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严绍庭,她已经快恨不起了。
她坐在街边的小茶馆,经常一碗热茶饮了一个下午。那天,她迎接到了秋日第一场绵长的冷雨,然后,就好似一下子来到了清寒的九月。
在这个比以往冷很多的秋天里,严绍庭仍是会带着一帮缇骑骑着马在街上奔驰而过,街边的路人也一如往常如同看见瘟神一般纷纷避开这些锦衣卫,她的庭哥哥也还是会在看见她的时候特意下马,嘱咐她要按时吃药,否则心口的旧伤总有一日会害了她的命。
她终于记起来了,也知道了心口疼的始作俑者。
她按住胸口,那个一半儿的玉佩有些硌手。
庭哥哥,你的内疚我都能感受得到,你的“补偿”我也都收下,我真的已经原谅你了,更何况,我也必须原谅你。
可是,请原谅我现在还不能让你知道。
她装作被小沙粒迷了眼,悄悄用手把眼泪抹掉,然后微笑的抬起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
“我说这位小妹妹啊,你不在闺房里好好呆着,跑到外面喝个烂醉做什么?”
青染慢慢抬起头,她使劲眨了几下眼睛,眼前人逐渐清晰起来,那人说完话,还翻了几个白眼,修长的手指从怀里掏出块精致的小银镜,左右照着,“嘶——今天这个发型真是让我不爽,回头我得想个办法好好让它……”他左右拨弄着鬓角的碎发,然后一把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梳子拍在桌上,“还是算了,真是丑死了!”
青染恶寒,鸡皮疙瘩差点把自己给淹了,她吞了口口水,“这位……大姐,我没喝酒啊,我不过是头有些晕而已,再说了,我就算喝醉了,又和你有啥关系啊?”
“诶诶诶?你说谁大姐呢你,你说谁大姐!”粉衣男子伸出略明显兰花指指着她,“我是男的!”
青染“扑哧”一笑,指着坐在他旁边都深秋了还神经病的摇着扇子的书生,“这位公子给评评理,活活一个大男人成天这副样子,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男人?我看他比女人都女人。”
“喂喂你个臭丫头,我怎么女人啦?是你趴在这桌子上半死不活的,头发乱如鸡窝,身上臭哄哄,也不梳妆打扮……啧啧啧,看你眼圈那个黑,哎呦唉哟……你居然连胭脂水粉都不擦!还有你那眉毛,天呀天呀……”他不停的摇晃着他那两只精致的爪子,“真没见过你这也不修边幅的女人!”
青染本就心情不好,偏偏遇到一个娘到不行的男疯子撞上了枪口,她一拍桌子:“你站到大街上看看,谁像你一样头发梳得那么油光水滑、脸涂得比女人还白、嘴巴比女人还红的!不下雨不下雪也不是夏天,你居然还带油纸伞?你是不是怕晒黑啊?我看你就是个小——白——脸!”
“你!”粉衣男子也拍了桌子,然后华丽的翻了个白眼,“哼,咱们好男不跟女斗,更何况是个丑——女——!”
青染捏住酒碗,强压怒气,慢慢的坐了下来。
“我看你也别和一个小姑娘置气了……”书生尔雅一笑,“古人曾有云‘君子——”“得得得,别君子小人的一套套的了,烦都烦死了。”粉衣男子转头看向青染,“告诉你喔,反正到时候嫁不出去,可不要怪我!别到时你再哭爹喊娘的……”
“我没爹娘了。”青染拉下脸。
“哎呦,怪不得呢,所以我更要好心好意的代你爹娘提醒你要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没想到你不知感恩,还被你这样奚落……”他气得扭了身子转向另一侧,手托着下巴,“算了算了,气大伤身气大伤身……诶、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的手好像摸到了什么,吓得跳将起来。
青染不耐烦的看着他:“大姐,你尖叫什么啊?好吵的!别人都在看你诶!”
“我的脸,我的脸!哎哟喂!”粉衣男子颤抖着手,花容失色,“该死!一颗痘!”
“嗨!”青染重新趴回桌子上。
“都赖你啦!”粉衣男子不干了,“我的皮肤本来保养得那么好,都是因为你让我生气,才冒出了颗痘,你说说,这笔账怎么算!”
“什么怎么算啊大哥,咱们才刚见面,你那颗痘就得赖在我头上啊?那你媳妇要是正巧坐你旁边要生了,难不成那孩子还是我的呀?”
“这位姑娘,莫要如此出言不——”“你给我打住喔!”粉衣男子忙制止住书上企图冒出的一连串说辞,“你先看看我这颗痘怎么办了啦!”
青染又喝了口酒,“行了行了你也别闹了,呐,这个给你……”
粉衣男子接过一个小瓷瓶儿,“这是什么鬼东西?”
“鬼东西大不了你别要嘛……”青染玩味的看着他,“祛痘的,你看我脸上啥都有,就是没有痘。”
粉衣男子半信半疑的打开了瓶塞,一股好闻的香气飘了出来,他轻笑:“很香嘛,倒是不错的样子哦!”他看青染示意他涂上,便往手上倒了点儿,“你确定管用?”
“肯定管用,就连严世蕃的小老婆们都说管用。”青染一本正经的点头。
书生微笑的看着青染,“既然姑娘都如此说了,看来真是管用,你不妨一试。”
“啧啧,好吧,那我就试试咯,反正我那些瓶瓶罐罐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呀。”他便说便轻轻的往脸上抹着,兰花指依旧翘。
一旁,书生看着青染,看她没有了方才不耐烦的样子,反倒是多了几分玩味和凑热闹的神情,心里不由得念了句“不妙”,他慢慢转过头,只见那颗痘越来越红,最后整个下巴周围都红了,他忙用扇子挡住脸,连连摇头。
青染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粉衣男子不知发生何事,见书生示意,忙掏出了镜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照,当真是破了相了。
青染在一旁不禁憋笑,裴西亭拿着折扇掩面,而吕南则是眦目欲裂,他突然便抽出了随身携带的油纸伞,只听得“砰”的一声,青染往后一闪,那伞柄便狠狠的敲在了酒馆的老木桌上。
身旁的食客皆吓了一跳,紧接着便听到了一阵阵碗筷落地的声音,而那木桌已从中间生生的裂成了两半!青染不禁跳脚,她忙一把掏出了药粉包儿,朝着吕南便撒了过去,可吕南却也反应迅速,那把伞“唰”的一下在他眼前张开,成了一个极好的遮挡药粉的屏障。
而青染趁着吕南招架的空当,则迅速的朝门外奔去,临走还不忘朝吕南做了个鬼脸儿。
裴西亭忙拦住吕南,“不要在这儿动手,太过招摇了!”却不曾想吕南早已经气急败坏,见青染要跑,他便一把推开裴西亭,提起衣摆迅速朝门外追去。
赵家村的一处农家院中,本来邢宇正安静的喝酒,却打老远就看见一个男人拎着一个小女孩儿一路直骂的走过来,而另一个则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微笑着摇着扇子。
“是他们回来了。”邢宇拿起剑,走了出去。
“是啊,嘿嘿……”扛着锄头的赵万东也快步跟了过去。
“大哥、大哥啊……”吕南气得叉腰,他提溜着青染后脖领然后把她扔到邢宇面前,“这小丫头也太不知好歹了,你怎么收了这么个人进咱们‘北斗七星’?”
青染见他撒手,便朝他吐了吐舌头,然后一溜烟儿跑到邢宇身后站着,挑衅的笑。
“吕南,别跟她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邢宇看着气得直跺脚的吕南,又转过头,“来,西亭,你们两个带她进去。”
“哼!”吕南犹自别扭着,不情不愿的快步往门那边走。
裴西亭拿扇子给青染扇了两下,“有没有清醒些?”
“谢谢裴大哥,我好多了,就是有点凉。”她瞄了眼那大折扇。
“哎哟……”吕南走着半截儿回过头来,“裴大哥裴大哥的叫着可真亲喔,哼哼,以后看他不唠叨死你的……”
“再唠叨那也比你这个大姐强!”
“你等着瞧!”
“小白脸!”
这边,裴西亭没有理会二人的拌嘴,他和蔼的看着青染,“姑娘啊,既然你清醒了,那之后就要听我跟你说,这女子要讲求三从四德,‘三从’是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你既已无父无母,也没有嫁人,更不曾论及后世子女,所以日后便要谨记长兄如父,也就是要听我们这些大哥的,而你看你方才在酒肆中放浪形骸、不修边幅,实在不成样子,四德的妇德、妇言、妇容、妇功你一样都没有做到,这实在是不合适的,你要记住……诶姑娘,我的话还未说完……”
青染捂着耳朵快步追上吕南,一脸悲愤的拍着他那瘦削的肩膀:“大姐,我看……还是你比较好些。”
“你说什么!”吕南咬牙切齿。
“我是说,还是你比较——”她话音未落,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这是汪碧宁当时躲藏过的地方,而自己,就是在这里被严绍庭打晕的。
伤心事又涌上心头,她来不及悲伤,便瞧着裴西亭马上要跟了过来,她忙调整了下情绪,重新安上笑容,继续往院里走去。
第14章 第十四章
“吕南,西亭,青染你们已经见过,从此以后,我们‘北斗七星’的人,也就齐了。”邢宇坐在石桌前,“记住,平日无妨,大事中要团结。”
“好吧,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我就饶了你这个臭丫头……”吕南轻哼了一声,然后捂住下巴,“嘶——你这鬼丫头究竟给我搽的什么东西啊,我的脸啊!”
“嘁!娘娘腔!”青染瞪他。
“你!”
“青染……”邢宇声音低沉的警告。
青染嘟着嘴,在那儿对手指,“邢大哥我错了还不行么。”
“哎哟!这不是那天咱再诏狱门口看见的那个小妞吗,他怎么是咱们的人,他妈的张镇北你捂我嘴干什么,唔……”刘三尺摇头晃脑的乱动,一旁的张镇北狠声,“叫你别乱讲话你怎么还是瞎突突,不要命了你!”
刘三尺拼命扒开张镇北的手:“你烦不烦啊!啰哩啰嗦的都快赶上那个酸秀才了……”他大步流星的朝石桌那边走去,兴高采烈,“大哥!”
邢宇朝他点头示意,然后看向青染:“高个儿的是张镇北,矮个儿的叫刘三尺。”他又看向旁边扛锄头的,“这是赵万东,他在这儿有几亩地。”他顿了顿,“这里平日是我们一个会面的地方,很安全。”
原来如此。
她默默的看向邢宇,邢宇好像一夜之间变得再也不会笑了,以往的他虽然冷漠,但眼里还是有着神采,可是现在,完全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除非像现在这样必须和他们说话,其他的时候,都是一个人默默的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诶小妞儿,你多大了?”刘三尺垂涎三尺,摸着下巴淫荡的看着青染。
青染还在愣神,也不顾刘三尺的不怀好意就条件反射的答了句,“十六了。”
“不错不错,挺嫩嘛……”他满意的笑着点头。
“哟……”吕南斜剜了他一眼,“三尺兄你未免也太过饥渴了吧,是不是最近欲求不满搞得现在是个女的你就想解裤腰带啊?”
刘三尺蔑笑的一下子跳到石凳上:“诶我说小娘们儿——”
青染回过头。
“没说你!”
青染黑线。
刘三尺淫笑着看向吕南:“你要是嘴巴再犯贱,我就晚上去找你,我倒要看看你那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儿是怎么鼓捣出来的……”“原来三尺兄还有断袖之癖啊,”吕南故意大声,一脸嫌弃,“我可没那个嗜好喔!”
“要找我他妈也不找你啊,成天把自己像个娘们儿似的那么捯饬,长的还不是那么磕碜!”刘三尺抹着嘴,“你再抹你那脸,也没人家刚来的小妞儿脸白!”
青染在一旁默默的翻着白眼。
“你以为我会看上你啊,也就长你这样儿的才天天出去采花,要是我啊,一大堆的小姑娘主动扑到我身上喔……嘁,你也别说我,就说秀才,”吕南指着裴西亭,“你要是有人家秀才一半儿的长相,你盯上的那帮女的早就一个个儿心甘情愿的找你来了。”
“嘿你个小娘们儿今天嘴欠怎么着,想惹大爷我啊?”刘三尺一下子从凳子上蹦下来,“老子今天不把你脸打个五颜六色的老子就不姓刘!”
“我看打了也是流氓的‘流’……”青染嘟囔。
“扑哧!”吕南掩着口笑了,“这小妹妹这话可真对我脾气,好好好,之前的帐咱们一笔勾销了。”
“那……谢谢姐姐!”青染喜笑颜开。
“哎哟你这个臭丫头!”吕南站起来伸手使劲搡了青染一下。
“我说东狗,你这今年收成不怎么样吧?”一旁的张镇北嚼着窝头,“弟兄们好不容易来一次,你就拿这些东西招待啊?”
“大叔这些东西挺好吃的呀,醋溜小白菜、炒鸡蛋,就是这窝头干巴了点儿,要是有碗汤就好了……”青染开怀大嚼,然后她觉得身后一个人影逐渐变大,“你叫我什么?”“大叔啊……”青染夹了块鸡蛋,天真的看着赵万东。
吕南和裴西亭面面相觑。
张镇北和刘三尺的脸僵着,只是“呵呵”的干笑。
一旁的赵万东握着锄头,他忍了又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