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为什么?这的确不象他。
铁手不敢去看追命的眼睛,却忍不住心中一阵波涛翻滚,有什么郁结的无形的东西都涌上了心头,一句话脱口而出:“想起上次你满身是血的样子,我的心就乱了,我记得晚晴死在我怀里的模样,我不会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
追命的目光从惊讶到象被火星点燃的篝火,他的脸反被那亮映的有些白,屏住呼吸道:“可是晚晴,她和我不一样,她是你的爱人,我是你的兄弟。”
铁手黯然道:“是,可能是我疯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对你不同,无情和冷血,我也可以毫不犹豫的为他们去死,可对你,却不止,我会心慌,会胆怯,会…心动…。”
追命何曾见过这样的二师兄,张大眼看着铁手,那清澈的眸子仿佛要把铁手看穿。
他扑闪着睫毛,低下头,轻声道:“二师兄,我,我也有那种感觉,心慌,心乱…很久了,只是我一直都不确定,不确定那属于什么。”
铁手道:“那现在呢?”
追命头垂的更低,脸上的红浮上来又褪下去,终道:“我确定了。你呢?”
“我也确定了。”
“真的?”
“真的。”
微风吹来,一个乌黑明亮的眸子对上了一个深远宽广的眸子,两片眼光交织在一起,无法抑制地吸附,牵绕,重叠。
那只闻名天下的铁手慢慢伸出,犹疑的触碰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握住另一只手。铁手知道今天做的已经是自己今生最不应该做的,他本该压抑,本该让那情感烂在心底,就象当初违心的离开晚晴,可,一次失去还不够吗?一次悔恨还不够吗?
大侠,原则,师门,他做到了义,却叛了情,那牺牲的苦果只有他知道滋味。
老天很爱开玩笑,一段原则不容的感情过后,却又给了他另一段违背常理的情。这象是命运最蹊跷的安排,当他品尝过一次放弃的滋味,再次面对抉择,那火山爆发般的情感却连他自己都抑制不住。
终究,他是人,不是神,压来再多的不该,再多的理由,又怎能第二次说服自己放弃?
铁手坚定的道:“我已经错过了晚晴,我不能再错过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追命听的眉毛轻轻扬起,他直到现在才理解戚少商为什么和顾惜朝相处的那么融洽,男人和男人之间,原来也可以有这种自然而然,却又无法抗拒的感觉。
有点眩晕,他眨眨眼问道:“二师兄,这,不是梦?”
铁手微笑,追命为什么总有能耐在任何情况下让他笑,他伸出手臂到追命面前道:“要咬咬吗?”
灿烂的笑容在追命脸上绽放,他眼中的鬼灵精象叶片尖上闪动的露珠。
“我知道,这不是。”
铁手心内亦是温然,他的另一只手抬起,抚上追命的发,和他师兄弟这么多年,他第一次知道追命的发是很轻很软的,就象春天的雨丝。
他的手顺着发丝的轨迹滑落,手心贴在追命的脖际,大拇指抵到脸侧的颌骨,触手的肌肤带着点含着水的滋润,把他的心也仿佛融化在水中。
风吹动着青草,渐渐强烈,漫天飘转着细碎的草末,一切都被淹没在风吹青草的细碎声音中。
接下来的路程一帆风顺,铁追二人并未耽搁多久,就到达了辽国。
到南院一通报,耶律浩齐立刻接见。
两人入的南院王府的大厅,耶律浩齐竟以王爷之尊下座迎接,一见追命便是满脸含笑道:“略商,好久不见,你仍是风采依旧啊。”
追命心知自己可是使者,也极有礼貌的回道:“王爷也是啊。”
寒暄几句,耶律浩齐便设宴款待,并请了几个府僚坐陪,席间宾主言欢,却绝口不提政事。
追命美酒当前,那酒鬼本性刹不住,直喝的笑咪咪的,倒把陪坐的几个吓了一跳,他们哪里想到这个看着挺秀气的年轻汉人,喝起酒来比辽国的汉子还英雄,一碗接着一碗,却半点醉意都不见。
铁手欲提却无适当气氛,只得从长计议。
耶律浩齐看着被追命吓到的那几个府僚的模样,好笑极了,追命最打动他心的便是这种随心所欲,又开朗的性情,只可惜,慢人一步,被那个近水楼台的铁手占了先,让他后悔却也无奈,只能选择放弃。
不过做不成恋人,倒不妨碍欣赏他的精彩,只瞧追命那越喝越亮的眼神,暖洋洋翘起的唇角,也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对铁追二人的来意,耶律浩齐其实心中早已有数,要知辽国想吞并宋国,实力尚缺,但能吞并的架势早已形成,所以战还是和都无错误,这也是形成两派争执不休的根本原因。
以近些年来说,辽宋每一次打仗,最终就会迎来议和,而这些议和,带来的便是远超过战费的赔款甚至割地,所以辽王心里支持战,更支持战后的和。
做为南院王,其中厉害耶律浩齐心知肚明,所以每每开战并不激烈表态,只等战后做那和事姥,以此稳固南院及主和派在辽王心中的份量,从来政治上的事就是这么微妙。
追命铁手一来他就知是何事,只是他出面的时机尚未成熟,所以只是先打马虎眼,顾左右而言它。
待到宴席散去,只有铁追二人时,他方开口:“略商,本王对你向来是推心置腹,有一说一,如今你们来,必是为了议和。我也不免褪去官场上的那套,跟你直言。议和是迟早的事,只是需要时机,你们若信的过我,便不要着急,暂且留在我的府邸,待时机成熟,我自然促成此事,让你交差。”
他言辞恳切,发自肺腑的真诚铁追二人怎会感觉不出,暗思这政治上的事情确实复杂,难以为他们所勘透,便安心留在南院王府。
耶律浩齐是个极为好客的主人,把两人的吃住安排的甚是妥当,对追命更是没来由的殷勤加纵容。
铁手和追命已经心有灵犀,捅破了心意,再加上耶律浩齐原本就把他俩看成是一对,在这南院王府中,两人颇有如鱼得水的感觉,出双入对,日子好不快活。
49
边关上,宋辽对垒。
顾惜朝和戚少商终于为打仗的事第一次开吵,而且迅速吵的不可开交。
“我不同意这样做,这太残忍了。”
“这是在打仗?有不残忍的仗吗?上了战场,不就是你不杀他,他就杀你?”
“可那是在战场上明刀明枪的对敌,你这样胜之不武,而且杀戮太重了。”
“兵家不使计谋那叫兵家吗?诸葛亮还不是火烧过三万腾甲兵。”
“古人是古人,我们是我们,你这一计,要牺牲两万多将士诱敌,那是白白送死,他们家中都有老幼,让我如何面对?要真是上战场被敌杀死,尚有无可奈何,可让我去生生的牺牲他们,我做不到。”
“妇人之仁,难怪打不赢仗,不牺牲点什么,你这七万士兵能打的过十二万?一个两个麻烦这么多,都不知这是对敌,还是走江湖,打仗还讲什么仁义?”
他们俩在那里一句接着一句的吵,这边赫连春水和镇守边关的刘将军、叶将军看得心内着急,却又不敢去插言。看惯了他俩的甜蜜样,第一次看他们吵架,几个人心里都没谱,生怕乱插嘴更激化了矛盾。
…
“你为什么不能改改你的脾气,看到尸横遍野,都是因为你一句话,你真的可以冷酷到无动于衷?”
“为什么,因为我不是大侠,我是个魔头,你第一天认识我吗?一句话尸横遍野,难道我做的少?”
火药味升到了顶端,顾惜朝突然冷着一张脸,把桌上的东西甩到地上,拂袖而去。
再看戚少商,脸色也是难看的很,额头上的青筋隐隐凸起,他是真气了,一面气顾惜朝和他这般争吵,一面气自己怎么又想起过去顾惜朝的所为,这些日子过的太舒适,让他几乎认为自己已经走出了过去的阴影,那料这信念崩塌的太快,只是一点触及,它又冒出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难道他和顾惜朝之间真的无法彻底幸福?
戚少商在帐外的阳光下呆立了一下午,待他感到光线已经斜到脚底,终于跃马向坡顶而去。
顾惜朝就坐在他们常坐的地方,那里可以远眺到草原和仓凉的黄土地,接近黄昏时,天空带着悠远的空旷,仿佛聚拢了人的万般神伤。
顾惜朝一动不动,他的脸上淡淡的浮着一层哀伤,那种淡反而让这哀伤无限的扩大,蔓延的无边无际,渗入肺腑。
戚少商好想抚平他的眉峰,用唇温暖他的唇。
一看到你,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我不要让你再有忧愁,不要再看到你倔强的抿着唇,我的心好痛。
他叫:“惜朝…”
顾惜朝紧闭了下眼,睫毛收紧又缓慢的抬起,他的声音顺着风的方向向远方飘散。
“我早知道在有些事情上,我们永远想不到一块去,永远…”
那个永远狠狠的刺了戚少商的心,顾惜朝和他争吵时,真的是在全心吵架吗?不是,他在揭伤疤,明知道要鲜血淋淋,还是自己用手在揭那个他们之间一直存在的伤疤,那个他要痛过他的伤疤。
我知道,你怕这个伤疤被揭起,却又宁愿自己亲手来揭,也不愿被我揭起。
这是你的骄傲,我明白。
戚少商道:“其实,我知道你是想打赢仗,知道你是为了我。”
顾惜朝却苦涩的笑,问道:“你刚才想到了过去吧?我欠你的,还在…”
头顶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摇晃,簌簌的落下粉尘,戚少商突然有种要失去面前这个人的感觉,看着那个笑容,他的心慌然,禁不住突突的跳动。
“惜朝,不要放弃,你答应过我要努力。”
顾惜朝站起身,他的卷发和衣衫在风中舞的狂乱,让他象一只飘动在空中的风筝。
他的声音异常惨淡:“别再欺骗我,别再欺骗你自己,你永远也忘不了。也别再留我,我不愿一辈子都活在随时可能失去的幸福中。”
断了一刻,三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沉重而压抑。
“放 了 我。”
戚少商脑中轰的一声,他下意识的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能说出这三个字,在你我深爱之后,在你我有过那么多回忆和幸福之后。
他冲动而狂躁地抱住顾惜朝,仿佛只有这种实在的拥有才能让他心内略感安宁。
顾惜朝身上那种熟悉的气味搅乱了他的意识,他的唇便伴着温热的呼吸一寸寸摩着他的脖颈。
只不过片刻,他却骤然停止住,象泥塑一般。
以前每每两人肌肤相亲,那感觉都如丝绸游动般柔滑温热,而此时他触到的却只有僵硬和冰冷。
你的心冷了吗?你失望了吗?你真的有那么狠心吗?
戚少商看向那双眼,里面含着点愤恨,隐着些无望,冷热交织的聚拢着透明的光,直穿过他的眸子,射向更深的地方。
不会,我已经把你铭刻于灵魂中,我不信,你会和我不一样。
他伸手拉住已经迈出脚步的顾惜朝,冲着背对着他,不回头的顾惜朝,语音微微颤抖:“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听了吗?”
风中的沉默就是回答,戚少商在这种静寂中沉了心,他呆呆的拉着许久,突然道:“就今晚,别走,就留一晚,好吗?”
已经入夜了,天空如神邸的大衣,黑暗的变幻莫测。
看着顾惜朝坐下,依旧开始的模样,戚少商平静的站到顾惜朝身旁,从怀中拿出那只土色的埙。
自顾惜朝留给他这只埙,找寻他的日子里,戚少商最大的消遣就是吹埙,现在他已经能吹出那呜呜咽咽的曲调。
埙对上了嘴,手捧着那略有粗糙的乐器,他的气息顺着手指松开的孔儿涌出。
呜呜咽咽,如泣如诉,最悲伤的声音,往往飘的最遥远。
曾经我遇到你,第一眼,是你漫不经心的表情,伸手垂目,把杜鹃醉鱼推到我面前,转身欲走。
是我忍不住赞你一表人才,引的你偏头淡笑,种下了这段相识。
曾经我恨着你,恨你的背叛,恨你的杀戮,更恨你轻易俘虏我的记忆,可当我把剑抵上你的脖子,我的心却在抖,手那般无力。
是你黯然的样子触痛我的每根神经,让我第一次知道有仇报不下去的滋味。
…
曾经我站在窗口望你,昏天黑地的雨,却浇不去我心头的寂静,我望着你,原来就是永远。
曾经你为我流了泪,晶莹剃透,一隐而去,却渗入我心中,凝结成心头的砂,再也抹不去,褪不掉。
…
我的心中,爱象河床底的泥沙,一点一点的淤积、沉淀。当它已经成为我全部,铭刻灵魂,你真的要我放手吗?
戚少商一曲接一曲的吹着,没有乐谱,只有思绪陪伴。
一种无形的烟花在他的眉目间绽放,在逐渐深陷的夜色中,有什么轻而飘的,柔而软的东西星星点点的飞向远方。
50
黑夜漫长却也同样易逝,转眼天色渐白,戚少商仍立在原处,他的手指已觉麻木,嗓子里有着沙沙的刺痛,气息稍断,引得埙声一拐,吹出了一个破音。
他咽了口唾液,正要继续,突然感觉到一只手贴在他握埙的右手上,止住了他的动作。
那只手有着他熟悉的质感和温度。
那个人有着他熟悉的脉搏和气息。
对上顾惜朝看他的眼神,虽然四下还处在黎明前的昏暗中,戚少商却觉得有阳光又重新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