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想起了当时的情景,她又爆出一阵大笑。
重樱轻嗤一声:“这有什么好笑的,这又不是什么少见的事儿。上次陛下出宫迎接定王回都的时候,两个人并肩而立,有多少人屏息屏到昏过去?那场面才叫壮观哩!”
苍澜好奇地插嘴问道:“焱帝陛下和定王殿下长得相像吗?”
重樱思忖片刻,道:“唔,很像,但也完全不像。”
流丽赞同地点头,笑道:“其实要说的话,我比较喜欢陛下那种类型的啊!一看就让人嫁给他的类型……”
她说得可爱,重樱却立刻大声取笑起来:“少假了流丽!你一直想嫁的,究竟是谁呀?”
流丽吐了吐舌头,道:“这是机缘,和喜好没什么关系。”她望了似乎有些莫明其妙的苍澜一眼,微笑道,“澜殿下还年轻,遇到了,就知道了……”
苍澜仍然觉得困惑,但却并没有追问。他移开目光望向远方,遥想不明面目的焱帝与定王并肩而立、衣袂飞舞的情景,不禁有些悠悠出神。一边流丽重樱细细笑语,火堆劈啪作响,他幽幽一叹,莫名地有些伤感。
之后的一路上,流丽仍会拣一些朱国的风俗民情讲给苍澜,似乎真的想帮他适应朱国的生活。她学识渊博,妙语如珠,常常令苍澜听得着迷。而她不知为何,又对他格外照顾,但苍澜心中仍存着一些芥蒂,不免对她话语中的毛病百般留意。流丽心思慎密,说话小心,并不会泄露什么机密,但偶尔讲到一些前朝遗事的时候,还是引起了苍澜的注意。
苍国的皇族是拂水族,族内多以青、绿、碧、蓝等字为姓,但只有皇帝和太子,才能够以国为姓。所以当苍澜冠上这个姓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他的将来。朱国和苍国向来没什么来往,听说朱国皇帝名叫赤焰的时候,他以为朱国的习俗并不是这样。但听流丽讲来,朱国的前几任皇帝全部都是姓朱……嘿嘿,这倒有趣了。看来那个时候,他并没有误认朱炙的反意啊!
他心中一阵喜悦,又微微有些憾然,但连他自己都无法厘清各种情绪的原因,只能苦笑起来。流丽以为他舟车劳顿身体不适,体贴地告退了。
就在苍澜不明的心思中,一行人来到了朱都绯炎。苍国以龙为神,擅使水力,国内也水源充足,苍都青蓝更是处处都是清净的河流,建筑也多半都低矮幽雅,小巧精致。而朱国以华鸟凤凰为神,擅使火力,都内大部分都是大开大合的高大建筑,显得气势磅礴,雄伟不凡。
朱国数十年来都是风调雨顺,国富民强,所以绯炎城内也是异常繁华,街道上人群摩肩接踵,挥汗如雨。
苍澜等人的车队上有定王朱炙的徽号,一进城门,便引起了一阵轰动。人们纷纷避让,欢呼道:“太弟定王凯旋归来了!我们又打胜仗了!焱帝万岁!定王千岁!”
苍澜坐在车上,压抑着自己掀帘观看的冲动,心中百感交集。在苍都时,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听过这样的呼喊?当皇帝,就要当这样的皇帝!
车队直驱入宫,苍澜忍不住有些紧张。和他同处一辆马车的流丽温柔的目光凝注着他,轻声道:“太子殿下,不用紧张,焱帝陛下也不过大你五岁而已啊……”
苍澜转头注视着她,怔了好一会儿,真心实意地道:“多谢!”
流丽微微笑了起来,弯弯的月牙般的眼睛眯起,满是愉悦。
下了车,迈上一条长长的玉阶,便看见了宏伟的大殿。来这里的路上,便已听流丽说过,这座大殿以朱国神鸟为名,叫做朱雀殿,是朱国君臣议事的地方。
苍澜虽然是败国质子,但毕竟是一国王储,因此他当先走在前面,流丽和重樱二人一左一右,跟在后面。
一进大殿,苍澜的目光立刻聚集在大殿正前方端坐着的那个人身上。
一眼看过去,苍澜心中一惊。朱炙?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再看过去,他才发现,坐在那里的并不是朱炙。那人身着深红袍服,上面金钱刺绣着一只华丽的神鸟,五官和朱炙颇为神似,却有一头黑色的浓发,用金冠束起后柔顺地伏在肩上。他坐在幽深的殿内,气度端凝庄重,让不由得升起些肃穆之心。
他望着焱帝,呆呆出神,突然想起重樱的那句话——
“像,也不像。”
她说得没错。焱帝赤焰与定王朱炙果然不愧是兄弟!身材长相都极其近似,那双沉静无波的眼神淡淡扫过来时,苍澜觉得像是有一股清泉从头顶上缓缓流过一样,一时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他怔怔注视着赤焰,直到一边重樱轻咳一声,方才想起来躬身行礼。赤焰抬了抬手,声音清朗柔和:“免礼平身。苍澜殿下此次来我国游历做客,若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
苍澜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轻烟袅绕,赤焰那双深赤近黑的眼眸温和地注视着他,让他的呼吸微微一窒,因“游历作客”这四字而起的逆反之心奇迹般地平复了下去。他垂眉敛目,和声道:“多谢陛下关心。臣在出发前,定王殿下曾再三关照,要代他向陛下问安!”
赤焰一阵沉默,两边肃立的臣子们却发出了嗡嗡的议论声。赤焰抬了抬手,声音仍然柔和:“说到这个,此次大捷,定王为何不归?”他眼睫微抬,望向苍澜身后二人,眼神依然平和,却自有一阵威压感直逼过来,让苍澜心中一凛。
朝中一片沉默,众臣也似乎屏住了呼吸。重樱踏前一步,拱手道:“殿下在水无涯一役中,身受重伤,此次和谈也是拖着病体勉强进行。他心念陛下,也是归心似箭,无奈……”她没有把话说完,却是长声一叹。
赤焰微微一笑,道:“定王还能行动,想必无甚大碍。国都繁华,医药完备,还是回都休养比较合适。”
重樱张口欲言,赤焰却不给她这个机会,道:“你就替朕带信给定王,一月之内,返都来见我。”
他声音柔和,语气却很坚定。重樱只能叹了一口气,躬身道:“臣遵旨!”
赤焰淡然一笑,却似乎对重樱的回答并不在意。他转向苍澜道:“殿下的府第现在尚在建造,既然现在定王未归,就先留宿在定王府吧!”
苍澜听见这话,一惊又是一喜,立刻躬身道:“臣遵旨!”
赤焰凝视着他年轻秀美的面孔,淡淡笑道:“朱苍两国向来无甚交往,退朝后,殿下可否陪朕喝杯茶,聊聊苍国的民情?”
苍澜抬眼望他,目光一触及那平静的眼神,胸中就是一热。他应了下来,退到一边。
之后,朱国君臣又议了些其它事情。苍澜在一旁冷眼旁观,这赤焰和苍泉完全不同。苍泉在朝时总是咄咄逼人,尽力压倒臣下。而赤焰却是柔和坚定,在朝中威信极高,往往一句话说出,事情便就此定局。但他却并不轻易出言,每次都会静听臣下的意见,然后再自行判断。他的判断常常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却总是处理该事的最佳办法。
不知不觉中,苍澜听得有些着迷。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可惜自己是质子身份,若是普通臣子,这样在赤焰属下上朝议政,倒真是可以学到不少为君之道。他又不禁失笑。若他是普通臣子,学这为君之道又有何用?!
他正自沉吟,突然觉得有些不对,抬头看去,殿中诸臣噤若寒蝉,中间一将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赤焰高居座上,仍然带着微微笑意,眼神却极其冰冷。苍澜突然打了一个寒颤,不知为何想起不久前,那位红衣主将在战场上一枪将苍国一名勇将挑落马下时,鲜血溅在那张俊美的脸上,引起一阵张扬大笑的情景;不知为何,他又想到这人和那红衣主将并肩立于汹涌的人群中的情景,他胸中一阵翻腾,眼睛直直地盯着赤焰,目光中不知不觉地含了些对抗挑战之意。赤焰目光微斜,移到他的身上,凝住不动。苍澜与他对视着,那双沉静的眸子如今带着冰冷的压迫感,冷漠地看着他,好像在看着某种无生命的物体一样。渐渐地,苍澜有些支撑不住了,极想避开他的目光。他咬紧了牙,指尖深深地掐入掌心,强迫自己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这一刻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瞬间,最后,赤焰微微一笑,移开了目光,苍澜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胸口都因为过度地屏息而变得疼痛起来。
他继续凝视着赤焰,一阵颤抖穿过他的全身,在胸中聚集起莫名的憾恨。如果……如果……鲜血从他掌心滴下,落在青云纹的石制地面上,形成小小鲜红的斑点。
赤焰看也不看他一眼,开口对向那将军道:“你既犯此错,自己也有受罚的准备吧!”
那名将领一咬牙,大声道:“是!微臣愿引颈就戮,但请陛下放过我一家老小!”
赤焰的手指轻轻敲着座椅扶手,爽快地摇头道:“不可。只斩你一人,无以平百姓之怒。”
那人抖得更厉害了,但在赤焰如冰的目光下,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赤焰继续道:“但此错由你一人酿成,与你家人无多大关系,连坐处死也未免太过。”
他停住话语,紧盯着那人,微微一笑道:“如此,你的家产统归受害人所有,你在受害人家中为仆终身,家人为仆五年,期满后可自由离去。”
那人心知自己这一生在那充满仇恨的家中都只有被欺侮被折辱的结果,但家人俱在,还有自由的可能,这无疑是最好的结果了。他深深地拜伏下去,凄声却无怨地道:“谢陛下!”
那将军被侍卫拖了下去,苍澜望着他似喜似悲似悔的背影,又望了高高在上的赤焰一眼,敬佩与憾恨同时在胸中交错,形成一种苦涩的滋味。
议事完毕,内臣高声喊出“退朝”的宣示时,赤焰站起来,向着他笑了一笑,道:“太子殿下,朕宫中清鸣宫环境甚是清幽,我们就到那里坐一会吧!”
苍澜凝视着他,躬身行下礼去,涩声道:“臣不胜荣幸!”
清鸣宫果然景色清幽。苍澜望着宫中庭院杂生的荒草野花,脸色不禁有些尴尬。他望了前面且行且走、悠然自得的赤焰一眼,停住脚步。
赤焰回过头来,看见他脸色,失笑道:“清鸣宫是朕幼时所居宫殿,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虽然的确是有些荒芜,但朕却觉得别有一番自然风情。”
苍澜眯起眼睛。近看起来,赤焰和朱炙更是相似,连身形都相差无几。不过朱炙红发红眸,凤目流盼间魅惑十足;而赤焰黑发赤眸,扬目抬睫间却是宁静平和,泱泱大度。
笼在他如水的目光下,苍澜刚才一直萦绕在胸中的苦涩情绪竟然渐渐淡去,突然也觉得这里不错起来。他流目四盼,望见远处垂柳掩映间,有一座亭台,挑眉提醒道:“那边有一个亭子……”
赤焰向那边望了一眼,摇头道:“那边久无人去,不太干净,这边竹林里有石几石凳,还是去那边休息吧!”
苍澜点了点头,走了两步,果然看见一片竹林。时值初夏,竹林正是茂盛之时,林中光线微暗,叶片沙沙作响,拂出动听的声音。走不几步便看见一个石桌和周围的四个石凳,几片狭叶落在上面,微显凄清。
赤焰站在一株竹边,取去金冠,一头黑发如水般泻下,披在红袍上。映着竹林层层青翠,一时间竟有些动人。被扯得破碎的光线落在他的脸颊上,照出微亮的几片,愈发显得光滑柔腻。苍澜怔怔地看他,突然生出些想去触摸的欲望,又忍不住生出些遐想,不知重重衣衫之下的肌肤,是否也是如此细腻如玉?他的眼神中带了一些火热,赤焰还没有注意到,他就自己省悟了过来,面色绯红地转过头去。这赤焰和那朱炙……果然是兄弟!都像是雄性的野兽一般,不自觉地散发过致命的诱惑。
赤焰并没有注意他的想法,只是微微笑着,走到桌边,若无其事地用袍袖拂开那些叶片,将金冠丢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苍澜静看他的举动,眼神已经恢复了冷静,突然道:“陛下召臣前来,不知想问些什么?”
赤焰望着他,沉默了一会,道:“你入我国为质,不是装得越驽钝对你越有利吗?”
苍澜点头道:“我也这样觉得。不过,在陛下面前,我不觉得那能够成功。”
赤焰注视着他,半晌不语。片刻后,他坐了下来修长的手指拿起桌上的金冠,轻轻敲了敲桌面,笑道:“我知道定王为什么会送你过来了!”
苍澜垂下头。刚才那句话,有一半是真。面对赤焰时,他有一种冲动,他无法忍受这双眼睛用轻蔑的眼神看他,他想要和他站在同等的位置,正面交锋!虽然……他苦笑一下,这样做对他的确不利。如今,也不知道到哪一年才能回国了,或许,一辈子也回不去了……
竹林中微风拂动,木叶沙沙作响。和着这声音,赤焰突然问道:“定王朱炙现在怎样?”
苍澜猛地抬头,一时间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方面。赤焰容色沉静,似乎还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样子:“重樱说他身受重伤,你觉得他伤势如何?”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