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谓。」
对这些吃喝玩乐之事他本不在行,故有此言。
知他并非刻意推辞,东方煜微微苦笑之后领着他来到了城西的上青阁。
这上亲阁是九江极有名的一间酒楼,川菜十分地道,独家酿造的「沉碧」更是远近驰名的好酒,不事先预定根本一位难求。
可两人方入楼,那掌柜立时迎上了前,也不多问便将他们带往三楼景观最好的包厢。
白冽予心下因而略感讶异,却随即明白了过来。
这上青阁该是碧风楼旗下物业。故东方煜虽是临时起意来此,却还是能获得人人称羡的好位置。
上青阁地势本就偏高,这包厢位于三楼东侧,向东敞开的小台将整个九江城的尽收眼底。
点了一连十几道菜和两坛沉碧后,东方煜才在李列对面坐下……但见少年一双幽眸似有些怔然地望向那虽深埋夜色之中,却仍旧辉煌的街道。与其说是惊奇,更多的,反倒是某种莫名的……
先前曾几度感受到的出尘再度流泻,却又添了分哀伤。
这样的侧影瞧得东方煜同样有些怔然。待到眼前的身影微动,他才有些尴尬的拉回了视线。
「尝过川菜吗?」
「没有。」
听他询问,白冽予颇为认真的一番回想后摇了摇头。
父亲不擅长吃辣,故苏州虽也有川菜馆子,他们却未曾去过……离家的八年,他吃的是东北野味、喝的是烧刀子一类的烈酒。仔细想来,直至今时,他竟从未尝过川菜。
见他未曾试过,东方煜显然颇为高兴:「上青阁的川菜十分地道,便是与蜀地最好的川菜馆相比也毫不逊色。」
「柳兄去过蜀地?」
「嗯。那是个好地方,李兄有机会定要走一遭――由蜀道入川、再乘船离川。如此一来,天下间最有名的两处景致都能得以一窥了。」
或许是谈及故乡之故,他的神情之间满是雀跃――却在想起什么之时,雀跃之色敛起,俊朗面容之上已是一派肃然。
「你去见陆任倚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对陆任倚也不再使用敬称,而是直呼其名……东方煜这一句,已明显的透露出他刻下的心态。
白冽予自然不会忽略这一点。眸光略抬对上眼前有些严厉却又带着忧心的眼眸,双唇轻启本想说些什么,可终究是再度抿了下,改而替彼此各倒了杯清茶。
可,才要将茶递给东方煜,却见他摇了摇头,不肯接过。
只听他又道:「你不肯说,我也无法相逼……只是陆任倚的背景并不如表面上的单纯。你若将那日所见告诉他,就怕会引来杀身之祸啊!」
「便有杀身之祸,也不会在这一时半刻。」
淡淡语音拐了个弯同意了他的猜想,白冽予径自提杯啜了口清茶。神态之间仍是一如往常的澹然无波。
可东方煜却没法像他那般平静。见他已承认,脑中无数思绪闪过正想说些什么,脚步声却在此时响起。
来的是上青阁的伙计。这伙计也不觉得气氛有何不对,将那两坛沉碧和一些开胃下酒的小菜略作布置后,收了赏钱立即恭敬地离开了厢房。
只是被他那一打岔,东方煜本欲脱口的话又被压回了胸口,不禁有些气闷的径自倒起酒来。
这沉碧不愧是驰名天下的好酒,封口方开,一股醉人的香气立时散出。东方煜颇为熟练的拿起酒坛一倒,碧色的酒水随之流出,而在他的动作下斟满了两个瓷杯。
见他斟了两杯酒,白冽予不由得一怔。便也在这一怔时,东方煜将酒推到了他面前。
「你既说去哪都无所谓,今日就陪我喝酒吧。「
像是带着笑意脱口的爽朗话语,神情之间却带着某种强硬。那双深邃的眼眸带着某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魄力直直凝向自己,仿佛想看穿什么、又想震慑住什么一般。
白冽予因而微微一惊,却旋即明白他这难得的强硬究竟代表了些什么。
只是……
望着眼前色泽极其美丽的沉碧,心底已是一阵犹豫……足过了好一阵,他才下定决心般的递出了手。
可之间才刚触上杯缘,便给东方煜温暖的掌轻按了下去。
双眸因而有些不解的望向对方。入眼的,是俊朗容貌之上无奈中带着分歉疚的复杂神色。
「罢了。」他一声叹息,「不想喝就别喝吧。是我不改勉强你。」
这话指的虽然是酒,却也包含了很多意思在里头。
李列与他无亲无故,该怎么做他本就管不着。只是要他就这么放着这少年不管,甚至让李列遭到杀身之祸,他怎么也没法办到。
只是他虽放不下这少年,却也没法硬逼其照自己的意思行事――即使是出自好意。
所以才有了他刻下复杂的神色。
不晓得自己一番举动已引起他心里这么多的心思,白冽予瞧着眼前那无比复杂的神情,随之浮现于心的,是时常会露出同样神情的、父亲那已少了笑容的面容。
纵使有着微妙的不同,可本质却是相同的。
心底因而一阵暗叹。他轻轻挣开那过于温暖的掌,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入口的酒液浓烈醇美,却在入喉后转为温润。如此口感令白冽予有些惊讶,可还来不及称好,前方东方煜已然一脸焦急关切的上了前:「李兄,你怎么一口就……唉!你本不饮酒,也犯不着为了与我争这口气而伤了身子啊!这沉碧后劲极强,你就这么一口饮尽,又是空腹,只怕……」
见东方煜焦急若此,白冽予立时暗叫不好。他酒量之好天下少见,至今仍未有过醉倒的纪录。这沉碧在他喝来倒也只是别有风味,可听其所言,一个不喝酒的人贸然喝了一整杯沉碧只怕马上就要受不了。那他岂不是得……
当下衡量那沉碧的酒性,顺其所言微露酣态,眼帘微垂往侧边便是一倒。
见他果然醉了,东方煜苦笑间赶忙接住了少年颓然的身子。
清俊容颜枕上胸口,脑后束起的长发微乱,衣领未能包覆住的侧颈隐染上些许微红。半搂抱的撑住少年明显乏力的躯体,东方煜明白,今晚这一餐完全不用吃了。
高声唤来伙计简单打包几样比较特别的菜色后,他扶起少年无法稳立的身子离开了上青阁。
他所不知道的是,本应醉得不省人事的「李列」虽因避开了他的追问而庆幸,却也丧失了一餐而有些哭笑不得……
* * *
或许是多少有些歉意的缘故,自那日假意醉倒后,东方煜就不曾再问他先前事。
可不问不代表不管。这有着碧风楼主身分的青年虽没明目张胆的护着他,却也三不五时便拿点什么有趣的东西跑来……真要说么,次数比之之前也没多上多少,只是时间变了――有时夜半三更,天边乌云蔽月之际,东方煜竟也摸着壶水酒寻上门来,说要讨论什么「月有阴晴圆缺」的道理。
对方的心思,白冽予又岂会不知?经他这么三不五时的一逛,傲天堡要想在堡内杀人,还得算算会不会正好碰上这个手底极硬的客卿。
至于出去……众所周知:李列出外,十有八九都是柳方宇带着的。少数几趟想自个儿出去,多半也都给东方煜跟着了。只是他虽出于自好意,却无意间阻了白冽予和关阳的联络。幸得二人传递消息自有一套方法,故行动虽受影响,却还不至于带来太大的困扰。
也就在如此情况下,无风无雨的半个多月过去。其间青衣众虽曾现身,却又给山庄的烟花之计所退,没能讨上多少便宜。而擎云山庄接受与傲天堡共商除寇大计的消息,则已在半个多月内传遍了整个南方。
当然,白飒予即将来九江之事也已为众人所知。擎云山庄九江支部这阵子当真是忙翻了天,而九江城更是比先前又热闹了不知多少倍。
而今日,正是兄长到达九江城的日子。
清晨,天才刚亮,江畔的码头上便已挤满了人。只见一艘中型客船逐渐驶近,上头,还挂着擎云山庄的旗子。
长江中下段的漕运本就是擎云山庄所掌,区区一艘中型客船如何能引起众人如此关切?大清早的围观群众虽多,却没多少人能真切说上来。
直到客船靠岸停下,百多名身手不凡的山庄弟子下船之时,才有人猜到了情况――果然,不消片刻,便见一名身着淡青色长袍、瞧来约二十许的青年步下了船。他相貌英俊,周身自然而然流泻出一种相当沉敛的气质,正是白飒予。
九江分部来迎接的人早已到达,当下忙迎着大少爷同去歇息。可白飒予却不急。他颇为亲切的和四周的乡亲父老打打招呼、间或闲话家常两句,当下让四近民众对这个白飒予、擎云山庄未来的继任者有了很好的印象。
在九江分部几名人员与已身精锐的随同下,白飒予一边同民众打招呼一边向城门方向移动。却在此时,两道有若实质的目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因而停步,顺着视线来源望去,随之入眼的,是一名气质不凡的俊朗青年,和一名相貌清俊、神情淡漠的少年。
一旁的九江随员似也瞧见两人,眉头微皱已小声道:「少爷,那两人正是柳方宇……和数度伤我山庄弟子的李列。」
他这番介绍,四近功夫不错的都听在耳里,而化名柳方宇的东方煜更没有听不到的道理。但见他微微苦笑,一个侧身正想和身旁少年说他仇家也不少,却在瞧见其微异的神色之时收了口。
那双似浅实深的眸子连同气机紧紧锁住了白飒予,仿佛只要眼前这擎云山庄少庄主一露分毫空隙,李列就会立即抢上攻击一般。
没想到李列竟一碰面就向白飒予挑衅,东方煜心下隐隐感到些许不对,连同某些不安一起涌上――李列该非心胸狭窄之人,又为何会这般寻衅?只是这疑惑虽有,一时间却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作罢。
白飒予四周都是山庄年轻一辈颇为杰出的弟子,自然多少注意到了这李列的挑衅,当下不禁暗暗戒备。却见少主一个抬手示意他们无须担心,避也不避的径自行至二人身前。
「柳兄,久仰大名了。」
他首先朝东方煜一个施礼。后者连忙回敬,且很是认真的打量了眼前青年一番。对方同样也在观察这个年轻一辈的一流高手。只是两人虽注意到了对方的举动,却都心照不宣,只是暗暗留心。而白飒予更在不着边际的寒喧两句后,将眸光移到了「李列」身上。
「敝庄弟子承蒙李兄多方照顾了。」
他微微一笑如此说道,语调带着三分硬气,而又无分毫咄咄逼人之感,当下令周遭不少人暗自钦佩,也好奇起那个让柳方宇镇日缠着的李列会有何反应。
但见这淡漠少年略一扬眉,语气隐带不善:「你就是白飒予?」
这话问得颇失礼,却给人一种全无心机之感。白飒予似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微微一愣后随即答道:「正是。」
「那么,有什么要说的,就留待今日申时大会上一并谈吧。」
言罢,这少年忽地气势陡增,却又旋即收敛、转身离去。
这番挑衅,已到了人人都看得出来的地步。
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东方煜心下讶异间不安更盛,一个施礼后立时追了上去。
这戏至此已算了落了幕。白飒予当下不再多留,领着随行弟子同九江人员一同入了城。一旁的民众也因而逐渐散去――暂时虽是没了事儿,可大伙儿方才都听到李列那「申时大会」四字。就凭这个少年的一番挑衅,今晚申时显然是有好戏看了!
在场无一人注意到的是:便在那李列与白飒予眼神相对的一瞬间,彼此眸中都是一抹喜色掠过。
早在身旁属下出声介绍之前,他就已明白了两人的身分――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弟弟又刻意放出些许气息,自然让他一眼便瞧了出来。
对这些使计用谋之事,白冽予自是出色当行。而白飒予也只在意他是否平安,故没多问什么便顺着他的表现一路做戏至此。
唯一让他比较在意的是:那柳方宇修为极好、气势亦是不凡,究竟有什么背景在?一心接近二弟,是否存着什么企图在?
但他向来信任二弟的能耐,故不再多问,入城后便直往九江部分去了。
* * *
夏至过后,日昼渐短,深秋的此时尤其如此。眼下虽不过申时初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