜷缩在角落遍体鳞伤的女孩儿时,他方才意识到,一个大错已然铸成。
她不会成为他的妻,他注定是欠她的。
他没做到的并不是仅仅一句“投桃报李”的誓言,还有一颗纯洁无暇的心。
厅前,几个打杂儿的面面相觑,这活儿干完了,主顾却不见了。
正待其等着银子等到快要掀屋顶的时候,却见那锦衣卫千户严绍庭一手背后一手按在那柄抓人眼球的绣春刀上,慢慢的从后堂踱步而出。
几个人“我我我我”了半天,然后一下子软倒在地。
严绍庭睨着跪伏在脚下满头大汗抖若筛糠吓得快大小便失禁的人,挑了挑嘴角儿,“怎么,还怕本官欠你们银子?”
“不是不是……”几个人话也说不利索了。
“那就走吧——”严绍庭冷笑着。
“啊?”一个人豁出去的抬起头问了声,“大大大大人,去哪儿?”
“诏狱啊,”严绍庭看着他们,他弯下腰,“去那儿继续给我干活儿去,银子我不会欠着你们的——”
几个人面如死灰,有一个已然昏了过去。
严绍庭前脚方走,邢宇后脚便来到医馆,一进门,便瞧见青染神色郁郁的托腮坐在窗边。
“邢大哥好——”青染蔫蔫的打招呼。
“怎么了?”邢宇把剑放在桌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是不是还在怪庭哥哥啊……所以那么早来,却在外面等了那么久……”
邢宇手中的动作停了停。
“我就知道你还在怪他,算了算了,本来也就是他做错的,当真赖不着你——”青染随便摆摆手,她趴在桌子上,歪着脑袋看着邢宇,“不过你别动了要杀他的念头就是了……”
邢宇点头,“我不会杀他,”他顿了顿,“更何况,我做过的事,他也未尝没有做过。”
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