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盛泓埑的饮食起居都有可靠的丫鬟婆子们伺候,喝茶都是在自己院子里由下人弄。烧水的小丫头新进府没多久,被康平稍微恐吓几句,就全盘说了出来。
昨天她身体不舒服,打水的时候正遇上柳儿,柳儿看她面色不太好,便关切了几句,听闻她生病了,还主动提出要帮她,甚至给了她点钱让她去看大夫。小丫头十分感激,又确实难受,便没有多想就将烧水的差事交给了柳儿。
康平指了指手里拎着的女孩道:“回王爷,王妃,这就是柳儿了!”
盛舒煊是真正在千军万马中厮杀出来的,他若有心,寻常人根本抵挡不了他周身的气势。
柳儿原本就惨白的脸被盛舒煊满是煞气的眼神一扫,立马半分血色也无,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哀求:“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沈氏不顾阻拦闯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道:“王爷赎罪,王妃赎罪,柳儿年轻贪玩,平日最喜花花草草,可她一个小姑娘哪里会存了心地去害主子呢?许是不留神,误将君影草的毒带进了水里……求王爷王妃饶她一命!”
柳儿仿佛大梦初醒般,猛然回过神来,连连磕头求道:“对对,是奴婢贪玩,是奴婢贪玩,才不小心污了茶水,求王爷饶命……”
傅清扬沉默地看着她们,忽然出声问道:“若我没记错,柳儿是沈妹妹的亲人吧?”
沈氏全身一颤,低低俯着身子道:“是……妾身就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了。当年入宫,妾身有幸得到太后娘娘垂怜,让妾身和妹妹一处当差,后来妾身被赐给王爷,娘娘怜惜妾身思妹心切,便让柳儿到我身边,虽是名义上的主仆,可柳儿实是妾身的亲妹妹啊……”
恐怕不是怜惜你们姐妹情深,而是怕你势单力薄给你送来一个助手了!
傅清扬心中冷笑,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难过,此时此刻,当真是半分也不愿多看她们一眼。
手上一暖,傅清扬转过头,对上盛舒煊温柔担忧的双眼,不由握了握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盛舒煊冷冷地道:“念在母后的情分上,本王可以饶柳儿一命……”
沈氏和柳儿立马大喜,刚要谢恩,一盆冷水便兜头浇了下来。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柳儿杖责三十逐出王府,沈氏管教不力,既然和你妹妹情深义厚,便成全你们,来人,给她一笔银两,送她们回乡安顿。”
沈氏愣了愣,忽然放声痛哭:“王爷赎罪,求王爷看在妾身服侍王爷这么多年的份儿上,饶妾身这一次吧……”
盛舒煊冷淡地起身:“本王已经顾念旧情了,你所作所为,自己心中有数,本王不计较,就已经格外开恩,你当知足才是!”
沈氏满脸惊惧,却再也不敢出声求饶。
短短几天,内宅最有地位的两个侍妾便被打发走了,一时间,剩下的姬妾仿佛都失了声,变得格外谦恭起来,那些鸡飞狗跳的掐架撕逼,也好像从不存在般,王府风平浪静,一派安宁祥和……
傅清扬望着已经安然无恙的小孩儿,微笑着看他在院子里舞剑,沉重的木剑竟然被小小的少年舞得虎虎生风,一招一式,竟也似模似样。
春莲换了杯热茶送上来,笑着叹道:“如今可算是清净了不少,小公子跟着您,也越来越开朗。”
傅清扬端起茶抿了口,淡淡笑道:“小孩子嘛,就该这样活泼闹腾,摔摔打打的,才长得结实。”
春莲担忧地皱眉:“小姐刚来没多久,就前后发落了太皇太后和太后的人,宫里会不会斥责您?”
傅清扬微微一笑:“无妨,姨母是不会降下懿旨斥责于我的,不然可真就撕破了脸……再说,这事儿可怪不到我身上,只能怪她们自己太蠢,我还没出手,就自个儿撞上来了。若是靠着这几个姬妾就能给我添堵,怕是姨母都要怀疑自己教孩子的能力了,你就放心吧,凭这些,还兴不起什么风浪。”
☆、第103章 送别
一场秋雨将夏季最后一丝残余的燥热也冲刷得干净,北方彻底进入了深秋,冷风呼啸,夹带着南方不曾有的干冽,吹得落叶漫天飞舞。
每年到了秋冬,北方游牧民族都会因为缺少物资而前来侵扰抢掠,今年也不例外。不过这些年因为盛舒煊的名声愈发煊赫,敌人被打怕了,猖獗的气焰倒是收敛了不少,以至于到了如今,也不过是几股小范围的流寇作乱,看上去倒像是前来试水一般。
傅清扬这些天都在忙着打点自己的产业,虽说现在足够富裕,吃喝不愁,可她绝不是坐吃山空的性子。银子攥在手里是不会变多的,反正也是闲着,便选了几个可靠的人,买了铺面,着他们打理生意。
北方多矿产,不过这些基本都在盛舒煊的严密掌管下,傅清扬倒是从没想过将手伸到那些敏感的领域,慎重思索了许久,方选择了药材生意。
傅清扬有钱有门路,短短一段时日,生意便做得有模有样。今天她是出来去各个铺子里视察来着,逛了一圈发现基本都已经定下来,便拐到了茶楼,打发春莲去军营请盛舒煊。
大同有盛舒煊多年的整顿,自然是固若金汤,不过其他地方就不好说了。盛舒煊已经奏明了圣上,过几日就要主动出击的。
盛舒煊很快就到了,说起来这几天忙着出战事宜,一直没有回府,心里还是挺想清扬的,乍听邀约,很是高兴了一番,换下战甲就匆忙出来了。
茶楼包间里很暖和,傅清扬便脱了外头的披风,穿着一身深紫的男式长袍,她身量不似南方女子小巧娇弱,穿着男装竟颇有一股少年俊俏风流的意味。
盛舒煊笑着坐在她对面,接过她递来的茶杯,闻了两下便一饮而尽,不由赞叹出声:“好茶!”
傅清扬不屑地勾了勾唇角:“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我还能不了解你?如牛饮水罢了,哪里知道什么好茶。”
盛舒煊被奚落,不以为意地笑道:“你倒好意思说我,自己还不是一样附庸风雅?不过北方的气候土壤都不适合茶树生长,想喝上好的茶叶,还得回帝都才行。”
傅清扬微微一笑:“若将来能平定北关,恢复南北贸易,甚至茶马互市,远渡重洋,必能让大盛文明远播世界每一处!四哥,这个世界是我们想象不到的辽阔,所谓天外有天,大盛之外还有其他文明存在。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去其他地方走一走,而不是深居简出,做一只困守在四方天地之中的井底之蛙。”
盛舒煊慢慢放下茶盏,双目沉沉地看着他,静默许久才淡淡地问道:“你已经想好了?”
傅清扬默默点头:“幽州战乱未平,再往北走不安全,虽说有侍卫同行,可小心一些总归没错。我准备往西南走……”
盛舒煊面上一派冷凝,轻声叹道:“从你迫不及待地将杨沈二人料理出府起,我就有预感你要离开,却没想到你会这么等不急……眼下出战在即,你当真不愿多留几日?”
傅清扬摇了摇头,淡淡笑道:“打仗的事,我又不懂,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更何况现在王府已经拔去了最有危险的两个人,其他不足为虑,四哥当能全无后顾之忧地征战杀敌。”
盛舒煊皱了皱眉,思索片刻问:“你都计划好了,埑儿怎么办?他刚刚认你做了母亲,莫非你又要将他丢给姬妾抚养?”
傅清扬面色闪过一抹心虚,干咳了一声,讪笑着道:“那什么,打个商量呗,反正埑儿还小,学业上也没什么要紧,不如让他跟着我,也算提前游历了……不是有句话叫‘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么?四哥你也没时间照看他,不如……”
“傅、清、扬!”盛舒煊脸色彻底黑了下来,咬牙切齿地骂道,“你可真行,背着我干了不少事吧,连埑儿都给你收买了!你是不是吃定了我会放你走?”
傅清扬缩了缩脖子,随即觉得自己这样气势太弱,忙昂首挺胸地道:“别忘了我们有过婚前协议啊,说好了合作关系,互不干预!该帮的我都尽力帮了,你还要怎样啊?”
还要怎样?
苦心策划这么多年,甚至不惜跟母后和皇兄生出嫌隙,为的是什么?
还要怎样……
他从头到尾,要的不过是让她成为自己名正言顺的王妃,可她要的只有她所谓的自由!
盛舒煊双目喷火的瞪着她,面上闪过复杂难言的情绪,无奈、纵容、宠溺、愤恨,甚至还有一丝丝哀怨和委屈……
傅清扬被他看得心虚不已,手忙脚乱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故作淡定地小口品着,时不时偷偷瞄他一眼。
盛舒煊忽然重重吐出口气,疲惫地捏了捏眉头,低垂的眉眼让人看不出他心中的想法,沉声叹道:“期限?”
傅清扬没听懂,愣了愣问:“什么?”
“我问你期限!”盛舒煊勃然大怒地抬起头,双目充血地瞪视着她,恶狠狠地道,“一年?两年?你要走多久?总该有个期限吧!”
傅清扬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就好像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面生出了袅袅雾气,缭缭绕绕,纠缠不休……
傅清扬鬼使神差地抬起手,等她发觉的时候,手掌已经贴上了他的侧脸,许是因为愤怒,薄红的面上散发出略高的温度,灼到了她的心底。
盛舒煊呆了呆,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傅清扬立马反应过来,尴尬地想要抽回手,却被紧紧握住按在了他的面上。
傅清扬立马先发制人,淡定地扯谎:“你脸上蹭了灰。”
盛舒煊讥讽一笑,毫不留情地拆穿:“你见谁擦脸将整个巴掌贴上去不动的?”
傅清扬恼羞成怒地想抽出手,奈何却挣不过他的力气,眼中凶光一闪,曲指狠狠挠了他一把。
“嘶——”盛舒煊吃疼放手,抹了把脸一看,气得直接爆了粗口,“你他娘的忒狠毒了!”
可不是,俊朗的侧脸上多出三道血淋淋的抓痕,配上盛舒煊气急败坏的表情,格外的喜感。
傅清扬噗哧一笑:“真是对不住了,刚刚手滑……哎呀,没事啦,王爷长得俊美无双,就算这边脸也多出几道伤,都半点无损王爷威仪呢!”
盛舒煊哭笑不得,伸手虚虚指了指她,摇头叹道:“你啊……本王被你抓破了相,怕是再难娶到媳妇儿了。哎我说,你这是故意的吧,走前给我留点痕迹,生怕不长眼的女人趁你不在黏上来……”
傅清扬翻了个白眼:“美得你!行了,天色不早了……你还有事么,要不要跟我一道回府?”
盛舒煊摇摇头:“营里还有点事没完,今晚就不回去了。”
傅清扬站起身,走之前终于还是忍不住心软,叮嘱道:“回头找个大夫仔细瞧瞧,上点药什么的,别真留了疤。”
盛舒煊立马蹬鼻子上脸地得意道:“留疤才好,留疤你就得对我负责一辈子了!”
傅清扬以“此人多半有病”的眼神鄙视了他一番,甩甩袖子离开了。
晚上,盛舒煊还在营帐里对着沙盘演习,康平轻手轻脚地进来,小心地留下一个玉瓶,正准备无声无息地退下,就听盛舒煊出声问道:“什么东西?”
康平恭敬回道:“是王妃派人送来的伤药,说是王爷每日三次涂抹伤处,可不留疤痕。”
康平简直心痒死了,那伤一看就是女人抓出来的,可王爷威严强势,谁敢在他老人家脸上动爪子?一时间不只是他,所有人都熊熊燃烧起八卦之魂。
盛舒煊眼神一暖,破天荒地和颜悦色道:“知道了,退下吧。”
康平忍着满身鸡皮疙瘩,抓心挠肺地退了出去。
傅清扬说走,当真是雷厉风行,不过几日,便将所有事情料理妥当,趁着盛舒煊在前线,带着心腹之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同……
傅清扬一行扮作寻常商旅,车马十分低调,春莲忍冬在车里陪着说笑,盛泓埑好奇地一路问个不停,几名侍卫扮成普通随从骑着马跟在后头,一路往西而去。
盛泓埑忍不住问道:“母亲,我们真的不跟父王告别吗?”
傅清扬捏了捏他的小脸,笑着打趣道:“怎么,小埑舍不得你父王?要不现在送你回去,还来得及?”
盛泓埑忙摇了摇头,小大人一般叹了口气:“我是觉得父王太可怜了,打仗辣么辛苦,我们出去却玩不带他,心里十分不安。”
傅清扬哈哈笑出声来:“你父王打仗抽不开身,等他将坏人打跑了,我们再带他一起出来玩好不好?”
盛泓埑终于笑起来:“好!”
正说着笑,忽听远远传来马蹄声,车夫一扯缰绳,慢慢停了下来。
傅清扬忽然一怔,推开门跳下了车。
盛舒煊骑着高头大马奔驰近前,潇洒地翻身而下,额上薄薄的汗水在阳光照耀下发出性感的光芒,整个人逆光而立,如同俊美无匹的远古战神,悍然强大。
傅清扬缓缓放松紧绷的神经,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紧张,自嘲一笑叹道:“你还是来了。”
盛舒煊深深看着她,良久忽然出声问道:“你可还记得小时候我对你说过的话?”
傅清扬一愣:“什么话?”
盛舒煊直直望入她的眼底,一字一字地道:“待我靖平边宇,必携你千里云山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