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难怪他的眼睛不是灰色,而是褐色的……”他凑近绯雪的脸,凝视着她的眼睛,“绯雪,和你眼睛的颜色很像啊。”
绯雪拥有最纯正的朱雀血统,她的瞳眸是浓郁的深褐色,折射出火焰般热烈狂傲的光彩。而凌的瞳眸是薄薄的浅褐色,流动着冰冷幽深的清辉。同样的色彩,却能够幻化出两重截然相反的感觉。
“真的很像吗?”绯雪不停地眨巴着自己的眼睛。
“差一点点,不过,都很漂亮。”
“是啊,是啊,很漂亮。”绯雪高兴地扑到夜的身上。
“哎哟!”夜惨叫,“天哪,绯雪,别碰我的脚。”
绯雪赶紧向后跳了一步:“不好意思,我忘记你的脚受伤了。”
修玉斜着眼睛看了看夜的脚,皱起了眉头:“你也太不小心了,这个时候把脚扭了,秋祭那天你怎么去跳舞啊?”
夜苦着脸,晃了晃脚丫子,嘟着嘴:“离秋祭还有几天呢,到时候应该会好吧。”
“这可很难说。”修玉耸了耸肩,颇有点幸灾乐祸,“我去宫里叫御医再过来给你看看,至于这几天,你最好躺在床上,一步也不要动。”
“那会闷死我的。”
“不会,不会。”绯雪很快地把凌抛到了脑后,乐呵呵地将一大堆锦裳又拖了过来,眉开眼笑地道,“小夜啊,正好趁这几天把所有的衣服都试一试,到秋祭的时候,我保证会把你打扮成这世界上最漂亮的人。”
“啊!”夜呻吟了一声,将头埋进被子里,“你还是让我闷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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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晴朗的艳阳天。柔和的阳光洗过天空,溶化了云彩。天是清澈的蔚蓝,隐约透着太阳的淡金色。朱雀神殿前,两株挺拔的丹枫亭亭而立,枫叶渲染着太阳的光辉,耀眼得几乎看不清叶片的形状了,鲜明的,只是那朱红欲滴的色泽,浓极,也艳极。
今天,是朱雀国最盛大的秋祭日,传说中朱雀神鸟诞生的日子。祭坛中的圣火熊熊地燃烧着,祭司长高声咏颂着祈福的经文。
凌强捺住心中的不耐,端端正正地坐在贵宾席上。亢长的繁文缛节多得令人难以忍受,凌身为白虎国的使者在这种场合是不能够有失礼节的,否则,他实在是很想拂袖一走了之。
终于,祭司结束了他的祷告。朱雀王率着朝中大臣步出神殿,向诸国的使者致意。
凌的目光接触到了朱雀王的眼睛,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朱雀皇族的人都拥有褐色的眼眸,而他,最讨厌的就是褐色的眼眸,就像他自己的一样。
有人曾经对他说过,褐色是黑夜的颜色掺杂了血的颜色而形成的,所以像他这样生着褐色眼眸的人,是在阴暗中出生,也只能在阴暗中存在。可是,在另一个国度里,和他同样生着褐色眼眸的人却能够成为火焰的王者,是不是很讽刺?
凌冷笑着将头侧开去,眼角恰好瞥到了邻座的一位少女,他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住了。从少女所坐的位置看来,她应该是玄武国的使者,她生得很美,眉宇之间流露着一种高贵尊荣的气质。可是,吸引凌的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那如丝般的漆黑长发,在淡淡的秋风中轻颤着,流动着幽深的光泽。很美丽的黑发,这让凌又想起了夜,那个坏脾气的黑发少年,不知他现在可好。
少女发现了凌的注视,她微微一怔,并没有气恼,而是红着脸羞涩地垂下了眼帘。凌不想让别人有所误会,很快将目光收了回来。
侍从长赫沙悄悄地从身后趋近,对凌耳语道:“凌大人,派去调查的回报,三日前在驿宫外行刺的那些人似乎不是……王上派来的。”
“我知道。”凌的语气中不含任何波动,“他不会那么傻,派一些无用的庸才来送死。反正族里想要我死的人又不止他一个,算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提了。”
“是。”赫沙退下了。
此时,玉磬响起,深邃绵长,恍如从亘古传来,乐声已断,余音尚自袅绕,泠泠不绝于耳。玉磬声中,一位身披红裳的舞者飘飘然踏上神殿前的阙台。舞者静静地立在台上,不用言语,也不用动作,如微风中娉婷的杨柳,风姿卓约的意态一下子锁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凌凝望着台上的舞者,觉得有几分熟悉,他隐隐地想到了什么。
轻而短促的玉磬声再次响起,舞者慢慢地拂袖,修长的手指划过他的眉际、他的眼角,露出了一张秀雅绝伦的面容,果然正是夜。
琴瑟声中,夜翩然起舞。足尖曼点,凌波微步,应和着舒缓的乐声,他轻轻抬起了皓腕,若羽燕振翅欲飞,又流连不前。他的眼波随着指尖移动,清灵中带着些许妩媚,顾盼之间,魅人心弦。夜腰肢轻拧,蹑节跃步,玉臂曳动雾绡冰裾的红裳,如轻云蔽月,如回风舞雪。他的身姿像流水般旋过,微仰首,正对着太阳的方向,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抹上了一层金色的辉彩,他的身形融入了阳光,在舞步的幻变中,闪耀着亮丽的光芒。
乐声渐急,夜的舞步也渐急,时竦时倾,时翔时行,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仿佛被他的舞步所动,风摇,影移,惊起数枝秋枫,红叶翩翩落下。舞袖挥洒,带动流风轻旋,牵引着缤纷红叶在衣间袖底飘掠,恍如蝶起、蝶舞,舞上如丝黑发,顺着柔顺的发丝慢慢滑坠,亮黑中衬着殷红,丝丝明艳,片片妩媚。
阳光照在身上,很舒服,凌没有发现自己又微笑了。心底似有细细的水流过,有微微的风吹过,将冰冷的薄雾带走了。也许他真的生来就是属于黑暗的人吧,但至少此时此刻,他一样触摸到了阳光的温度。黑夜的颜色与血的颜色混合起来会形成他所厌恶的褐色,可是当两者分开时,幽深的黑色是夜芳泽的青丝与明亮的眼睛,浓艳的红色是夜飘拂的舞裳与掠过鬓角的枫叶,他想,他还是很喜欢这两种颜色的。
乐声嘎然而止,夜顺势敛身收步,朝台下施了一礼,抬头时,恰好看见了凌,他愉悦地对凌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悄悄地招了招手。
是不是他的错觉?凌感到,在夜笑的时候,阳光总是特别地明媚耀眼。他沉吟了片刻,站了起来。
“凌大人,您有何吩咐?”侍立在身后的赫沙谨慎地问道。
夜已返身向后台退去。凌不说话,抬手示意赫沙止步,自己循着夜的身形而去。
绕过朱雀神殿,在长长的回廊上,凌果然看见夜在前面扶着墙慢慢地走着,他疾步上前,扶住了夜。
夜扭头看见凌,很兴奋地抓住他的手,急切地问道:“你看见我的舞蹈了吧,你觉得怎么样?我跳得好不好?”
凌望着夜红扑扑的脸,心中竟有一丝怜意,但他很快刻意忽略了这种心绪,淡淡地道:“好极了。”
“好极了?”夜夸张地捏着嗓子模仿凌的语气,不高兴地摔开凌的手,“哪有像你这样夸别人的?冰冰冷冷的,一点诚意都没有。”
“我说的是真的,夜,你的舞姿真的非常美。”凌不得不耐下心来解释。
“这还差不多。”夜的表情变得很快,马上就笑眯了眼。
“只是稍微夸你一下,你就这么高兴吗?”凌很难理解为什么夜总是这么爱笑,不过,他是很喜欢看到这种笑容的。
“因为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夜的眼中闪着认真、执著的神色,“我能够在秋祭上跳舞是为了完成妈妈的遗愿。你知道吗,只有全国最好的舞者才有这种资格,以前妈妈也曾经在秋祭上跳过舞,所以她希望我能够和她一样优秀。”
“没想到你也有懂事的时候。”
“什么话嘛?”夜瞪了凌一眼,“我又不是小孩子,我一直都很懂事的。”他生气地举脚想踢向凌,但刚刚动了动,未愈的伤痛就让他的脚发软,一下站立不稳,跌到凌的怀中。
“你没事吧?”凌担心地问。他抱起夜,将夜放到石阶上坐好,蹲下身看了看,夜的脚已经又红又肿了。刚刚被忽略的那一丝怜意又浮现了上来,他有些恼怒地问道:“伤还没好,你怎么可以去跳舞?”
夜看上去也颇为苦恼,嘀咕着:“昨天明明已经好了呀,怎么又肿了?”
“为什么不叫个人来扶你一下,难道你想就这样一个人走回北门的暖琳殿?”
“我只是个身份卑微的舞姬的儿子,他们瞧在绯雪的面子上,没把我赶出朱雀宫已经很好了,怎么还会来照顾我?”夜的语气显得满不在乎,言罢,他抬头看了看周围,又抱怨道,“绯雪这死丫头,明明所好了来接我,怎么还不见人影,该不会又躲到哪里去打瞌睡了吧?”
秋风撩起夜的发丝蹭过凌的脸颊,痒痒的、麻麻的,这样的触觉似乎一直传递到心里去了。阳光太亮了,照得凌有几分恍惚,他抬手,轻柔地理过夜凌乱的长发,捋到夜的耳后。
夜眨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凌,呆了半晌,他又想起了什么,一把揪住凌的衣领,凑到凌的面前,皱着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蛮横地地道:“说起来都是你不好,要不是你的话,我也不会把脚给扭了,你说,你要怎么赔我?”
那明亮清澈的黑眼睛在这么近的距离凝视着他,眼睛里折射出太阳的光线,在那一瞬间融化了凌的理智。夜的嘴唇微微的撅着,流转着细腻盈亮的光泽,朱红中泛着淡淡的粉色。这样的嘴唇尝起来会是什么滋味,凌忽然很想知道,于是,他俯身吻上了夜的唇。
丰润的、柔嫩的唇瓣似乎带着一丝销魂的颤抖。夜身体温暖如阳光,夜的唇也同样温暖如阳光,凌觉得自己甚至吮吸到了阳光的味道,如此地清甜、甘美,令他忘记了一切。
太阳是不是还很耀眼?风是不是还很温柔?红叶是不是还很灿烂?看不见,也听不见,时间的流动都已经凝固了……
“啪!”一个很响亮的声音惊动了凌,美妙的触感倏然消失,然后是脸上辣辣地痛。凌回过神来,夜已挣脱了他。
夜拽着手心,紧紧地咬着下唇,急促地喘着气,一言不发地盯着凌,眼睛里热烈的怒火似在燃烧。
凌很奇怪自己的大脑为何偏在此际停止了思考,什么也想不出来,什么也说不出来。不过他很庆幸自己的表情还能保持平淡,静静地与夜对视着。
渐渐地,夜眼中涌出了点点盈盈的泪光,浇熄了怒火,他原本泛着粉色的脸颊如染上胭脂般透红。
夜是不是要哭了?凌的思绪又恢复了正常。今天的太阳太强烈了,晒得他头脑发热,所以刚才会有那样莫名其妙的冲动。凌方想开口解释,夜猛然一把搡开他,捂着脸,一瘸一拐地跑开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凌懊恼地叹了口气,身子向后一仰,靠在石壁上,抬头看向天空。耀眼的光线射入眼中,他眯起了眼,什么都看不清楚,明晃晃地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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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了,窗外,月儿半胧半明,窗内,烛影淡淡摇红,月光溶着烛光,将浅黄|色的影子映在窗纱上。
凌独自坐在灯下。很安静,只有烛火偶然发出“嘶嘶”的声响,可他的心里却像是有一种纷杂零乱的话音不停地在响着,当他侧耳倾听时,却有什么都听不见。他烦躁地顺手拿起置于桌上的短剑,“呛”地一声,抽出了剑刃。
烛火摇曳了一下,又凝住了。剑刃泛着暗青色的幽光,森冷的触感从手里传到了心里,慢慢地冷却了思绪。也许他真的很冷酷吧,触摸到饮血的利刃,心就会平静下来。指尖温柔地抚过剑刃,冰冷坚硬的金属与他的肌肤有着相似的质感。灯光下,短剑流转一缕清泠泠的光影,像情人的眼波扫过。
“叩、叩、叩”,轻轻的敲门声中传来赫沙恭谨的声音:“凌大人,有人求见。”
凌将短剑插回鞘,放回桌上。
“让他进来。”
背对着房门,凌听见门被推开了,却迟迟不见有人过来,他回头一看,来人居然是夜。夜低垂着头,不安地绞着手指,立在门边,欲进还休。
凌站了起来,面对着夜,沉默了许久,才想出了要说的话:“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
夜慢慢地走到凌的身前,偷偷地抬起头来睨了他一眼,又把头垂得更低了。
夜原本就比凌矮了半个头,从这个角度看去,凌只能看见夜长长的睫毛不停地颤动着。那中纷杂零乱的声音又在心里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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