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胆子小,所以你曾经说过,你喜欢很威风的人,我想着你是觉得练武的男儿最有胆色,可你又说上阵杀敌便会三年五载的无法见面,我这才存了进锦衣卫的念头,而我现在好好歹歹也算有所成就,那都是因为你当时对我的期盼,”他笑了笑,“若没有你,又怎么会有那个在旁人眼里威风八面的沈荣锡呢?”
“不过我知道,我的确做的还不够好,否则又怎会有今日这个结局?有时我当真是很懊丧,若我能再优秀些,兴许便比当下更有底气来求徐大人答应你我在一起……”
“你若是要恨,便恨我吧,是我当初给了你承诺,可以后却没有把它实现的能力——”他苦笑着,“都怪我自不量力,让你承担这苦果。”
他的身影在漆黑的夜色中,显得尤为寂寞、寥落。
“小嫣,木已成舟,那我们今生便没有缘分再在一起了,不过你不要不开心,只要我沈荣锡还在一天,我便一定会保护着你、竭力让你开心,就算这世上谁都不在乎你,我也希望我还是最后那个在你身边守护着你的人。”
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抛弃了你,我也会不顾一切的握住你的手。
徐嫣倚在门口儿,手中染了血的碎瓷片突然掉在了地上,她一把捂住了手腕上的伤口,泪水不住的滴落在手背。
徐凛在不远处负手而立,他默默的看着那摇曳的灯火,突然攥紧了拳头,眼里不停的闪烁着泪光。
第12章 第十二章
青染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她周身又开始发冷,那种熟悉的血腥气重新漫布周围,她揉揉眼睛,不由得惊讶的发现,房间的角落,是被绑在铁柱上的浑身是伤的汪碧宁。
“汪姑娘,我想你还是配合一些,把东西交出来,以免再受皮肉之苦。”
青染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个拿着刑具的背影,她缓缓扭过头,不禁更为惊恐,牢房另一边的太师椅上,坐着一脸等着看好戏表情的严世蕃。
她想试着站起身,无奈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汪碧宁咬着嘴唇,毫不畏惧的直视严绍庭。
“你突然离开,想必是觉得客栈不安全,而这两天出现的你不认识的人只有我一个,你既认定是‘我’不安全,那你一定是发现了那份名单,你猜到了你爹是被严家灭口,所以要赶紧逃开我这里,我说的对么?”
“严公子多想了。”汪碧宁冷笑。
“哦?倒也真是个硬骨头的人。”严绍庭捏住她的下巴,“现如今你家人都死绝了,想来是没什么可怕的,这些刑具对你好像也不太起用处,”他挑起嘴角笑着,随后击了两掌,牢门被人打开,门外出现的,是面色铁青的邢宇。
汪碧宁看见邢宇,突然挣扎了一下,“邢大哥!”
严绍庭挡在汪碧宁的面前,“怎么样,见到了你的心上人,心情如何?”
“你们别想伤害他!”
严绍庭伸出食指左右摇晃了两下,“不不不,我们不会伤害他,我们怎么会伤害自己人呢,”他转过身,眉眼俱笑的望着门口儿的邢宇,“你说对吧、邢宇?”
汪碧宁瞪住严绍庭,“你说什么?”
严绍庭连连摇头,“真是可惜,不过,你难道不想知道邢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么?”
汪碧宁轻蔑的笑着,“你们这群丧尽天良的走狗,严嵩的鹰犬!为了自己的目的什么都做得出来,什么谎话都说得出!”
“是么?”严绍庭把铁钳子举起到汪碧宁的嘴前,“汪小姐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如此出言不逊想必真是气火攻心、不顾形象了吧?还有,汪小姐怎么能说我们是走狗和鹰犬呢?”他突然捧腹大笑,“我们本来就姓严啊……”
青染突然死死的闭上双眼。
“你们严家会遭到报应的!”“那也是你们汪家先遭到报应!”严绍庭狠声,“这个世界没你想的那么美好,我告诉你,你爹从一开始就投靠了严家,我们严家做的脏事,你爹也必有一份!”
“不可能,爹不会这样的……”汪碧宁声音越来越小,她流着泪。
严绍庭审视着她,话音冷鸷,“汪小姐,现在的朝廷里,又有几个是干净的?你又何苦自欺欺人呢?我告诉你,从你拿到那份名单的那刻起就该知道,你爹早就投靠了严家!”
“你们这帮杀人凶手!”
“我是凶手?”严绍庭耸肩,“对不起汪小姐,我和汪家灭门一事毫无关联,反倒是你的心上人倒好像有点什么关系……”
“你说什么!”汪碧宁死死盯住严绍庭。
严绍庭冷眼看着汪碧宁,“女人的头脑就是简单,为何邢宇约你的时间正好你家出了事,为何你放了个坠子在桥上他就能想到你有危险而回府救你,这些你都想过么?”
汪碧宁惊疑且又恐惧。
她缓缓的看向邢宇。
严绍庭回过头来打量着汪碧宁,似笑非笑,“所以一开始你说错了,我们当然不会拿邢宇要挟你,不过我觉得倒是可以拿你要挟要挟他……”他凑到汪碧宁耳边,“他若看见你在他面前做了我爹的女人,你说他会不会求你交出那份名单呢?”
汪碧宁咬着牙颤抖着。
青染看见邢宇脚下突然挪了一步,然后又拼命克制住了。她看着严绍庭,突然觉得,那些日子的自我催眠,终是没有用处的。
他对自己再好,在人前,还是那个手段狠辣的锦衣卫严绍庭。
严绍庭嗤笑一声,然后转向邢宇,扬声:“邢宇,你不是最孝敬你义父了么?那如今你义父又多了个女人,你是不是该庆贺一番啊?嗯?”
汪碧宁听见“义父”二字,浑身一震,她那张美丽的面孔因为极度的惊异和愤怒而显得凄厉而狰狞。
严绍庭连连冷笑,盯住汪碧宁:“因为他在为我们严家做事,你们全家,都是他杀的。”
“不会的、不会的……”汪碧宁颤抖着。
“为什么不会?!”严绍庭指着邢宇,声音阴狠,“邢宇,你敢对天发誓你什么都没有做吗?”
邢宇站在一旁,他很想立刻冲过去救下遍体鳞伤的汪碧宁,可是他却动也不敢动,他低下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
汪碧宁震惊的看着邢宇移开了目光,她怔在那里,一动不动,许久,突然“咯咯”的笑了几声,泪水反复冲刷着她脸上的伤口,那种疼痛逐渐变得麻木,她吐了口血沫儿,“好,我懂了,我什么都懂了……”
“宁儿……”邢宇一步步的走上前,无力的看着她,“没能保护好你,是我的错。”
“这就是你所谓的保护么?”汪碧宁含着泪。
邢宇缓缓的拿出一块玉佩,满目皆是悔意,“这是我给你的,现在物归原主。”
汪碧宁突然笑了出来,“我终于知道我的玉佩怎么会平白无故的丢了……”她绝望的看着邢宇,“是你,故意叫人偷走,然后好在你们动手的那天,有理由把我约出府,对么?”
“宁儿,我不想你受到伤害……”邢宇握紧了拳头。
“邢宇——”严世蕃冷冷的开头,“你抓紧叫她交出东西,否则接下来诏狱的那些刑具,我可不知道庭儿会用哪几种。”
邢宇痛苦的闭上眼。
青染的视线逐渐模糊,她张着口,不住的抽泣着,嗓子好像被堵住了什么,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醒了?”严世蕃听见声音,踱步走向青染。
严绍庭听猛地回过头,“染儿,你怎么醒了!?”他快步走到青染面前,抱住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把你打晕的,可是我必须要带走汪碧宁,对不起……”
青染哭着摇头,她挣扎着抓着严绍庭的衣袖,“放了她吧,你答应过我的——”
严绍庭犹豫,然后他慢慢摇着头,“我当日说过,我答应你不会伤害她,可若是她自投罗网,那我真的无能为力。”
“可是你真的答应过我的……”
“染儿,我姓严,我不会背叛我的家族的,”他要抱起青染,“染儿,我带你离开这儿……”“我不走!”青染哭着,“你们放了宁姐姐……”
“放了她?”严世蕃“哈哈”大笑,“别忘了,你的命还握在我的手上,你想保命,就要为我严世蕃做事,”他一下子抽出邢宇一直握着的剑,扔到青染面前,“让我看看你的本事,你不是懂医术么?那你该知道怎样才能让一个人痛不欲生吧?”
青染向后错着,拼命的摇头。
严世蕃蹲下身来,“你要不下手,庭儿也会下手,没用的人,我严世蕃不会留,在外面,有的是想要为我卖命的人!”
严世蕃说罢,严绍庭突然痛苦得紧闭上眼,那些每每让他头痛欲裂的回忆又开始啮咬他的灵魂,他的父亲,他的爷爷,还有他自己……
他这辈子都注定脱不开身了。
青染抬起头盯住严世蕃,害怕得颤抖着,“我不会的、我不会的……”
“你不让她得到点儿教训她是不会交代的,怎么样,你还不动手的话……庭儿!”严世蕃厉声,“你来!”
严绍庭狠下心,放下青染,拾起了剑。
“不要……”青染哭着抱住严绍庭的腿,“庭哥哥,求你了!求求你了!”严绍庭拿着剑,突然闭上了眼睛,“染儿,我也没有办法,这就是我的任务,也是我的无奈。”
“你还不动手么?”严世蕃厉声。
“不要……”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求求你,求求你别杀我!”
“快点动手!”
“不要,庭哥哥……”
“快把她杀了!”
“庭哥哥——”
“快把她杀了!”
“快把她杀了!”
青染突然抱住头蜷缩在地上,脑海里一块块破碎的回忆在激烈的撞击,她突然想起来,七年前的她,亲眼看见了爹娘和叔叔的尸体从这里抬了出去,而她,也是被这样丢在了诏狱的牢房里,她的眼泪把乱发糊在了脸上,她痛苦得抱着膝盖,靠着阴冷的牢房壁,忍受着老鼠在身旁乱窜,忍受着蟑螂在身上乱爬,她抽泣着,身上白色的衫子已经破破烂烂,她只能撕了自己那条艳粉色的长裙,小心翼翼的把它缠在自己胳膊上的几道鞭痕上。
那时,严世蕃递给严绍庭一把剑,森冷道:“庭儿,把她杀了。”可严绍庭突然给严世蕃跪下来,不停的哀求,“爹,我不想杀人……”
“她全家都是咱们的仇人,你不杀她,她日后也会为了报仇而杀你!生在严家,杀个人见点儿血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你现在不敢也得敢!”
站在旁边的鄢敬远害怕得在一旁躲躲闪闪,一手捂着眼一手又推搡着严绍庭:“你快去吧四少爷,你不去你爹不会放过你的,你爷爷也不会放过你……”
严绍庭死死的闭上眼,“爹,你别逼我……”
“逼你?”严世蕃睨着他,话音讥讽,“告诉你,我女人多得是,我不缺你这一个儿子,你若不想要这个机会,有的是人愿意要……”
青染不住的哀求着,却是一丝一毫的用处都没有,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的人、摆设都从眼前消失了,严世蕃那如噩梦般的声音也逐渐在耳边减弱,九岁的她无助的望着拾起剑的严绍庭,看着他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的走了过来,看着他用颤抖的手捧起她的脸不住的忏悔,看着她这个只在外公家里见过一面的庭哥哥,把那把剑刺进了她的心口。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微微睁开了眼睛,她听见严绍庭用那把剑劈开了他的玉佩,然后把其中一半系在了她的脖子上。
一滴灼热的泪滴在了自己的脸颊,还有他那声颤抖着带着痛苦与悔恨的、却已再无用处的三个字——
对不起。
颤抖的手从衣襟里缓缓掏出那枚“坠子”,青染把它紧紧攥在手里,她不住的流着眼泪,她终于知道了,要是没有她的存在,她的庭哥哥,不会变成今天这个可怕的样子,她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哭着哭着,却再也没了力气。
顺着潮湿阴冷的地面,她看见房间的那头,汪碧宁合上眼睛,“邢大哥,你对我已经仁至义尽,你杀了我吧。”
“砰”的一声,青染猛地掩住了口。
邢宇呆立在那儿,火铳从手中滑落,“哐嘡”一声,掉在了地上,他缓缓的伸出手,把玉佩放在汪碧宁手里,然后抚过她那满是伤痕和血迹的脸,轻轻的拨开她的乱发,在她嘴角轻轻一吻。
汪碧宁含着泪,“我们、两不相欠了……”她轻轻低语,然后,就再也没了气息。
邢宇的手无力的垂下,一行清泪从他眼里流了出来。
青染张着口,嗓子却已经哑得发不出了声音,但还是反复喊着“宁姐姐”。她无声的流着泪。
“邢宇,你想反么!”严世蕃终是忍不住怒气,咆哮起来。
邢宇的脚步声回荡在黑暗的长廊,他一步一步,再也没有回头。
第13章 第十三章
从那日过后,青染便经常开始做噩梦,有时梦到当年在诏狱里的情景,有时是爹娘,还有就是她的宁姐姐。
对于严绍庭,她已经快恨不起了。
她坐在街边的小茶馆,经常一碗热茶饮了一个下午。那天,她迎接到了秋日第一场绵长的冷雨,然后,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