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小就跟随著少爷,却从没见过他有如此失常的举动,这──算不算是绑架?
“公子──”
穆行随著声音的方向看去,才发现刚才被先知推开的少年还坐在地上,一脸的哭丧……
黑色的骏马带著柴荣及莫逸尘穿过市集,出了城门,钻进了城郊的树林。
莫逸尘早已从惊讶中恢复过来,心里估算著现在的状况。
自己被困在柴荣的怀里,而且还坐在飞快地奔驰著的马上,所以要逃脱肯定是不可能。那也就是说──他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唉!莫逸尘在心里默默叹气,这个男人──果然如他预料的──霸道。
“吁──”直到走到林子的深处,柴荣才勒住了马。
很不可思议的,刚才还十分狂烈的马,这会儿竟然会如此温顺地听命於柴荣。
架荣首先跳下马背,随後转身帮助莫逸尘下了马。
“先知,可还记得在下?自上次一别,已有两年,先知别来无恙。”
“我记得,阁下是柴荣柴公子。”
“适才未经允许,就将先知带到这,还请恕罪。”
虽然将强行将莫逸尘带上马的行为是属无礼,但柴荣说话的语气却是客气有加。
“哪里,在下还应该感谢柴公子的救命之恩。只是……”莫逸尘环视了一圈这片人烟稀少的树林,“不知柴公子将在下带到这里来是何用意?”
“先知不必多虑,”柴荣加深了脸上的笑意,“在下只是有些话想和先知说,但猜想先知也许不愿意在吵杂的市集细谈,所以在下只好找个清静之地,也方便你我讲话。”
好个柴荣!只是短短的一面之缘,竟然能对自己有这样的了解。为什麽?非但看不透这个人,反而觉得自己被他给看透了。这个柴荣,果然危险……
“即是如此,柴公子有话不妨直说。”尽管心中惊讶,但是莫逸尘的脸上仍是保持著一贯的从容。
“首先,在下要感谢先知两年前的指点,让我得以与姑父、姑母重逢。”
“柴公子客气了,在下并没有做什麽,这都是因为柴公子才智过人,悟出那句‘帝丘之都,濮水之阳’的意思。”
“其实,刚开始我并不知道这话中玄机。只是後来,偶然间想起多年前听到的一个传说,说澶州乃上古之神,五帝之一的颛顼的遗都,且战国之时,澶州城就位於濮水之阳,故而才猜出此话指的应是澶州。”
“到了澶州,见到分别多年的姑父、姑母,我才得知,原来我的爹娘及妻儿都已死在战乱之中。悲痛之後,我决定留在姑父手下任职,不为功名利禄,只是希望有一天,能够帮助姑父平定天下,消除战乱,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不至於妻离子散。”
莫逸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著柴荣说的每一句话。与柴荣的抱负远大不同,在他看来,世间之事都是天意,每个人都逃不过命运,所以他向来生性淡薄,无欲无求。
“我相信你当初执意不告诉我父母妻儿的生死自有你的理由。不过,今天,我却有一个请求,还望先知能够应允。”
“柴公子请讲。”
“我想请先知以军师的身份留在汴京帮助我。”
“柴公子,”莫逸尘仍维持著平淡的面容,“在下只是一个山野草民,并无心参与政事,恐难担此重任。”
“先知拥有如此超群的能力,为何不为国效力,不为百姓谋福呢?适才在市集上见先知对一个老人都可以善意相助,那为何不愿救助天下百姓呢?”
“柴公子,我还是那句话,冥冥天数,自有定论。这天命并非我个人之力可以随意更改的。如今天下局势虽乱,但天下大势,自古以来就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所以,总有一天,自会有一位民主圣君救万民於水火。但这个人却不是我。”
“你……”明明是如此超脱的一个人,没想到也有这样固执的时候。
但正是这样的特别的一个人,令他印象深刻。柴荣看著莫逸尘清秀的脸庞,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一片梨林,还有梨林中,那个迎风抚琴的身影……
怎麽办?好不容易才又相见,无论如何,这一次他都要留下他……
六
“柴公子,你的请求,请恕我无法应允。”莫逸尘轻缓的语气中带著毫不动摇的坚定,“我的书僮还留在城中,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想尽早回去找他。”说完,莫逸尘转身就要离开。
“且慢,”柴荣情急之下,一把抓住莫逸尘的手臂。
莫逸尘清淡的眸子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而盯著柴荣的脸,只见後者的脸上挂著一个有点怪异的笑容。
“先知,既然是我把你带到这里来的,理应由我送你回去。所以,请上马吧。”
柴荣牵过马,作了个“请”的姿势。穆行,你跟了我这麽多年,可千万不要叫我失望啊。
莫逸尘虽然觉得柴荣的笑容有些古怪,但看他的言行举止,并不是什麽奸恶的小人,而且,从这里走回城里确实费力,所以也就干脆地上了马。
柴荣跟著莫逸尘骑上马後,忽然在他耳边开口:“先知,我记得当年在竹林小舍,你曾说过,我们若是无缘,那麽你的姓名不知也罢;若是有缘,自会再相遇。如今看来,我们果然有缘,那麽先知可否告知高姓大名,这样也好过在下只能这样‘先知先知’地称呼你。”
“莫逸尘。”身前的人干脆地吐出三个字。
“多谢相告,‘逸尘’。”
柴荣在莫逸尘身後扬起一道胜利的笑容,然後策马往树林外奔驰而去。
到了市集,在原先离开的地方,莫逸尘并没有见到不寻的踪迹。
下了马,莫逸尘闭上眼,似乎在沈思。而柴荣见莫逸一言不发,只是紧闭著眼,不知道他是什麽用意。
“逸尘,刚才我们离开时,恰好我的随从也在这里,所以我想可能是他将你的书僮带回我府中了。不如……”
“啊!恩公,你可回来了!”这时,之前莫逸尘相助过的那位老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莫逸尘听到老人的声音,睁开了眼。
“我一直在此等候恩公。刚才恩公离开後,恩公的书僮就被一位大爷带走了,他说他是柴府的侍卫。”
太好了,穆行果然没让他失望,一边的柴荣听了老人的话後心里立刻放松许多。
“老人家,多谢你,我知道了。”莫逸尘微笑地对老人表示感谢。
目送老人离开之後,莫逸尘转身对著柴荣,平静的脸上带著一丝难以察觉的无可奈何。
“走吧,不寻被你的侍从带回了你府中,而且──还受了伤。”
原来,莫逸尘刚才闭著眼就是在寻找这个名叫不寻的书僮的下落。他的能力,果真奇特……柴荣更加坚定了留下他的决心……
大约一刻锺後,柴荣带著莫逸尘回到柴府。
“少爷,你可回来了!”穆行早已在大门口等候,见柴荣与莫逸尘一道出现,不禁欣喜万分,连忙迎了上去。
“穆行,莫公子的书僮是你带回府上的吧?”柴荣将马交给迎面而来的穆行。
“嗄──”穆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柴荣口中的“莫公子”指的就是他身旁的先知。
“是的,刚才少爷与──呃,莫公子离开後,我见那位小兄弟受了伤,所以就自作主张把他带回来了。对不起,事先没有经过少爷,还有莫公子同意。”
“哪里,应该是我感谢你救了不寻。”莫逸尘开口说道。
“既然莫公子不怪罪,那就算了。他人现在在哪里?”柴荣本就无意怪罪穆行,所以也不再追究。
“就在後院的厢房,只是……”说到这,穆行面露难色。
“只是什麽?”
“只是这位小兄弟一直不停地吵闹,下人们实在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
其实说吵闹已经是客气了,那个男孩认定了他家少爷是有意掳走了莫公子,所以打从一进门,就不停地叫骂,把房里能摔的东西几乎都摔了,若不是受了伤,恐怕整个府院都被他拆了去。无计可施之下,最後只好把他一个人关在房内。
穆行怎麽也没想到,看上去如此纤弱的一个少年,性子竟然这麽烈。
“我知道,”莫逸尘自然清楚不寻的脾气,所以了然地笑了笑,“烦你带我前去吧。”
“我带你去就可以了。”穆行还没来得及反应,柴荣就抢了话。
“穆行,这匹马实在是匹好马,你去找到这马的主人,与他商议一个价钱,把这马买下来吧。”
“是。”穆行领了命後,就牵著马离开了。
柴荣带莫逸尘来到了後院,远远地就听见一个人的叫骂声。
“你们这些土匪、强盗,把我家公子掳到哪里去了!这诺大的一个汴京城,天子脚下,你们居然敢如此放肆!怎麽,不敢出来见人了?你们这些人渣……”
不寻激动的声音在看到开门进入房内的莫逸尘时戛然而止。
“公子!”不寻不顾脚上的伤痛,向莫逸尘飞奔而去,扑到他怀里,“你没事吧?吓死不寻了!”
“好了,不寻,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莫逸尘爱怜地轻拍著不寻的後背。
“你知道吗?我好担心你,看到你被那个人带走……吓,你怎麽在这里?”直到这时,不寻才留意到站在莫逸尘身後的柴荣。
“对不起,小兄弟,刚才在下也是万不得已。当时,那匹马发疯似的朝你家公子奔去,无奈之下,在下只好就势将你家公子带上马背。待马一平静下来,就立刻将你家公子送回来了。”
“真的?”不寻对柴荣的话半信半疑。
“那当然,如果在下心怀不轨的话,又何必要救你家公子呢?”
莫逸尘这才发现这个柴荣还有这麽个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不过,他也不拆穿柴荣,反而还替他说话。
“是啊,不寻,正因为这样,我现在才能安然无恙。所以,你可不许再在别人的府第中闹了。”
“对不起,我还以为他是把你掳走了,所以……”
“好了,不要再说这些了。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莫逸尘将靠在他怀中的不寻扶到床上坐下。
方才在市集上不寻被混乱中倒下的板车给砸伤了左腿,再加上之前激烈的动作,现在腿上已是殷红一片。
“痛吗?”
“嗯,很痛啊。”
之前因为担心莫逸尘,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直到见莫逸尘平安归来,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脑中终於感应到了强烈的疼痛感。
“逸尘,让我来看看吧。”柴荣走到莫逸尘旁边,看著不寻的伤口说道。
“你会?”
“我早年曾学过一些医术,所以普通的病症伤痛还难不倒我。”
“那麽就有劳了。”莫逸尘让开了位置,让柴荣为不寻诊治。
柴荣对不寻的伤口审视了一番,又为他把了脉之後,站起身。
“放心吧,他受的只是皮外伤,并没有伤筋动骨,只需要好好调理一阵就可以了。只是──这段时间内,不可随意下床走动。”
“那这麽说……”莫逸尘大概知道了柴荣的意思。
“那也就是说──”柴荣缓缓勾起一个得意的笑容,“不寻他最好是留在这里调养一段时日。”
七
“柴公子,我自己来就好了,怎麽能劳烦你亲自动手呢?”不寻靠在床背上,看柴荣在他的脚边忙碌著。
不过相处一两天的光景,不寻对柴荣的印象已经大大地好转。因为这两天来,柴荣对他的照顾实在周全,甚至还亲自为他换药,让不寻著实感动。
“举手之劳而已。”柴荣一边专注地为不寻换药,一边说道,“再说,你的伤口如果不小心处理的话,很可能会恶化的。身为你的‘大夫’,我当然有责任看护好你。”
“谢谢你,柴公子,我以为这汴京城里的有钱人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家夥,但是你跟他们不一样。”
“因为我不是有钱人啊。”柴荣自我调侃道。
“那个……柴公子,”不寻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你的双亲其实……”
“我知道,他们都已不在人世了。”
“啊?你知道了?”
“我到澶州後就知道了。”
换好了药,柴荣将不寻的腿小心地放回被中。侧过头,意外地看到不寻低头沈默的样子。
“你怎麽了?”
“没有,不寻只是想起自己的双亲……不寻连他们的长相都没见过,他们就不在了……”
柴荣不说话,只是轻轻地摸著不寻的头……忽然,不寻抬起头睁著圆圆的大眼睛看著柴荣。
“柴公子,你怎麽也和我家公子一样,喜欢摸我的头呢?”
“是吗?你家公子也会这麽对你吗?”柴荣若有所思地笑著,“对了,不寻,你家公子为何会离开竹林小舍,来到这汴京城呢?”
“哦,我家公子是来找玄土玥的。”
“玄土玥?那是什麽东西?”
“其实我也没见过这玄土玥,只知道它是我家公子的宝贝……”
玄土玥……离开不寻的房间後,柴荣就在心中不停地盘算著,也许……
一轮明月高高地挂在漆黑的夜空中,清幽的月光映照著寂静的花园。
月下,柴荣独自一个人坐在花园的石桌边,桌上放著一壶酒。
见月色不错,出来散步赏月的莫逸尘走到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