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70年代,欧洲只有极少数女人以裸露乳房作为政治诉求手段。1974年,一位法国女士裸胸向土尔市(Tours)市长赫耶(Jean Royer)抗议他施政保守。还有一次,据报载数位女学生在讲坛前裸胸,向某位“知名的伟大哲学家”抗议(据信,这位哲学家应该就是哈布马斯),迫使他无言离去。然而这些零星的抗争从未发展成如美国示成般的集休力量。(译注:哈布马斯(Jurgen Habermas),1929年出生于德国,是法兰克福学派第二代中最多产、最具有影响力的学者)
一位欧洲政治人物倒是从裸露乳房获益不少。1987年春天,出生于布达佩斯,本名为伊罗娜·史脱乐的“小白菜”,代表意大利激进党角逐国会议员,在该党提名名单中排名49。“小白菜”原本是个脱星,一夕之间震撼了意大利政坛,她的竞选策略,简单地说,就是跳脱常轨,从下面这篇报道便可窥知:“一辆红色敞篷车停到罗马市中心国会大厦门口,一位年轻金发女郎、穿着一身粉红衣裳,站在车上,大方地裸露出乳房。镁光灯此起彼落,她拿着扩音机高喊着:‘停止性压制’一小撮兴奋的路人热情附和。”
意大利国会里,女性议员仅占6。5%的席次,因此“小白菜”的同性角逐者并不多。她和其他女性候选人最大的不同是,她完全没有政治、学术经历做后盾,只有乳房做前锋,而它们也完成了任务。
6月大选,“小白菜”跌破多数专家的眼镜,挤入360位国会议员行列,性解放政见将她推入政治权力核心。4年议员任内,“小白菜”推动了7项提案,分别是:囚犯的性交权、实施学校性教育、设立“爱情公园”、修订电影检查的猥亵标准、征收机动车空污税、禁止销售毛皮与动物实验、重新开放合法妓女户。
“小白菜”当选议员后,依然时常裸露乳房甚至全身,公职角色因而混淆。1987年10月的报纸头条新闻写着:“小白菜的乳房在圣地引发丑闻。”当时她签约赴以色列做春宫表演、碰到犹太教信徒抗议,拒绝让她进人以色列国会。显然,以色列不像意大利,不理会“小白菜”色情结合政治那一套。她在以色列特拉维夫期间,警方对她提起两项控诉,她只好仓皇逃回意大利,在那里,她的色情表演受到议员保护伞庇荫。
1991年4月,“小白菜”在倒阁危机中辞去国会议员,在不明动机下,投回了她的初爱色情电影与第二任丈夫的怀抱。“小白菜”的第二位丈夫是美国艺术家库恩斯(Jeff Koons),在两人的短暂婚姻里,他掌镜为“小白菜”拍摄了许多暴露照片。
同时间,美国女人早巳从“焚烧胸罩”迈进到更实际的行动,奋力争取女人的生育权、法律权、教育权、经济平等权、女性保健、幼儿托育、终结色情、暴力与性骚扰。尽管保守势力持续打压、宣称女性主义已死亡,数百万女人仍是奋战不歇,争取上述权利。女性运动掀起大革命,鼓励女人摆脱“社会强制的异性恋关系”与“生殖”两项枷锁,许多女人开始有了新的选择:不婚性行为、结婚但不生小孩、出外工作、单亲妈妈、同性结合,常见的选择是做职业妇女,有固定性伴侣,担任母亲但不婚。在革命大漩涡里,乳房成为女性新处境的有力标志。
乳房是最好的跨党派象征
1990年左右,美国发生了连串的示威抗议,要求政府正视妇女的保健。美国妇女从防治艾滋运动者身上学到经验,开始要求政府拨出更多预算支持乳癌研究。1993年,《纽约时报杂志》以显著的篇幅刊出《愤怒的乳癌政治》一文,封面上一张切除过乳房的女性照片,撼动人心。报导指出,全美至少有180个团体倡导乳癌研究,这些愤怒的团体不惜一战,誓言将乳癌议题推上立法机构、媒体与街头。
1991年与1992年在波士顿市大示威里,许多人高举尖锐的标语,写着:“问我有关贫穷与乳癌”或“向我乳癌与环境的关系。”1993年5月,700名运动人士集结于华盛顿特区的沈思泉,身穿写着“与九分之一的女人划清界线?”、“你救的可能就是你的老婆”等口号的T恤与短裤。同年10月,1000名群众(多数是女人)在白宫附近示威,系上粉红色丝带,挥舞着大标语。克林顿总统在接见了数位示威代表后,与妻子希拉里共同保证将推动预防、诊断与治疗乳癌的全国性方案。短短几年内,乳癌防治运动者已募得大笔研究墓金,更对以往忽视女性保健的立法机构施压,要求他们提高乳癌防治预算,从9000万美元(1991年)增加到4亿2000万美元(1995年)。
但是部分科学界人士却力表反对,认为政治压力扰乱了医疗研究预算分配,可能会影响癌症疗法的研究进展,因为资源如果移转到乳癌研究,癌症基础研究的预算便会缩小,而基础研究比较可能找到治疗所有癌症的疗方。乳癌防治运动者则反驳说,直到最近之前,女性医疗研究的资源始终不如男性,过去的医学研究多数侧重男性的疾病,即便女人罹患与男人同样的疾病(比如心脏病、肺癌),往往也不被列为研究对象。乳癌是女性特有疾病,需要医界的注意与足够的资源来抑止它的成长。
乳癌议题跨越政治光谱,将共和党、民主党、女性主义者、非女性主义者、同性恋者、异性恋者、穷人与富人连结在一起。我们可以看到活跃的女性主义团体“长岛乳癌行动联盟”、保守的“达拉斯库曼乳癌基金会”,以及女同志成立的“柏克莱女性癌症研究中心”共同携手,后者更利用每年在旧金山盛大举行的同志游行呼吁大众注意乳癌。1994年游行,乳癌存活者莱特(Raven Light)裸露出切除过的乳房。莱特也曾在其他示威场合裸略胸部诉求,包括1995年示威抗议旧金山湾景一杭特斯区(Bayview一Hunters)成立电厂,这个区域高度工业化,乳癌罹患率远高过美国其他城市。
从加州到纽约,乳庙防治成为全国性运动,乳癌病患与非病患互相倚赖、汲取力最,共同向恶疾宣战,惟有早年的废奴运动与禁酒运动者的怒火差堪比拟,伊凡丝(Laura Evans)便是一例。1989年,伊凡丝被诊断出罹患乳癌,接着接受密集治疗,1995年,她率领17名乳癌存活者赴西半球最高峰阿空加瓜(Mount Aconcagua)攻顶成功。此项“激励远征”(Expedition Inspiration)由旧金山“乳癌基金会”赞助,共募得150万美元,投人新的乳癌研究计划。
伊凡丝的故事深具启发性,还有许多人和她一样誓言扫除乳癌。不管是以一己之力,还是加入团体运动,这些女人在书籍、杂志、报章、简讯里写下撼动人心的证言,道出自己的心声,也为深受乳癌威胁的所有女人说话。仅仅10年前,谁又能想像乳癌会成为戏剧、艺廊展出的主题?
透过个人与团体的努力,乳癌患者集结了所有力量对抗敌人,她们的奋战成为20世纪末女性运动最主要的目标,只有堕胎合法化运动差堪比拟。现在,大众对乳癌的关注已经扩展到对女性保健的全面重视。
以前,乳房的意识形态由男性创造与推动,现在,乳房的意识形态由女性根据自身的需要主导。女性选民、立法者跨越党派界限,成为乳癌研究的支持者,一如她们曾在对抗性骚扰议题上联手出击一样。美国政治诞生了新的女性议题,而乳房正是最好的跨党派象征。
乳房政治学将原本私密的议题搬上了公领域,诗歌则保留了女人对乳房的私密感受,向内探视无关政治的思维与感受。当诗的写作牵涉到身体,便翻搅起五内的感受。乳房诗牵动痛苦与愉悦的回忆,时而跃向幻想,时而幽默反转,或者坠人无边的悲痛。回顾本书前几章,我们不难发现诗是乳房的家,只是此次,书写乳房的主角变成女人。
女人夺回乳房的描述权
过去25年来,女性所书写的乳房诗可能远超过史上所集。20世纪70年代以前,我们很少看到女诗人描绘女体,尤其是有关性、生育与疾病的主题。当女人从医师、教会与政客手中夺回了身体自主权,她们便开始描绘女体的真实面目。史上第一遭,乳房诗不再是男性对女体的幻想,开始呈现女性的主观想法。
和同时期的女性艺术家一样,女诗人的作品也呈现了全新的女体观点。揽镜自视,女人眼中的乳房并不完全符合男性的诗意理想,它们不是装点着草毒、樱桃的象牙圆球,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坚挺、对称、高耸如峰。她们的乳房可能平坦、松垮,或许激起男性的尊敬与欲望,也可能遭来讽刺与嘲笑。就像奋力争取投票权一样,女人也夺回了对乳房的描述权,从做爱的欢愉到乳癌的梦魇,女诗人开始用当事者的观点描绘表相下的女体,奥丝崔克(Alicia Ostiker)便狂喜地描绘乳房发育之乐:
少女时期,我们多年等待,
等不及要等量齐观,
让毛衣下的胸部拥有力量,
取代我们的母亲。
噢,完整的认同,噢,完美的形状,
当我们终于长出乳房时,
我们自认是上帝赐予世间的礼物,
也是俗世献给上帝的礼品。
当爱人舔吻它们
将我们带至那里,那里
在芳香的湿润里,
婴儿像蜜蜂嗅触。
女性内视乳房的观点果然大异于旁观者,乳房不再只是男性的欲望目标,也标记着发育中少女的自我认同与初发现的情欲。
在奥姿(Sharon Olds)苗写初为人母的诗里,乳房翻腾着多种激情:
我们的孩子生下一周后,
你在空房里逮住我,
我们倾跌在床上,
你亲吻我又亲吻我,我的乳汁
旋开了乳头炙热的活结,
浸湿了我的衬衫。一整个星期我都闻到奶味,新鲜的乳汁变酸。我开始悸动……
奥姿的诗描写生产、泌乳与做爱,交织着乳汁发酸的气味、手术缝口、丈夫/情人的温柔触摸。在这首诗里,乳房不是分离的性欲对象,而是母亲整体存在、肉体、力量、痛苦、关爱与被关爱的一部分。就算没有哺乳经验的女人,也能认同奥姿所描绘的乳房骄傲与敏感脆弱。一度,哺育与性感被视为相互对立,还记得文艺复兴时期开始流行奶妈,上流阶层的乳房保留给性爱,下层阶级的乳房则用来哺育吗?其实,女人知道哺乳与性快感密不可分,奥丝崔克率先坦白描绘哺乳时感到的性兴奋:
贪婪的宝宝,
吸吮甜美的乳头。
你的舌头拉扯着乳头,让我发痒。
你睁大圆圆的双眼,企图了解。
当你吸吮,我慢慢被触动了,
在敏感的兴奋中,
你活在你的嘴中,而我则活在子宫中。
她质疑母亲为何要否认这种快感:“享受这种感觉,真的如此可怕吗?为什么我们感受到另一种爱,却不教说出来?”
显然不可以!纽约州雪城的派芮歌(Denise Perrigo)便因为公开承认哺乳让她得到性快感,被警方控告性侵犯孩子,丧失了监护权,两岁的孩子被送往寄养家庭8个月。虽然法官后来查不到性侵犯的证据,还是将孩子判给祖父母扶养。派芮歌真是不幸,判定她“变态”的社工人员、警方与法庭,都不熟悉奥丝崔克这类的作者,更不知道“哺乳联盟”与乐芙医师也同意,哺乳时感到性兴奋是“正常的”。
韦瑟曼(Rosanne Wasserman)曾写过《月亮乳汁六行连句》(Moon…Milk Sestina)一诗,描绘哺乳与儿子第一次说话的情景:“这一定是真的:孩子从母乳中顺道嚷饮语言。”。艾波特(Deborah Abbott)则回忆,年轻时乳房泌乳的快乐:“我从这对乳房得到许多快乐,它们也享受了许多乐趣。我的乳汁曾呛过婴儿、喷洒过情人,它们也曾被舔尝、触摸过。在女人当中,我的乳房算是长寿、活得不错的。现在,我称它们为懒惰的乳房,因为它们已经尽了责任,慵懒地躺在我的胸前,好像掉落地面的水果。”这样的描绘绝不可能出自男性,它既不哀叹乳房失去年轻坚挺,也不视乳房丑恶如老巫婆,只有对过往快乐的甜蜜回忆,坦然接受垂垂老矣的“懒惰乳房”。
嘉欢只剩一只乳房的身体
当女诗人赞美乳房的哺育与性欲时,另外有一批描写乳癌的诗作则不那么快乐,一度被视为禁忌话题的疾病,现在催生了有关乳房X光摄影、乳房切除术、整形义乳的诗作。派丝坦(Linda Pastan)的《例行性乳房X光摄影》(Routine Mammogram)一诗,捕捉住女人接受乳房X光摄影时的脆弱感受:“我们在寻找苹果里的虫。”对贺派琳(Joan Halperin)而言,恐怖的则是诊断宣判:
五月的第三天,
医师笨拙的食指
在我的乳房上
摸索到一个肿瘤。
许多诗描写乳房切除后的经验,戈伊狄姬(Patricia Goedicke)在《现在,仅存一个》(Now only One of 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