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开言绕过卓府,走进花双蝶的院子,等待着主人归来。
花双蝶见了她,自然惊讶:“谢姑娘,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三天不见你,公子寝居里的花草都枯萎了。”
谢开言赚到了卓王孙的字画各一幅,再也没有去拜访他,遑论送花与学习。见花双蝶提起话头,她并不答,只是委托花双蝶在雪白瓜皮上雕出一盏兰花灯,她再接过来,涂抹上一层釉彩,用以防水。
花双蝶看见她的动作,愈来愈奇,问道:“花灯用来做什么?”
谢开言用绢布扎了一个小屏风,轻轻放入瓜果中,围拢着香蜡花心,忙得头也不抬。“今天是河神节,连城镇的姑娘都要做花灯送神,祈祷来年风调雨顺。”
花双蝶暗暗诧异,河神节她倒是听说过,但是没料到连城镇的节日竟是这么晚。现在正值秋末冬初,西门河笼着一层白雾,送灯下去,神灵能好好享受到花果香烛吗?
谢开言转身要走,花双蝶连忙拉住了她:“我听说华朝的河神节也叫女儿节,是与心上人一起送灯,这样祈福起来,也灵验一些。”
谢开言侧头问:“真的么?”
花双蝶笑着说:“你拉公子去试试不就知道了?”说着,将谢开言推入旁边的院落里。
谢开言双手捧着花灯,局促地站在门外,唤了一声:“卓公子。”
卓王孙此刻正坐在寝室内,看着桌案上连绵起伏的花草丛,一动也未动。白华束枝,芳香犹在,或浅黄,或绚丽,整整三十株,每次环顾,就像是浏览一遍原野上的秋天。
他曾站在天阶山崖前,吹奏起一首《杏花天影》,清风震得花瓣卷落,飘拂下去,送给谢开言无以言喻的美景。但是此刻,就在眼前,她回赠给他的更多。
耳边似乎又传来那声不轻不缓的呼唤:“卓公子。”
他坐在案榻上回道:“进来。”
谢开言伸手推门,走进寝居里,顿时一阵清香袭来,令她停住了脚步。
卓王孙坐在一片花海里问她:“什么事?”
谢开言低头回答:“我想请你一起去放灯。”
卓王孙拂袖扇开几枝花,冷淡说道:“我乏了,不去。”
谢开言咬咬唇,轻抬眉眼问道:“公子似乎在生气?”
卓王孙不说话。
谢开言悄悄走近几步,试探着问:“难道是因为——我没有知会公子一声,我的课业已满,不再来这里学习的原因?”
卓王孙依然看着她不说话。
谢开言左手挽住花灯,踌躇了一下,终于走到他身边,用右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公子息怒,我这就向你赔礼。”
卓王孙总算开了口:“怎么赔?”
谢开言侧过身子,不去看卓王孙,脸颊上浮起一抹红晕,令苍白容颜羞赧不少。“我放下这盏花灯,祝公子福寿安康……”
“就这样?”
扭头背对着卓王孙的谢开言抿了抿嘴,又轻声说:“还许下一个女儿家的心愿,希望能时刻见着公子。”
卓王孙站了起来,任由谢开言拉着他的袖子,来到西门河边。一株柳树孤零零地站在淡雾里,枝叶挂着霜华,如同绽放着琼花。他看了看,记起来这株柳树的意义。
他在树下曾要她许诺,没有他的允许,她不准随便离开。
谢开言站在他身旁,细细瞧着他的脸,看得有些久了,又微微一笑。“你想起了什么?”
卓王孙不禁抬手抚上她的笑脸,近乎低语道:“你。”
谢开言低头,用双手捧起洁白的兰花灯,闻了闻。“杏香飘渺,随风转徙,有时我睡着,也会闻到这种味道。我在想,那是不是公子特意为我安置的熏香?”
卓王孙没说什么,只用手压了压她的发顶,将她靠向自己的胸前。那股熟悉的草木香气是多么令他眷念,他闭上眼睛,吻了吻她的头发。
谢开言稍稍退后,避开了他的怀抱。她捧起花灯,送到他鼻梁下,讨好地说:“你闻闻,是不是很相似?”
卓王孙深深看了她一眼,果真低头闻了下去。一股清淡杏花香气冲入他的心肺间,薄而飘渺,退得远了,还能勾起血脉里的颤动。他抿紧了唇,低头看着她的眼睛。
谢开言转身放开花灯,看着它飘远,一直没有说话。夜风拂过发丝,吹乱了她的眉眼,她又站了会,才说道:“走吧,我送公子回去。”
一刻钟后,谢开言走回小木屋,取出卓王孙写的那副绢素字帖,垂眼研习一番,对盖大说道:“备纸。”
卓王孙曾向盖大当面出示过太子谕令,因此他知道书写纸的质地。他铺开早就准备好的金帛纸,替谢开言研好墨,然后袖手退到一边。
谢开言轻提一口气,握笔疾书,参照卓王孙字体神韵写了一道阵前谕令:事兹重大,午后攻城。
夜风从小木窗穿过,吹干了墨字。盖大上前查看,叹道:“竟然能写得分毫不差,谢姑娘果然是奇才。”
谢开言收拾砚台,苦笑道:“盖大哥又在取笑我。”
盖大小心收好谕令,道:“指令已经有了,不过阵前叫将,还必须出示金牌。”
谢开言道:“令牌在卓王孙身上,我明天再取。”
今晚她已经摸过卓王孙的腰身,胸口触及到一点坚硬,她便知道他随身带着令牌,就安放在左怀。猜测获得求证之后,她退出了他的怀抱,避免打草惊蛇。
只因她知道,卓王孙聪明过人,稍稍做错一步,会被他看出全局。
她也知道,在卓王孙已经下过最后一战的谕令之后,她赶到城头,向都尉阎海变更作战时间,更是行凶踏险的事情。阎海军队是久经沙场的正规军,不像巴图杂军那么好糊弄,以他明锐的感知能力,他甚至会怀疑变更指令的真假,直接冲进城来。
所以,她必须稳住局势,不能漏过任何一个细节。
当夜,谢开言细细捣碎晒干了的青杏,将它们磨成粉末,再注入丛苏子药水,装进布袋过滤。待药水变得清澈无垢时,她取过一副棋,将棋子浸泡在水中,再捞干,如数放进盒内。
盖大请来一位精细的绣工给谢开言装扮,一切妥当后,谢开言铺开如雾般的裙裾,安然坐在椅子里,闭目养神。
窗外虫鸣之声隐去,清露滴响,坠入初阳拂照的大地。
谢开言睁开眼睛。
天亮了。
最后一战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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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击
咚——
咚——
咚——
辽阔秋原上传来三声沉厚鼓响,栖息在骆驼荆棘树上的老鸹被惊起,呱地惨叫着飞向铅灰天空。连城镇的马队、征夫、青年壮丁依次从自家篱笆院门走出,聚集到方砖街道上,背起长弓箭鞘,系紧头巾及马刀,自发合成一股人流。他们都不说话,沉默着向大门走去,远远望见,像是黑压压的一片云。
爷娘互相搀扶,站在篱笆旁,泪眼看着孩子走远。年轻的妻子们紧咬住唇,尾随队伍之后,偷偷地再送了一程。盖大单马立在城门一侧,阅兵完毕,一提缰绳,风一般跑到小木屋前。
一袭雪白衣裙的谢开言正等在了沙枣树下,微微笑着看他。
盖大喉头一阵发紧,他迅速翻身下马,抱拳说道:“保重,妹子。”他用男子汉的行军礼对她施以敬意。
只因她配得起。
很早以前,他或许不明白刑律堂为何要推选一个姑娘做预备族长,担负起五万弟子的教训。现在看到这座孤城,看着她微笑如昨的脸,他终于明白了,勇者的胆识、智者的聪慧与性别无关。
她以一道瘦弱的肩膀,承担全城的危亡。
城空,敌众,三百口子民性命需要她来保护。但一到午后,她站在城墙之上,面对的却是一千数目的虎狼骑军。
她该怎么办?是不是已经做好了杀身成仁的准备?
盖大不敢想,也不能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就在今天,他必须领军出战,将空城完全交付给她。
谢开言如何不懂盖大的心思?她连忙走上前,托住他的手臂,只是笑道:“盖将军十六岁起义兵讨伐贼寇,筑坛祭天以还,英雄胆气震铄古今。时隔十七年后,盖将军起军鼓秋原大点兵,以壮阔鼓声祭告天地,战神已经归来。”
盖大勒紧齐额头盔,眉目跳动,口中不能言语。
谢开言牵来马匹,看着他踏上战马,持起树枝敲向马股,朗声道:“天不屈才,盖将军必定得胜而还!”
盖大纵马径直驰去,留下那道孤单的身影,不回头。
得得响的马蹄寂寥地传遍内城街道。内城的民众接到讯号,纷纷紧闭门窗,再次回头检查负重物资家产的马车是否捆好了绳子。再过不久,会有人带着他们撤离。
内城高楼之内,住着马一紫全家,此时马家人正围着八宝桌喝汤。
马一紫并不知道就在昨晚,盖大暗中通知了各家各户,对他们说道:“明日一战极为凶险,华朝人很有可能派兵来占城,将我们驱逐出去,再将老弱者杀光。如果你们想活命,想家里人无事,就随着阿驻走,明日撤出这座城,千万不要泄露了风声。”
阿驻是盖大留在城内的亲信之一,负责组织民众撤离,他知道退出城后的路线,确保这批人不会走错路、陷入沙池。
绝大多数民众信服盖大,见他说得慎重,纷纷点头答应。他们的孩子或者丈夫就在盖家军里,跟着阿驻走,等于回到了亲人那里去。何况这十年间,正是因为不满华朝的□、对南翎遗民的轻视,他们才聚集此处,等着新一任首领的指引。
据悉,二皇子还没有死。只要皇族血裔没有灭绝,总归有希望杀回去。即使眼下不能立国,至少能免于奴役免于屠戮,让他们维持起最后一点尊严。
连城镇是三朝流民混杂之地,除去南翎心腹家庭,还有华朝与北理的流亡者,占了总人数的一成。盖大本着慈悲心怀,也通知了他们。但凡有不走的,盖大便道声“得罪了”,将那些人全部捆起来,丢进地窖里关一夜。
盖大熬了一个昼夜,连番处理诸多事情,并不觉得疲倦。他的人缘极好,在连城镇很有影响力,是以他振臂一呼,几乎是全镇响应。
秋原上,'免费小说'整 理排列着他的子弟兵,眼里没有恐慌,挺立的身躯不输于雪铠银骑的华朝精兵。
盖大单马站在队前,一一巡视全阵,喝道:“束甲!”
众兵士勒紧土黄色胸甲,扎紧头盔。
“钳马!”
众兵士钳住马嘴,安抚马匹。
“出战!”
一声呼喝之后,盖大当先冲向无边无际的原野。秋阳从云层中冲破出来,洒下光芒,照亮了他前进的路。他的身后是一千子弟兵,随后,还有虎视眈眈的华朝骑兵跟着。
同一片原野之上,另一批人隐匿在北方村落里,筑土墙、立栅栏,摆出最迷幻的“四甲阵”藏起自己的行踪。
太阳斜照,墙头上灰尘飞扬,看不见里面的动静。
土城呈方形,正对着一截黄岩断壁,断壁之上,策马立着一道银色身影。银铠白羽,面容俊秀,即使来到战场,他的眸子也是温文可亲,乍一看,还以为遇见了儒生。
可是他的身份不容小觑,此刻站在这里,也是领了太子沉渊的谕令:带三千箭羽卫剿灭谢照轻骑。
箭羽卫连夜调度,稍作休整,齐齐给马上了夹嚼,赶赴战场,军容肃整地站在了左迁身后。无论风沙多么大,他们的马蹄没有后退一步。
一阵黄风吹来,卷起左迁玉冠上的银络丝绦,自东向西飘荡着。左迁久侯不动,正是等着风向,一切如自家公子说的那样:巳时一刻东风起,攒射西北角,乱甲位,活埋此城。
风越来越大,涨势顺利。
左迁扬起左手,朗声道:“摆阵!”
从竖列阵型中分出十队刀斧手,左手举起二十枝淋了藏油的箭羽,点燃,脚下迅速跑位,成鱼丽之阵拉开间疏距离。
左迁再道:“弓箭手准备!”
骑兵纵马奔向刀斧手,探身取火箭,扣弦,用箭矢斜指上天。
左迁最后一声令喝:“破阵!”
顿时箭如羽发,齐齐飞射土城西北,火星四溅,拉出一道一道浓郁的烟雾。不大一会,土城角落里遥遥升起一股浓烟,隐约传来人声呐喊,似乎有所骚乱。
左迁拉开银色长弓,聚目于栅栏之上,三指松开,送出一道雪亮的光芒。银铅箭不偏不斜钉住了栅栏头,尾端迤逦拖着精铁打造的长条锁链,垂在了地上。
重箭长尾,非臂力强健者不能御之,环顾整个羽林卫,只有左迁能担当此任。他抽出另外两支特制的重箭,如法炮制激射出去,又钉住了栅栏两头。
前面的弓箭手射光了火箭,纵马转到队列后,重新驱动新一轮的进攻。刀斧手自后至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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