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正是三重县松阪市中心蜷川农场养育的最正宗的松阪牛,我们都知道,这种牛最初的两年,是饲以大麦、豆饼、麦麸、稻草的混合饲料,不让牛活动,以期肉质的松软,待牛长肥长大後,食欲逐渐下降,为了增进牛的食欲,要每天给牛喝啤酒;拿稻草包裹住双手,用烧酒为牛按摩,使肥肉和瘦肉能够互渗;给牛听音乐,进行日光浴。蜷川农场的场主夫妇,每四年才养成一头真正的松阪牛,是持有出生证和血统证的极品。大冢师父用的,是牛身上最上等的‘霜降’肉。”
大冢将牛肉切成小粒块,在温度高达400度的铁板上烤得滋滋作响,只见那红色瘦肉中密布著白色的条纹,有大理石一般的美感,单看原料,已可入画,更不用说那流敞在铁板上哧哧冒泡的肥油,倍加让人食指大动。
“赵先生,请您为我们介绍一下李师傅正在做的这道菜。”
“这道菜,用的全是飞禽。李师傅把红燕、飞龙、鹌鹑、天鹅、鹧鸪、彩雀、斑鸠、红头鹰最精华的部分合在一起烹制,还在里面加入了香格里拉虫草,长白山人参,昭通野生天麻,文山三七。看来李师傅是想做一道药膳形式的菜。这是当今饮食发展的一大主流啊,既注重食物的可口性,又兼顾食物的营养性。而且李师傅用的火不是瓦斯,而是木炭。这一点可不能小看,我们中国烹饪特别讲究用火,火候的微妙变化,会改变原料的质感,会使原料中的物质产生不同程度的溶解和挥发,可以提取美味,去除异味。”
过了一会儿,李贵将煮好的鸟肉全都捞起来,却弃去不用,而只用那融合了禽八珍和名贵药材精华的汤底,来烹制几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蔬菜:荔浦芋头,大理鸡枞和平湖嫩姜。这三种原料已经过焯、炸、烧,出勺入锅反复多次,最後才用八珍药膳汤煨至软熟。
“平田先生,大冢先生做的这第三道菜,又有什麽过人之处?”
“大冢师傅采用的原料,好像是日本野鸡,旁边放著的肯定的SHARI(醋饭)……难道他要用野鸡肉来做寿司?不可思议……他把青虾磨成的浆抹在鸡肉上,可以增加香甜的口感。单手回旋三手,大冢师傅握寿司的手法好熟练!咦,大冢君拿出了山药,看来是要做烘蛋寿司,加山药可以让烘蛋膨松柔软,对折也不会断……可是为什麽大冢师父做的烘蛋的白色的?!”
原来,大冢所做的烘蛋并不完全是蛋,而是将鸡清放入牛奶里,在烤箱里烘上十分锺做成的牛奶鸡蛋冻,不但晶莹剔透,而且香味浓郁。
“杨先生,李师父的第三道菜,大概也是要用海鲜了吧?”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因为比赛规则要求他们做出的三道菜既要富有本国特色又要囊括海陆空各式原料。你看,李师傅已经取出一条鱼了……怎麽是淡水里的鲈鱼?而且李师傅手里拿著的竟然是竹刀!我明白了,因为不论多麽鲜美的鱼肉,多麽高超的刀法,只要是用金属制的刀解剖,本身就已经破坏了鱼的原汁原味,所以李师父才会选择竹刀,可是钝厚的竹刀使用起来也比钢刀要困难百倍哪……天啊,我没有看错吧?李师傅好像也是做的生鱼片?这是最考厨师刀功的!”
不错,李贵的第三道菜正是用鲈鱼做的生鱼片,他手持竹刀,用恰到好处的力道将鲈鱼肉切成几乎透明的薄片,再整齐地码在装著冰块的圆盘里。
观众席上的孟方回紧张地说:“阿贵最後的这道菜,也未免太简单了吧。”
韩林听到他的话,只是报以淡淡的一笑。孟方回没有看懂阿贵这三道菜的精髓,他可是看懂了!
* * * * * *
两人的作品都完成後,被依次摆到评委面前。
大冢琢磨的三道菜,可谓朴实而不失内涵,清淡里尽显幽雅。生鱼片鲜美腴脂入口即化,肉质甘醇不同凡响;烤牛肉那柔嫩滑腻的口感,浓得化不开的甘甜;还有创意绝佳的野鸡牛奶烘蛋寿司,鸡肉和烘蛋被用陈米和新米混和煮成的醋饭带出自然的香味,口感和嚼劲都一级棒。
他的每道菜,无论烹调方式多麽的细腻精致,都体现了日本料理的首要精神──原味。
而李贵的三道菜,第一道采用了陆上的“八用珍物”中最珍稀的三种,加上人们数得出来的几乎所有香料和调味料烹制而成,奇的是既掩去了原料本身的异味,又使原料的肥糯醇厚更加明显,只怕必须要将其中的数十种香料放入的量都把握精准,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第二道菜以三种素蔬为原料,芋头粑而不失其形,鸡枞软而不失其脆,红姜鲜而不失其辛;更兼充分吸收了那八珍药膳汤的精华,真是美味到无法形容。
第三道菜,用最新鲜的松江鲈鱼做成的生鱼片,鲜味浓郁,雅淡清香,口感爽滑弹牙,嚼後回味无穷,比海鱼更加的细嫩,却又尝不出丝毫淡水鱼类的泥腥味……可是……为什麽吃过以後,心底会生出那麽多的寒冷和孤独,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中原来有那麽多的空虚和寂寞?
一滴泪,无声无息地从花谷先生的眼眶滑落,因为这道菜让他想到了去年辞世的父亲;钱先生掏出手帕按按自己的眼角,他想到了曾经在家中做好冬菇菜心等他回家的爱妻……
一时间,评委席上竟变得鸦雀无声。
“林,他们是怎麽回事?”孟方回奇怪地问。
“阿贵做的这三道菜,第一道是猛火猛料,就象征这世上的风月无边繁华无尽,有胜友如云,高朋满座的气象;第二道菜豪华中透出苍凉,暗含胜地不常,盛筵难再之意,就好像廉颇,空怀抱国之志,却无路请缨;第三道菜当然就是总结,天道悠悠,人生若浮,一枕黄粱梦醒,独自怆然涕下……人世间的一切,最後终将尘归尘土归土,回到原点,唉,正是所谓的‘寄蜉蝣於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啊……”
听得孟方回一愣一愣:“是不是真的?说得那麽玄……”
“自己不懂就少在那里怀疑我。”韩林给了他一记白眼,“我和阿贵,早就已经到了心有灵犀不点而通的地步,就好像俞伯牙和锺子期……”
後面的阿邴“哧”一声笑出来,惹得韩林回头对他怒目而视。
壮起胆子,阿邴小声地说:“董事长,你那天说的是你们好像管仲和鲍叔牙……”
这时,裁判长埃尔文站起来,宣读比赛的结果。
他是中国通,所以国语说得还蛮流利。
“这次的比赛,精彩万分,两位大厨让我们见识到了中日两国最精妙的厨艺。大冢琢磨先生的料理,可以说是将日本菜的神髓发挥到了极致,不愧为‘食用者和大自然之间的桥梁’,而且大冢先生还为我们展现出了由食器、座席、植物、庭园所塑造的空间美和厨师的高超技术相结合所营造出的华美氛围,使料理得以以更加精致的形式呈现,他的每一道菜都犹如绘有大和艺妓的浮世绘,美仑美奂,冷异常。
“而李贵先生的中国菜……请原谅我们一干评委的词语匮乏,我们找不出足够的形容词来表达出我们心中的感受,我们只能说,李师傅的菜不单要用嘴来品尝,更要用心来品尝,因为,他通过他的作品向我们传达出了做人的禅意;虽然李师傅这三道菜肴都有著绝佳的风味,但我们从中品尝到的关键并不是他的技艺,而是他竭尽所能想要让食用者感受人生的心意……”
顿一顿,调动起观众的紧张情绪,“我宣布,这次比赛获胜的是,中国厨师李贵!”
人群中随即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毕竟这里算是李贵的主场。
大冢很有风度地和李贵握手,他也尝到了李贵的作品,输得心服口服。
“贵桑,从今以後,你就是我们松风亭的董事了!”
李贵连连摆手:“大冢先生,你千万不要真的兑现那什麽赌注,什麽股份之类的,我是绝对不会要的!”
大冢琢磨当然不容他拒绝,又从身後的美女那里接过一幅卷轴,双手奉给李贵:“这是我们大冢家的家传秘笈,您一定要收下!”
李贵当然也不会接受,可是……这卷轴,看来怎麽有几分眼熟啊?
出於好奇,他取过了卷轴,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汉字,熟悉的笔迹……
突然,从轴里迸出一道强光,如银瓶乍破,刺得所有人都本能地闭上了双眼。
十分之一秒以後,强光便消弥於无形,众人慢慢睁开眼。
只见比赛的台子上,大冢琢磨一脸茫然对著的空气。
原本站在他面前的李贵,不见了!
17
这里……到底是哪里?
李贵从床上坐起来,环顾四周。
三层踏板和床围的红木床,旁边是雕著鹊踏枝和蝶恋花的红木屏风,再过去是红木的圈椅、平头案、镜箱、圆角柜和洗脸架……
这……这里分明就是他在北宋晋王府里的卧室呀!
他又看看自己身上,已经被换上了往日在家里常穿的对衽布袍,没有错,真的就是自己那件现代人会称为“睡衣”的布袍!
不可置信又不得不信地试著向外喊了一声:“宝树?!”
立即听到回答:“诶!少爷您醒了?有何吩咐?”
一个青衣小婢端著一盆热水推门而入,可不正是那个十岁起就跟在自己身边的丫鬟宝树?
李贵哀叫一声,无力地坐下。
不要啊,他已经习惯了方便的莲蓬头淋浴,方便的抽水马桶,方便的燃气灶……还有,他已经习惯了身边有韩林……
抬头问宝树:“现在是哪一年?”
“天圣九年。少爷,你失踪了两年多呢。”
小厮方便完出来一看,就只见马匹不见人了。
“你们是怎麽找到我的?”
“是你自己从天上掉下来的。正巧掉在王府大厅里。过去这些时日,不要说老爷和王爷找遍了大江南北,连皇上和太後都派了好些人手四处探访你的下落,可是半点蛛丝马迹也不曾找到,我们还在想,少爷你是不是被王母娘娘召到天庭做蟠桃宴去了。”
“我不是掉下悬崖了吗?”
“唉哟少爷,难不成你失踪这段时日,教人把心窍给闭上了?你失踪的地方,可是汴梁城郊?”
“没错啊。”他不就是从那儿掉下悬崖,然後掉到了现代吗?
“咱们汴京方圆百里都是一马平川,哪里来的什麽悬崖?”
……
对呀。难道……当时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你说老爷派人找我?老爷现在何处?”李贵猛然想起。
那幅卷轴!不正是从前爹写给遣宋使大冢心一的吗?
自己刚刚把它打开,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住身体,拉著自己不停的下坠,下坠……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在现代,李贵也看过了不少回到过去未来的书籍和电影,经验使他知道,自己的回来,必然和那个卷轴有很大的关系。
只听宝树回答:“老爷当然也住在晋王府啊。你不见了,王爷总要吃饭不是……”正好顺水推舟地留下前来寻子的老爷。
李贵急急地换好衣服,跑去找父亲。
刚走出去没几步,就看到他那白发苍苍的老爹亲自端著一大碗热腾腾的汤走过来。
“阿贵,你醒了,来来来,这是为父给你做的一品官燕,大夫诊过你的脉相,说是劳累过度,气血不足……”
李贵不由得泪盈於睫,两年多不见,父亲的白发,又多了好些……
连忙上前一把接过父亲手里的碗,跪下:“孩儿不孝,让爹娘担心了。”
“快起来快起来。”李父扶起自己最心爱的小儿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突然一个圆圆的肉球从後面“滚”过来,一把抱住李贵,险些弄泼他手里的那碗汤。
“阿贵,你你你……你总算是回来了!想得我好苦!不行,你今晚须得双色豆糕,金丝烧麦之类的小点心补偿我!”
张嘴就是吃,除了那个嗜吃如命的晋王,还会有谁?
“王爷,今晚只怕是不行了,章献太後吩咐,今晚阿贵入宫觐见,来日方长,王爷何必急於一时呢?”李父说道。
李贵奇道:“太後要见我?”
“不错。阿贵,太後对你这两年去了何处很是好奇,为父写给扶桑使者的食谱,又怎麽会握在你的手里?难不成,你去了东瀛?”
“没有,说来话长啊爹,且容我为您细细禀来……”
* * * * * *
“你说,你的那什麽家传秘笈是从平安时代就传下来,还是一位祖先从中国带回去的?”
“是。以通行的纪年来说,就是十一世纪。”
那不正是北宋仁宗年间吗?
韩林无力地倒在沙发上。完了完了,他已经有百分之九十的肯定,阿贵一定是回去了,回到他来的地方。
心中一直存在的隐忧居然成真。想到阿贵做的生鱼片,尘归尘土归土,难道竟一菜成谶?
“董事长,你要的人我给你找来了。这几位就是全世界最好的玄学家。”阿邴带著几个人走了进来。
“几位快请坐。”韩林把他们迎进屋,“事情是这样的……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