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天数,自有定论。各人命数,皆由天定。此乃天命,并非在下这凡人之力所能及。所以,柴公子,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莫逸尘的语气虽然轻柔,但拒绝的味道却相当坚决。
柴荣闻言,脸色微微一变。没想到这个先知会如此难缠。
“如果先知是怕柴某付不起礼金的话,那大可放心。在这方面,柴某绝不吝啬,先知不妨先开个价。”
“柴公子,”莫逸尘隐去了脸上的笑容,口气也严肃了起来,“该说的,在下都已说明。柴公子若仍要强求於人的话,那麽在下也无话可说。二位还是请回。”
“先知,”站在柴荣身後的穆行按捺不住,开口恳求,“我家少爷日夜思念双亲,他只是想尽快找到他们,好照顾二老颐养天年,以尽孝道。还有我家少夫人,失散之时,她已怀有身孕,如今,却还不知是死是活。所以求先知念在少爷的思亲之苦上,为我们指条明路吧。”
“公子,”站在莫逸尘身後的少年见状也开口求情,“这位柴公子是一片孝心,所问之事也并不过分,你就帮帮他吧。”
“不寻,”莫逸尘撇过头看了一眼少年,“你应该知道我的原则的。”
“可是,他们并不是……”被唤作不寻的少年仍想说些什麽。
“行了,”莫逸尘扬手止住了不寻未尽的话,“这样吧,柴公子,不如在下为你测个字如何,这说与不说,端看天意如何了。”
“既然如此,我就测个‘路’字吧。”柴荣随口说了一个字。
“路者,简言之,即路在天地间。”莫逸尘再度拨动琴弦,伴著琴声,款款而言,“而天地间万事万物,均离不开一个‘变’字。阴阳变化,而生万物。故而无路可行,则需变,变可通,通可达,达可久也。”
随著最後一个音符的消逝,莫逸尘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著柴荣,脸上又恢复了那似有似无的笑容。
“总而言之,在下只能送柴公子一句话──‘帝丘之都,濮水之阳’。”
帝丘之都,濮水之阳──这是什麽意思?柴荣对莫逸尘无厘头的话感到不解。
“柴公子,在下言尽於此。个中意味,相信以阁下的才智,自能参透。今日天色不早,山中风寒霜重,请恕竹林小舍不便留客。”
柴荣知道自己已不可能再多问出些什麽,也只好起身告辞。
“多谢先知指点。刚才柴某在言语上若有冒犯,还请见谅。”柴荣站起身对莫逸尘抱拳行礼,“对了,不知先知尊姓大名,日後,柴某得寻亲人,也好上门言谢。”
“所谓大恩不言谢,更何况在下只是略尽绵薄之力,柴公子实在不必挂在心上。”莫逸尘抬头看著柴荣,“而姓名,只是一个称呼,并无多大意义。他日有缘,我们自会再见,若是无缘,那这姓名不知也罢。”
莫逸尘的口气自始至终都带著一份闲淡超然,表明他并不想与外人有太多牵扯。
“既然如此,柴某也不强求,就此谢过。”说完,柴荣便带著穆行,准备离开。
“不寻,送客。”
随後,不寻便领著柴荣和穆行从原路离开了竹林小舍。
在离开梨林前,柴荣回头看了一眼。满眼的梨花,以及──梨花之下,那个素色的身影。
想他柴荣走遍大江南北,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仿佛世间一切在他眼中皆无足轻重,可有可无。难道,正是因为看透所有,所以才有这般心境吗?
“公子──”送走柴荣和穆行之後,不寻回到凉亭之中,“你刚才对那位柴公子说的‘帝丘之都,濮水之阳’是什麽意思?”
“这帝丘与濮水指的都是澶州。”莫逸尘走下凉亭,双手负在身後,望著不远处的菏塘。
“啊,那你的意思是说柴公子的双亲及妻子都在澶州了?”不寻睁著圆溜溜的双眼站在莫逸尘身後问道。
“不,恐怕他要找的亲人都已不在人世了。当年契丹与朝廷间的那场战争波及邢州,死者过半。这位柴公子的家人也未能幸免。”
“什麽?那公子刚才为何不明说呢?”
“这位柴公子相貌非凡,隐隐有股霸主之气,他日定非池中之物。这样的人,若是知道至亲之人均已死於契丹人与朝廷之手,绝不会善罢甘休,以他的能力,在民间发动起义叛乱也是可能。然而如今朝廷气数未尽,也不该灭於他手,所以他的家事便是我不可言的天机。”
“难怪,不寻刚才就在奇怪,公子何时对寻人下落这样的小事也三缄其口了。但是公子,你为什麽要叫他去澶州呢?啊,还有,那位柴公子既然是这样厉害的人物,那他以後是不是会成为大将军或是宰相什麽的?”
毕竟还是个心境未成熟的少年,不寻对一切未知之事总是感到兴趣非常。
“天意如此,即使我不说,那柴公子也注定要往澶州去的。至於他以後的发展──我不知道,”莫逸尘收回目光,淡淡的眼眸回头对著不寻挂满好奇的脸,“我看不透他的将来。”
“什麽?”不寻就像吞了个鸡蛋一样张著嘴,“这天下居然还有公子看不透的人?”
“不寻,”看见不寻如此夸张的反应,一丝笑意渗进了莫逸尘的眼底,“我说了多少次了,这天地何其广,又岂止一个人界?而我只是一个凡人,双眼所及的仅限於这人界,但凡超出人界之外的人或事,便不在我能力之内了。”
“这麽说,那位柴公子一定不是普通人了?”
“或许吧。”
莫逸尘若有所思地看著不寻──这人世间,他看不透的又何止那柴荣一人呢?
“唉,不管怎麽说,柴公子毕竟寻亲心切,我觉得这样隐瞒他也不好。”
“不寻,我还没有说你呢,你倒先怪起我了。”莫逸尘稍稍沈下脸,但语气仍是温和,“今日,我本不想见客,若不是你苦苦哀求,我又怎会见他。”
唉,只希望今日的相见不会造成什麽不可挽回的错误。只是,心中那隐隐的不安到底是什麽……
“对不起,公子。我见那柴公子千里迢迢来寻亲,於是心中不忍……”不寻低下头,喃喃地念著。
“算了,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莫逸尘伸出手抚摸著不寻的头颅,他知道不寻又在感怀自已的身世了。
心中不由得感叹,不寻都已经这麽大了。想当年,父亲刚把不寻捡回来时,他还是个不足周岁的婴儿。後来,父亲曾替不寻卜过一卦,但却无法算出这孩子的出处,只知道他双亲皆故,且命相怪异。从那以後,不寻就作为莫逸尘的书僮在这竹林小舍住了下来。但是,莫逸尘从未将不寻看作是他的书僮,而是待他如自己的弟弟。尽管如此,他知道不寻的心里仍是挂念著自己的血亲,所才如此帮助寻亲而来的柴荣。
说到那个柴荣,脑中又浮现出那双如火焰般狂放的双眼,心,又惊跳了一下……
算了,不要想了,反正以後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四
一转眼,两年的时光已匆匆流逝。不过,在这动荡的时代,一夜之间就足以风云变色。
公元947年正月,契丹攻陷汴京,後晋灭亡。之後,後晋大将刘知远在太原称帝,并挥师南下,很快就逼退契丹,收复了汴京。同年,刘知远定都汴京,改国号为汉,这就是五代中的後汉朝。
翌年,刘知远驾崩,他的儿子刘承佑继位,称汉隐帝。
战後余生的汴京城,在冬日的暖阳中,展现出了勃勃的生机。大街上人来人往,街边的各家店铺,在这短暂的太平中,也得到了休养生息的机会。
在沿街的一座酒楼之中,有两个男子正坐於二楼的窗边。其中一位身著锦衣,正在悠闲自在地品茗著杯中酒。虽然他并没有什麽华贵抢眼的装饰,也没作什麽哗众取宠的动作,但是他身上自然散发的张扬霸气及耀眼的五官仍是夺走了众人的注意力。
“少爷,这汴京城似乎一点也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还是这麽繁华呢。”穆行从高处看著下面的街道,对正在喝酒的柴荣说道。
“所谓的繁华,不过是肉眼看到的表象而已。经过多年战乱,百姓的疾苦,不是一两眼就能看清的。”柴荣举著杯,将目光扫向窗外。
两年前,离开竹林小舍後,他根据先知的提示到了澶州,但仍无法找到他的父母及妻子的下落。正以为山穷水尽之时,不想竟偶然遇到了他的姑父──当时正任澶州防御使的郭威。从郭威口中得知,他的父母妻儿早已死於契丹乱军之下。之後,柴荣便跟随郭威帮助刘知远讨伐契丹。刘知远建汉後,郭威官拜元帅,而柴荣则在郭威手下任左监门卫将军。
如今想想,那位先知必然知道他所找的亲人已不在人世,却故意不说,反而将他引到澶州与郭威相遇。看来这一切,他早已预测到。这使得向来不信占卜之说的柴荣对这位先知也暗暗钦佩。这样的一个奇才,就这样隐居山谷实在是太可惜了。
想著想著,柴荣仿佛又看见了那个优雅清逸的素色身影……
等等!楼下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正是他吗?不是他的幻觉!
柴荣的表情瞬间转为惊愕,握杯的手突然变得僵硬。一边的穆行见到柴荣的异常,连忙顺著他的视线向下望去……
“啊!那不正是竹林小舍的那位先知吗?他怎麽会在这里?”
只见街道上,一个衣裳褴褛的老人站在一位俊逸的男子面前,眼中尽是感激。
“恩公,多亏你,我才找到了遗失的银两。这是我大半辈子的积蓄,若是就这麽没了,我真不知道往後的日子该怎麽过。所以,老朽不知何以为谢,只有这点心意,还请恩公笑纳。”
老人从怀里颤悠悠地掏出一锭银子,往那男子手中塞去。
“老人家,我若是贪念这些钱财的话,就不会告知你银两的所在了。”莫逸尘推手谢绝老人的好意。
“我知道恩公乃世外奇人,不会将这些凡俗之物放在眼里。但这好歹是我的一番心意,还望恩公收下。”
老人坚持要莫逸尘收下银子,这让向来与人无争的莫逸尘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推脱。
“唉呀,老大爷,看你那麽穷,我家公子真要收了你的钱,会良心不安的。你也不希望让你的恩人心怀愧疚吧。”站在莫逸尘身边的不寻替莫逸尘解了围。
“这──”老人听了不寻的话开始犹豫起来。
“是啊,老人家,相比於我,你应该更需要这些银两的。所以,这银子你还是拿回去买些米粮,为孩子们添置些衣物吧。”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便勉强恩公。只是,请恩公务必受我一拜。”说完,老人就要向莫逸尘跪下。
“老人家,你这是……”
莫逸尘正要阻止老人下跪的动作,突然,心头掠过一个不祥的预感。
同时,後方似乎发生了一阵骚乱,远处传来人群的惊叫声及马的嘶鸣声。莫逸尘向身後望去,只见一匹高大的黑马正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向这里狂奔而来。
不好,是马惊了!而且,他奔跑的方向是朝著──不寻!
事发突然,不寻根本没料到身後正在逼近的危险,而那马已越来越近……
“危险!”情急之下,莫逸尘用力推开了不寻,但自己却因重心不稳而跌到地上,暴露在横冲直撞的黑马面前。眼看著那马蹄就要踏到自已身上……
“啊──”
“公子!”
耳边传来人们的尖叫声及不寻的喊声,还有马蹄的“吧嗒吧嗒”声……
来不及躲开了……
五
随著一辆板车被翻倒,那匹发狂的黑马已近在咫尺。周围有的人都已别过头,不忍心看这即将发生的惨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男人从天而降,跨坐到壮硕的黑马上。只见他的双脚不停地蹬著马肚,双手则拼命地勒住马的缰绳。
然而黑马显然不甘心就这样屈服,在原地不停地转著圈,高仰起头,朝天嘶鸣,前腿高高翘起,想要将马上的人摔下来。
马背上的人并不因此而放弃,他的眼里流露出了强烈的征服欲,随著马不断抬腿嘶鸣的动作,乌黑的发稍在空中放肆地飞扬著。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阵的惊叹。就在几秒锺以前,他们都以为那位斯文俊秀的公子必然要死於这马蹄之下,没想到,这位身手不凡的大侠竟然奇迹般地救了他的命。
就连向来处变不惊的莫逸尘见到了这一幕都微微愣住了心神。这个身影,他见过的,就在两年前……他的名字──对了,是柴荣!
渐渐地,原先狂野的马不再猛烈挣扎,四周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是,突然间,黑马又开始狂奔起来,并且朝莫逸尘直冲过去。
仍跌坐在地上的莫逸尘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拉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等他意识过来时,他已经坐在飞驰的马上,柴荣的怀中了。
“少爷……”刚刚从酒楼赶到这里的穆行望著柴荣远去的背影,不知该作何反应。
刚才,少爷见那先知就要命丧马下,二话不说,就从酒楼的窗口跳到了马背上,及时止住了马的脚步。没想到,刚制服了发狂的黑马,少爷就立刻驾马带走了莫逸尘。
他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