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敬玄急着去凑热闹,匆匆忙忙拉下一句:“雷教头的姑父来了。”便跑得没影了。
好运挠头,转头问陆亭“……雷教头的姑父是个大人物么?”
陆亭铁青着脸,哼了一声就走了。
好运知道他的倔脾气,也没跟上去,拐弯到膳房找陈三两口子磨嘴皮子,哄了十几个新出笼的小笼包揣回来。
“天都快黑了怎么不点个灯啊?”好运推门进去,看到陆亭和衣在床上侧躺着。
陆亭没吱声。好运往床沿一坐,拍他肩膀,“饿了吧?看这是什么?——你最喜欢的,陈三叔的小笼包,还热乎着,”深深嗅了一口,好运夸张地说,“好香好香。”
好运偷偷伸脖子看了一眼,陆亭闭着双眼,但眼睫毛一跳一跳的,便叹了口气说:“包子兄,文轩没看上你,如何是好?也罢,我便吃了你吧……嗯,香喷喷的蹄髈肉,还有冬菇,白菜……”
陆亭一骨碌爬起来,招呼了好运一拳,夺过他手里的小包子往嘴里一扔,“哼!”
好运呆住:“我刚刚咬过的。”
“嗯?!”桃子大小的小笼包卡在喉咙,陆亭瞪大双眼盯着他。
“哈哈,说说你就信,我一口都还没舍得咬。”好不容易骗他一次,好运不是一般的得意。
陆亭大怒,把整一兜包子抢过来,“休想要!”
好运憨憨地笑着,许久,慎重地问:“文轩,你有什么心事么?”
陆亭默默啃完手里最后一个包子。
“我不该问的。”好运站起来,考虑去哪找点吃的。
“雷教头的姑父叫施安生,曾是名扬天下的才子,早年便看破官场名利,辞官避世了。”陆亭歪靠在墙上,看着窗外沙沙作响的竹叶。
好运在他身边坐下,安静地听着。
“三年前,施家再次名动天下,坊间皆传:宁弃浮名利,愿为施家婿。施家大小姐施明蕙,国色天香,聪慧过人……”陆亭的声音渐涩,仿佛下了很大决心,继续断断续续地说,“然而施小姐早已芳心暗许,那人就是……雷霆……”
陆亭转过头来看着好运:“这下你明白了吗?”
好运认真回忆了陆亭对雷教头的态度,终于恍然大悟,点点头,叹了口气说:“原来如此。”
陆亭看向窗外,心中百感交集,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半晌,好运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陆亭的肩膀:“好兄弟,天涯何处无芳草,看开些。”
“……”陆亭愣住,“你明白我说的?”
“明白的,”好运抓抓头,“我以前也喜欢过牛员外的女儿,结果她看上个落魄书生,私奔了。话说回来,人家是表兄妹,雷教头那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占了先机了。”
陆亭沉下脸,无言以对。
“不高兴了?”好运不知死活地戳戳他的胳膊,“我也不知怎么安慰你好。我还饿着呢,去陈叔那下碗面吃,去不去?”
陆亭忽然觉得在好运这种人面前伤春悲秋,实在有点格格不入,索性也不想了,站起来扯扯衣摆说:“去就去,小气圪塔几个包子,不够塞牙缝的。”
两人窜到膳房后院,刘三叔一家正要洗洗睡,见是好运,刘三满脸堆笑,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给他,低声说:“等下挂窗台就行。”
好运顿觉正中下怀,在膳房门口顺手掐了几段小葱带进去。
陆亭拣了条宽凳挪到灶台边坐,用拳头支着下巴,看好运把柴塞进去生火,把青菜、面条扔进去,又打了两个蛋,忍不住说:“你这架势真像路边卖面的。”
好运得意地咧嘴,“那是,告诉你吧,我打小就想当厨子,小时候太胖,老头子还骂我——胖成这德行还想当厨子,谁敢请你,一准偷吃!”好运一手拿着锅铲,一手对着陆亭指指点点地学他老爹的腔调,把陆亭逗得合不拢嘴。
等好运捞面出来的时候,陆亭配合地用筷子在桌上东敲西敲:“小二,上面!”
好运眉开眼笑,“来喽——客官,本店先付银子后吃面。”
一直到两人大快朵颐后回房,陆亭还是笑眯眯的,以至于伏在树上看动静的陆墨也带着高兴,暗念着:阿弥陀佛,小公子可算是放下了。
然而,一到学堂,听到众人议论着雷教头陪姑父一家四处游玩去了,陆亭的脸又青了。
接连数日,好运担心陆亭因失恋一蹶不振,寸步不离地看着他,也没什么心思看书了。
临考前的三天,朝廷出于对院试的重视,照例钦点了三个监考官下来。雷霆也忙与姑父一家回到书院。
当晚,陆亭暴躁地在书院四处走动,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好运。
陆亭猛地停下来,好运差点一头撞上去,从陆亭后面伸脖子一瞅,顿时惊艳了。好运活了十七年,见过的女子中,就属牛员外的女儿最好看,如今忽然看到个画上才有的美人,不由得目瞪口呆。
呆了很久才发现美人一只玉手扶着雷教头的手腕,二人正在荷塘月色下漫步。“他们……”好运猛想起要安慰陆亭,人家已经到了如斯田地了,贤弟也该死心了,结果扭头一看,哪还有陆亭的影踪!
第八章
糟糕!房里头的家什又要遭殃了,好运拔腿就往回跑。
正正赶上!陆亭刚抄起墙角的木棍时,好运大叫一声冲进去,陆墨后脚跟来,怕他被揍成肉饼,伸手想把他拉出来已经来不及了。
好运七手八脚把茶几上那套紫砂壶往怀里一抱,就被陆墨扯了出来,“吴公子你不要命了!”
陆亭被打断之后楞了一下,举着棍子一时不知往哪砸。怒上心头把木棍往墙上狠狠一掷,气呼呼跑了出来,陆墨和好运忙紧紧跟住。
邻屋的柳敬玄听到动静,抓着书探头出来,只看到三条人影嗖嗖嗖地掠过,扶扶头往左一瞅,哦?好运屋里门正大开着……
“方鸿兄,隔壁好像出了什么事?”柳敬玄缩回头说。
“文轩……”好运气喘吁吁抓住陆亭的衣袖,“我知道你不爽,要泄恨我陪着你……”
陆墨惊奇地扬眉,吴好运知道了?
陆亭看看紧跟着的两人说:“陆墨不要跟着。”
陆墨站定,目送好运跟着陆亭一路下山,才提步去追。
“上次你说的杏花楼在哪?”
好运下意识地摸了下口袋,万幸身上还有几两银子,按柳敬玄所说,听个小曲应该够吧,转念一想,晚上去这种地方不方便吧,瓜田李下的,没什么也变成有什么了,正胡思乱想着,陆亭已经不耐烦地走了。
好运硬着头皮赶上说:“去也行,问问路人吧。”
应天府街头,随便找个成年男子,没有不知杏花楼在哪的。没多久,好运和陆亭顺利地站在了杏花楼门口。
好运只看了一眼门口淡紫衣裳、咬手帕冲自己媚笑的姑娘,便迅速地低下头去,双颊烧得可以点火。支支吾吾地说:“文……文轩,我们还是白天再来吧,夜里头……”,没说完已被陆亭扯了进去。
“打老远闻到一股子书香,我就知道是雅客到了!”在厅中喝茶的老板娘满脸堆笑地迎上来,上上下下看了陆亭几眼,啧啧叹到:“两位公子真是好相貌,看看,这楼道里姑娘们的眼珠子都挪不开了。”
好运额头不住冒汗,强作镇定说:“我们在大厅里要个座,听听曲就走,有劳了。”
老板娘有些失望,随即妩媚一笑,压低嗓门说:“看你们这身打扮我就知道,是云水书院的公子。其实呀,你们夫子也是来过的……白天来我们杏花楼,卖艺的姑娘多,这晚上嘛……”她的声音渐渐低了,用帕子掩住口吃吃地笑着。
好运如置身云里雾里,周身不自在,忽的听陆亭说:“你们这最红的姑娘是谁?带我们过去。”顿时觉得头脑炸开了个马蜂窝,嗡嗡作响。
云水书院的书生个个都是有来头的,杏花楼的老板娘怎能不知,顿时眉开眼笑,拉了陆亭往楼上走,好运只得在后面傻傻地跟着。
“杏仙,好生招呼这位公子。”老板娘见陆亭一身贵气,猜他大有来头,便把杏花楼当红花魁安排给他,转身对好运说,“公子跟我过来。”
好运吓了一跳,跟着陆亭跨进房里说:“我跟他一起的。”
“这……”老板娘为难地看着陆亭。
陆亭笑笑,“不碍事,我这位兄长太过拘谨了,把另一位姑娘也叫来吧。顺便布桌酒菜。”
老板娘乐颠颠地去了。
好运亦步亦趋跟着陆亭坐下,颤巍巍看了杏仙一眼,心里直念佛,暗想原来素日里竟是自己见识短浅了,这美人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这样比比,牛员外的女儿实在不能叫美。
好运正浮想联翩着,就听到一阵娇笑,刚要回头,肩膀忽的搭上一只白嫩的小手,好运吓得脸都僵了。那只手上捏着粉红的香帕,往好运脸色一甩说:“公子,我叫红杏。公子好多汗,奴家帮你擦擦。”
好运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霍的站起来后退几步,“你你你……”
再一看,陆亭正云淡风轻地坐着,半点没受困扰,好运稍稍安心些,指了杏仙旁边的位子对红杏说:“你……且坐那边吧。”
不一会儿,老板娘亲自过来,上了一桌酒席,笑眯眯地走了。
杏仙执壶,帮陆亭和好运各斟了酒,浅笑道:“两位公子怎么称呼。”
陆亭随口说:“鄙姓陆,他姓乔。”
好运不知怎的想起一句扬州话:路归路,桥归桥。忽觉鼻头有些发酸。
“陆公子与乔公子面生的紧,是第一次来吧?”红杏夹了块藕片,往好运碗里一送,眼含春波地看着他。
好运只当没看见,完全不去动筷子。
陆亭淡淡一笑:“是啊,我就不明白了,青楼有什么好玩的,想来看看。”
红杏咯咯地笑起来:“好玩的地方多着那,公子多来几趟就都知道了。”
陆亭挑挑眉,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不吭声。
红杏看两人心不在焉的样子,提议说:“不如我们猜拳玩?输了喝酒。”
好运的酒量很低,忙对陆亭使眼色,陆亭却没看他,自顾自灌了一杯。好运拉住他的手不让喝,一边说:“要不你唱曲吧。”
陆亭见好运对听曲念念不忘,不由笑了一下。
杏仙见状大喜,起身到琴案前坐下,对红杏说:“妹妹先唱吧,我来弹便好。”
红杏拣了一首熟悉的说:“就唱素手盈盈吧,有劳姐姐了。”
杏仙看惯风月,知眼前二人不似一般轻佻的狎客,暗怪红杏造次,只得一边弹琴一边偷看二人神色。
红杏混不自觉,开口唱到:
素手盈盈,罗裳暗解黄昏后,细腰杨柳,薄汗鸳衾透……
注1
“咳咳,换、换一首!”好运满脸通红,尴尬地打断她。
陆亭也是皱着眉头,颇为反感的样子。
红杏戛然而止,讪讪地看向杏仙。杏仙早有打算,忙转调自弹自唱起来:
西窗昨夜芭蕉雨,
声声翻作相思苦。
无物记华年,
幽情付管弦。
莺啼惊晓梦,
心事谁人共?
独自倚阑干,
孤云绕远山。
注2
杏仙柳眉微蹙,一曲菩萨蛮唱得低回婉转,别具风情,好运不住赞好,看陆亭的表情,有些意外又有几分欢喜,便问:“文轩觉得如何?”
陆亭眼神有些闪烁,反问好运:“你说呢?这词填的有些凄凉吧?”
好运仔细一想说:“倒像官家子弟无病呻吟造出的,美则美矣,有些做作。”
陆亭翻了个白眼,把头偏过去不理他。
杏仙笑道:“公子说笑了。轩王爷十三岁便作此相思调,时隔三年仍传唱不休,哪家闺秀不仰慕这位多情的王爷呀。”
好运偏不给面子,直说:“十三岁的娃娃懂情爱么?”
陆亭怒道:“如何不懂?是你自己迟钝罢了。”
好运暗想,文轩定是仰慕施小姐多年了,刚才的话多半迁怒了他,于是讨好地帮他满上酒,说:“是是是,情真意切,好词好曲。只是,哀伤了些嘛。姑娘,唱些欢快的可好?”
红杏忙说:“这不难。姐姐,还是点绛唇的调吧。”说完翘了兰花指,细细唱道:
夏日初长,荷风吹送蜻蜓舞。荫浓庭树,且伴流年度……
注3
“啪”地一声,红杏又被打断了,错愕地看着地上一堆碎片,不知何故惹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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