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哪一剑是虚,哪一剑是实。更甚者,连那些围攻而来的打手,也被剑气拦在了圈外,丝毫进犯不得。
阿四没料到武后功夫这般好,见状不由喜出望外。可惜的是,她还没笑出声呢,便被眼前的一幕给吓得汗毛直立!
武后被人团团围住,虽是游刃有余,却仍叫苏幕遮担心。于是,他弯腰从何姑手中抓起剑,心想若是有个万一,自己就算拼了命去,也不能让娘亲再受伤害!
他这儿才刚刚弯下腰,身后的规仪却动了!
谁也没有想到,一个手脚筋皆废的女人还会动。只见,她不知怎的将臀部挪到了椅子最里侧。然后一个用力,竟然就这样整个人朝苏幕遮扑了过来!
轮椅离苏幕遮并不远,规仪这一扑,肯定能扑到他身上。更让人害怕的是,她手中还有一把雪亮的尖刀!
刀尖锋利,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冷的弧度,冷得阿四手脚冰凉,抽出腰间伞柄便揉身而上!
“当!”
金铁交接,震耳欲聋!
阿四一剑挑飞了尖刀,却不料眼前一黑,竟是规仪迎面撒来了药粉。药粉多且急,阿四毫无准备之下根本来不及闭气,于是,将那些味道怪异的粉末全数吸了个干净。
“扑通”一声,两个女人同时倒地:一个是手脚皆废的规仪,一个则是手脚发软的阿四。
“阿四!”苏幕遮惊怒交加,一脚踹开了规仪,俯身将阿四抱进了怀里。阿四头脑发晕,手脚无力,费力地抬头朝苏幕遮安慰地笑笑。
孰知,却在此时,场中再次生变!
原本占尽上风的武后不知怎的眼前一花,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柳俊一掌拍倒在地。眼见着,几把长剑尾随而至,顷刻便要将她分尸于此。却见,软倒在地的武后一刀划向自己的手臂。刀落见血,她瞬间清醒了不少,说时迟那时快,一个滚地葫芦,擦着剑光险险避过。
这一滚一避,正好就滚到了苏幕遮身边。
“娘亲!”苏幕遮吓得浑身发抖,一手抱住阿四,一手抓住武后往怀中一带,然后想也不想,翻身就将二人压在自己身下。
说来心酸,这一招,还是跟那个笨蛋阿四学的。
不得不承认,这一招虽然既蠢又笨还很狼狈,但是,却能救她们!只要她们能活着,就好
“噗!”数把利剑破皮穿肉,直接断了几根骨头。
苏幕遮闻着鼻尖腥热的鲜血,奇怪为何自己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直到,有个温暖的身子倒在了自己背上
“何姑!”
挡剑的人,正是何姑。
原来,何姑虽然重伤,但却尚未气绝,半中央疼醒后一张眼,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一瞬间,几乎是自然而然的反应,她揉身扑了上去——用一身血肉,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何姑死了,至死还牢牢抓住武后的手,一双眼却直直看着几步之外的规仪。
她还有太多牵绊和太多遗憾——她死不瞑目!
苏幕遮心痛如刀绞,连阿四也看得泪眼朦胧,而武后更是痛呼一声,差点就晕了过去。但是武后终究还是武后,她不但没晕过去,还站了起来。
柳俊见状一愣,先是晦气地朝何姑唾了一口,继而略有敬意地看着武后,道,“武后果然不愧为武后,若不是殿下叮嘱我等备了迷药,恐怕此行就要折在您手里了。”
话完,他倒也不急着杀人了,一摆手挥开众人,独自提剑走近。一边走,还一边说,“为表敬意,柳俊便给你一个痛快吧,早死早超生,望你下辈子投个好胎。”
劲气一吐,长剑横扫,这致命一击恐怕是再也躲不过了吧?
千钧一发之际,空中劲气一荡,一颗小小的石子极速射来!不偏不倚,正好打在柳俊右手的穴位上。
“叮”的一声,长剑脱手落地,一同落地的,还有那响彻天地的佛号: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一声心,那心声正气凛然,让场中数人精神为之一振!只是,这数人中却并不包括阿四。她应是毒气攻心,手脚无力不说,连眼前也开始发黑了。
迷糊中,阿四听到苏幕遮又气又笑,“小白,你又迟到了!”
啊,小白,就是那个在听云山孤身逼退蛊虫阵的小和尚吧,他可是极有本事的。看来苏幕遮早有准备,此次应当能化险为夷了吧
刀光剑影中,阿四缓缓闭上了眼,终于彻底昏死了过去。
这一昏,便昏了好久,久到阿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中,苏幕遮是一个摆渡的艄公。他年纪有些大了,鬓边多了几缕白发,一边摆渡一边回头朝着她笑。而她呢,正舒舒服服地躺在船中央,怀中抱了个粉嫩粉嫩的奶娃娃。
奶娃娃不哭不闹,只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她。那双乌黑的眼睛水汪汪,圆溜溜,瞧得阿四心头发软,忍不住就伸手去逗弄。一次两次又三次,奶娃娃几次没咬到阿四的指尖,鼻子一皱就哇哇大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还喊,“笨蛋阿四,你再跟我玩这么蠢的游戏,我就去跟你家相公我家爹爹告状!”
阿四暗骂谁家的孩子这么小就这么难伺候,再一想心中就是一突:这么小,怎么会说话了?!
她背后发毛,缓缓低头细看,这不看便罢,一看之下,竟吓得手一抖,直接将那娃娃给扔了出去!
她怀中所抱,的确是个婴儿,却长了一颗小白师傅的脑袋,连那光溜溜的秃头都是一模一样!
震惊间,水中小船剧烈摇晃了起来,而那摇船的苏幕遮却早已不知所踪
阿四蓦地醒了,醒后浑身发冷,满头是汗。
然后,她发现自己正趴在苏幕遮的背上。怪不得梦到自己坐船,被人背着走路,能不晃吗?
这应该是苏幕遮第二次背她,上一次是在风城的西山,而这一次则是在走石阶。石阶陡峭,一块接着一块往上,好似要绵延到黑暗的尽头,永远也走不完一般。
苏幕遮气息沉重,每走一步都要喘三喘,阿四甚至看到了他额角的汗珠。偏偏他也倔,死活不肯将阿四给别人背,甚至咬牙逞能道,“我的媳妇儿,我自己背。”
话音落,阿四忍不住偷偷闭上了眼睛。她想,这世上,最安全最温暖的地方,恐怕就是这儿了吧。如是想着,她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然后将脸轻轻贴在了宽厚的肩膀上。
却在这时,身后传来了武后的声音。
她说:“不对,怎么好像多了一个人。”
第151章 出皇陵
这是一条山中的暗道。
暗道挖得很高,却很窄小,里面黑不隆冬,只容许两人并肩通过。
此时,空中又闷又沉,除了火把燃烧的哔啵声,便是粗浅不一的呼吸声。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各自扫视了下周边,然后不约而同地转头往队伍的最后看去。那里黑洞洞的,只有寂静的四壁与空荡荡的石阶。
苏幕遮见状眉头一皱,与身旁的小白对视一眼,道,“娘亲,没有人。”
说着,他托着阿四的小屁、股往上轻轻送了送,转身就要继续赶路。武后却将手一摆,拧眉道,“嘘!”
众人不敢大意,皆是沉下心来,侧耳倾听。阿四也微微睁开了眼睛,半眯着偷偷看去。
果然,那黑黝黝的深处,传来了喘息声。
喘息很粗重,伴随着重物的拖曳声,让人不由得头皮发麻。
谁?
阿四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因为不过片刻之后,有个人影缓缓走到了火光之下。
“柳俊!”负责断后的苏左和苏右不约而同道,“你竟还没死?”
来人的确就是太子太保柳俊,他满脸血污,左臂被齐肩砍断,鲜血哗啦啦流了满身,几乎是拼着老命在走。但即使如此,他的右手仍拖着一个女人。
女人正是残废的规仪,被拖得两眼翻白,却硬是吭也不吭一声。也就是说,二人就如此走一步晃三晃,牢牢跟着他们。
“皇后娘娘,我只是个替人办事的奴才,饶小的一命吧!”柳俊知道被发现后也不隐藏,颤巍巍跪了下来,哭道,“我也不求你们能带我出去,只要不再把我关进棺材就可以了”
女人爱哭,高兴了哭,不高兴了也要哭。男人却很少哭的,以致于阿四第一次知道,哭泣的男人是这样的难看。
但尽管如此,她的心头仍有些可怜柳俊。与阿四有相同想法的,还有苏左和苏右,连一向自认为铁石心肠的苏幕遮也叹了口气,而小白更是双手合十,低唱一声阿弥陀佛。
武后却不同,她淡淡一笑,“你当然不需要我们带你出去,何姑的女儿知道进来的机关,怎会不知道出去的机关呢?”
说着,她脚尖微动,竟是刹那间掠到了二人跟前。
“你干什么?!”
“娘亲,别”苏幕遮一看不对劲,刚想阻止,却见武后手起刀落,一招砍下了规仪的头颅!
腥血飞溅,人头滚动,这一幕实在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
咕噜咕噜,那颗漂亮的人头顺着石阶滚下,几下便消失在了黑暗的尽头。武后见此,终于满意地收回了长剑,对柳俊笑道,“如你所愿,我们不带你出去,也不会将你关起来。但此女乃是何姑的女儿,我不忍看她在人世遭罪,将她送去与家人团聚,你应该没意见吧?”
话落,她回眸转身,独自走到队伍的最前方,道,“既然迷药已解,那便由我来开路吧。苏左苏右,你们二人断后,若是看到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杀!”
“杀”字落地,铿锵有力,震得那熊熊的火光也微微摇晃。苏幕遮沉在墨色的黑暗里看不清脸色,阿四却莫名觉得他有点悲伤。
路,仍要走,只是众人忽然沉默,气氛怪异不已。
阿四继续装睡,武后却是不能装。
她脚下动作不停,也并不回头,只是毫无情绪地说道,“你们都记住了,人有善念,也有恶念。善能行善,却不可止恶。恶者,罪也,唯有罚,才能将其阻拦。”
昏黄的暗光之中,武后满头雪白,一身骄傲。她衣衫染血,一步步拾阶而上,仿佛不是走向出口,而是通向神圣的殿堂。
众人再次沉默,唯有小白低唱一声佛语,道,“善能渡人,亦能止恶,而杀伐,造的是孽,是罪。”
武后闻言停了,于微光之中回眸看向小白,叹息道,“空潭果真是将一身本事都传给了你,连这句劝诫也是一模一样。只是,我并不是佛,也不愿成佛。而杀伐,并非欲念,而是罚罪。我这样说,你懂么?”
她逆光而立,居高临下地说话,好似在教育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小白拿了份地图的拓本,便匆匆赶来救我们,想必一路上也是累极。娘亲,他从小就这样,喜欢和人说理,你别见怪。”苏幕遮见兄弟小白遭责,连忙转移话题道,“对了,苏右他们刚才说了,外面的京城乱成了一团,李府之人被抓的抓,杀的杀,李贵妃与太后被圈禁,连太子轩辕彻也被打入了天牢。所以,规仪和那柳俊并不重要,便是真的跑了出去,也无法改变什么。”
“越是做大事之人,越是要防微杜渐,决不可对任何人掉以轻心。”武后闻言顿了顿,扫视了眼默不作声的众人,又看向苏幕遮叹息道,“卧薪尝胆十五年,孩子,你之前做的每一件事,都将在这几天得到成果。但是,人心难算,天意难测,纵然万事俱备,也要谨慎行事。”
苏幕遮听到此处也神色一肃,道,“娘亲请放心,孩儿这十五年可不是白白经营的。五年前,孩儿智退姜国三千玄甲骑兵,获名又获利,还顺利得到了轩辕彻的信任。同时,孩儿还帮着何守正夺到了军权,并助他驻守边疆。”
武后总算笑了。
她微微点头后转身,一边走,一边道,“我们要以最小的代价,拿到更多的东西。举兵夺位这等鲁莽行为乃是下下之策,不知朝廷内部,你可有提前做好安排。”
“有安排。”苏幕遮胸有成足地说道,“自从封太傅死后,清流一派便如同散沙,孩儿游说收买,虽是花了不少精力和钱财,但效果非常不错。而世家大族一方,左相庄琦只是武帝的一条走狗,尽管会叫会咬,却掀不起太大风浪。孩儿这些年,排布谋算,已经成功拿下了一大半。”
“封太傅封赢”武后低低喃语,良久后才道,“这天下四方,很多事看似毫无干系,偏偏经脉相连,幸亏你心智坚硬,智谋了得,否则为娘怕是永远也见不到太阳了。孩子,你辛苦了”
“孩儿很好,一点都不辛苦。”苏幕遮听后心头发酸,将之前的些许不愉快全部抛之脑后,哽咽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