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是麻烦一个还放心把船交给我?”
“以毒攻毒,以麻烦对付麻烦,我倒觉得很好啊。”
看来是说真格的了,但韩昱还是不甘心地再问:“你真的要留在这?”
“嗯。”陆麒坚定地点头,毫不留恋。
“为什么?”
“我要找的人就在这,所以我要待在这里。”
“不顾咱们船上兄弟作何感想?”
“我心意已决。”虽然一起出生入死不少回,不能说没有交情,但孰轻孰重还是要有所取舍。
“早料到会有这结果。”韩昱低声咕哝在嘴边:“还好有事先准备……”
“你在嘀咕些什么?”听不真切的陆麒扬声问,一脸狐疑地瞅着他。
“没、没什么!”韩昱连忙摇头。“我什么话都没说!”
“反正今后船上大大小小的事就交给你全权处理。”
“你得先问问兄弟们的意见。”韩昱试图挽留,说着说着就走到门边。
陆麒不疑有他,交代道:“等你回船上去再跟他们说就成。”
“你何不亲口对他们说。”
“我不打算去见他们怎么亲口——”疑问尚未说出口,韩昱突然打开门,外头一排红着眼瞅住他的黑壮男子,个个咬着唇,一张脸揪得跟包子似的。
“头儿不要咱们了?”
“头子要抛下咱们兄弟……”
“头儿要咱们自生自灭……”
哀怨近乎哽咽到要哭出来的声音让陆麒听得浑身打哆嗦。“你、你们——怎么在这里?”
“是我心血来潮,请他们一块来玩玩的呵。”
“韩昱!”这家伙——
“头儿……”
“头子……”
“不要叫了!”眼前一大票男人掉眼泪的景象看得陆麒头皮发麻。“男人掉眼泪说出去还能见人吗?别忘了你们是海寇哩!啐,杀人都不眨下眼睛的家伙还敢给我掉眼泪!”
“谁教头儿不要咱们了,呜……”
要把他们连船交给表面上是书生样,实则没良心又冷血的韩昱,还不如把他们丢进海里喂鱼去。
“要是让韩昱当头儿,咱们跟离死期不远有啥差别,呜……”
“没错、没错。”
为了免去这麻烦事缠上身,现下这时候被说成恶人他心甘情愿,“为了这票兄弟的身家性命着想,还是别把这差事交给我。”
“就是、就是……”
为了日后生计,众人不惜冒死应声。
“韩昱!”这家伙——“我不管!不是下船不当贼就是上船归韩昱管,总之,别来烦我!”
“头儿!”
“头子……”
声声呼唤,步步逼近,只见数排档在门口的黑脸汉子一条心挤进房,唯一的心愿就是将他们的头儿带回船上去。
“别、别过来!”陆麒急叫着步步退。
该死!哪里有路可以逃?
“韩昱!你这个卑鄙的家伙!”
“不卑鄙就不是我韩昱了。”
当副手事少又不必晒太阳,傻瓜才会不干哩。
“你——”陆麒一掌推开他,不惜牺牲英雄本色,跳窗去也。
好个落荒而逃!
“头儿!”
啊啊!怎么跳窗了!想不到头子会作出这忒孬的事的黑脸汉子个个愣在原地,相互张望。
这时,凉凉的闲言如冷风扫过——
“追不上的话,我韩昱可就当定你们的头儿啰!”
啊!这怎行!
众人如遭雷击醒,纷纷一边惨叫一边前仆后继冲出门追去。
“头儿——别丢下咱们啊——”
第10章
“怎么回事?前头闹烘烘的。”正坐在园内亭中对奕的莫昭尘和白宁两人,被突如其来的嘈杂声打断闲情逸致。
“爷!爷!不好啦——”从园子外冲进来的小三子来不及换气,急着说:“外、外头一票面目狰狞的黑脸大汉不知怎搞的,全冲了进来!”
“黑脸汉子?”白宁望向好友。
“冲进来?”莫昭尘同样一脸茫然看着红粉佳人。
最后,两人同时看向小三子。“发生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就是那住在天字号房的——”
轰轰隆——如雷般的急奔声响掩去小三子的话,还不明白事由的两人望向声音来源,只瞧见黑压压一片人影往亭中逼近,眼看就要冲进仅容几人的凉亭。
“喝!”白宁惊叫一声,呆愣在原地。
初见这阵仗的莫昭尘也同样愕然,还来不及想到要如何回应,直到瞥见被追赶的人才回了神。
跑在最前头的不就是——
“陆麒?”
“还不快跑!”喊人的声音才出口,最先冲进亭中的陆麒已经扬臂勾搂住他一同直往前奔,不顾另外两人死活。
眨眼功夫,黑汉大军就要挤进这仅能容纳五、六人的小小凉亭,吓愣了神的白宁瞠着美目看那阵仗,瞧着黑脸大军往自己逼近。
“啊——”
“白宁姑娘!”被叫声惊回神的小三子一时心急,冲向平日仅敢远眺不敢亲近的佳人,双手抱紧伊人纤腰,想也没想地往亭外跳,完全忘记他们潇湘楼花园内的凉亭是建构在——
水池中央。
哗啦啦……两人成了道地的落汤鸡。
“救、救命……”她、她不会游水啊!“救……”
“别怕!”站稳脚步的小三子赶紧伸长手抓住慌乱的白宁,边说话安抚:“这池不深,能站稳的!”
“我、我怕水,咕噜……”慌张的白宁压根没法子站稳,以为自己快溺毙在池水内。“救命……”
“没事的!”一双手臂紧抱白宁不放,承受慌张的她挣扎时不停落下的拳劲,重复同样一句话!“没事的、没事的……”
前仆后继的奔跑声渐去渐远,最后渐渐地消失不见,就像黄梅时节的骤雨般,来得快去得也急。
轰隆隆……怦怦、怦怦——不知何时起,震耳的疾奔声被安稳如大鼓的心音取代,引领慌张的落水佳人恢复平静。
怦怦、怦怦……
这个声音是——逐渐回复镇定的白宁这才抬起头,正巧迎视小三子忧心忡忡的表情。
“白宁姑娘,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白宁惊魂未定的颤声道,一反平日威声娇喝的模样。
“没事就好。”呼,幸好这池不深。“呵呵,你我都成了落汤鸡呵。”
“落水鸳鸯不好吗?”美目展露万般风情,终于决定鼓起勇气表白、全力争取。
“咦?”
这呆子!白宁咬唇,深吸口气再开口:“我说你是鸳,我是鸯,不好吗?”
啊?咦?“什么?”
这、个、呆、子!羞红了脸的白宁气得大叫:“小三子!”
喝!“小的在!”
“本姑娘命令你娶我进门听见没有!”
习惯白宁吆来喝去的小三子直觉便是点头应声,领悟自己答应了什么之后,张大了嘴瞪着依偎在自己胸前的美丽佳人。
“没得说,就是这样!”别反悔,千万则反悔……内心祈求老天爷成全的白宁嘴上硬撑着霸道语气。
“是……”
“你不甘愿?”
“不、不是……”小三子急忙摇头,结结巴巴道:“我、我非、非常高、高兴,真、真的非常高兴……”
“真的?”抬起的娇容是一副佯装骄傲的表情,直瞅着眼前脸红的男子。
“真的!”小三子点头如捣蒜,就怕一直以来默默爱慕的佳人怀疑他的真心,瞬间变卦。“我、我发誓!我是真的高兴。”
重新偎进令自己安心的胸怀,白宁满意地漾开笑靥低声叹息:“那就好……”
※ ※ ※
另一厢——
没来由被人拉着跑的莫昭尘还是头一遭这么狼狈。
一切全拜拉他手不放的陆麒所赐!
“我为什么要跟你一块逃?”双脚不停奔跑间,他向前头的人抱怨。
“没听过夫唱妇随吗?”陆麒头也没回,一心只想甩开后头的追兵。“难不成你要我被扛上船再出海个三年五载?”
“也好过我莫名其妙被扯进你的麻烦事。”好累,他们跑了几条街都数不清了。“你到底做了什么坏事让人追着满冲跑?”
“就是不打算做坏事才被追得满冲跑。”呼……边跑边说话还真不是普通的累。
“头儿……头子——等等咱们呐——”身后呼喊声声催。
“阴魂不散!”陆麒低咒了声,突然顿住脚步转身抱起来不及停住,眼见就要撞进他怀里的莫昭尘,一个跳跃,跳上一户人家屋顶,压低两人身子。
“头子——”
“头儿——”
杂沓的脚步声和阵阵呼喊就在两人眼底呼啸而过,待声音渐渐消失在远方,陆麒才松了口气,翻身坐起。“啧!”
“你还没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叫就是不打算做坏事才被追得满街跑?”
“那个姓田的是恶名昭彰的海寇你知不知道?”
“当然知道。”
“知道还把我交给他!”
“只有他制得住你。”
“就不怕我被他整死回不来?”
“我没想过——”
“没想过什么?”陆麒没好气问。
“没想过会再见到你。”莫昭尘躺在屋顶上,望向蓝天。“我以为你恨我都来不及,一辈子不会再踏上厦门这个地方,可是——最后仍见到你了。”
近乎庆幸的叹息熄了陆麒心中最后一丝怒火。
“你太小看我的决心。”侧躺在他身边,陆麒想也没想就抓起袖子替他拭汗。“我认定了人就不会改变,死都不会。”
“你以前也曾这么替我擦汗。”莫昭尘喘着气笑道。
“以后也会这样替你擦汗。”简单一句话,道尽陆麒投注的情意。
莫昭尘拉下他的手,没忘记那些骇人的黑脸大军。“那些人究竟什么来头?”
“海寇。”
不会吧?难道他是——“他们叫你头子,莫非——”
“你以为我怎么能回厦门?要不是霸了一艘船,当上海寇头子,那个姓田的才不会放我离开。”
为了回厦门甘愿当海寇?“你为了回来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当然。”陆麒双手交叉于胸,哼声连连,颇以自己为傲,“只要能让我回到厦门找你、待在你身边,什么法子我都会用。”
“我值得你这么做?”
“当然值得。”陆麒答得完全不暇思索。
“总要有个理由吧?对同样身为男子的我这么执着的原因——”
“你又为什么会对我动情?”
“我——”
“说不上来吧。”陆麒笑瞅哑口无言的他,落下淡淡一吻。“情爱不由人,为何动情、怎么生爱,任谁也说不上来,如果真要我说——”话说到一半,陆麒突然抱住身边人转了半圈,让他压躺在自己身上。
“你这是干什么?”再相逢,这句话已经成为莫昭尘的口头禅,谁教陆麒总是一时兴起做出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
“就是这种感觉。”
“什么感觉?”他不解问道。
“你枕在我胸膛上的这种感觉,我希望你能一直这样,在我怀里闭上眼睛安心地休息。”为了这个目的,无论如何他都要回来。
“只是这样?”他看向一脸正经的陆麒。
只为让他有个安心休息的地方,所以想尽办法回厦门?莫昭尘觉得不可思议。“真的就只是为了这么简单的理由?”
“就是这么简单。”陆麒说得理所当然,好像这么做再天经地义不过。
“你——呵!呵呵……”真是个呆子吶!凡事只为他想的呆子呵……
“有什么好笑的。”他可是很认真的哩!“我说的是实话!”
“我没说你骗我啊,我只是——”
“只是什么?”
“累了,有点想睡。”发自内心的笑意染上眼眸,陆麒的情让他无法躲避。
“那就睡吧。”陆麒压他躺在自己身上,双手交叉围在他腰背。“有我在,你大可放心。”想要的人就在怀中,陆麒像得到价值连城的宝物般心满意足,只差没哈哈出声。
“我知道……”莫昭尘应着,逐渐进入梦中。
何谓安心?二十多年来首次尝到这滋味,甜美得不可思议。
从此以后不必人前人后逞强、时时警戒了呵……他这么告诉自己。
积累多年疲惫的身躯终于有一处能让他安心休息的地方。
微风徐次,拂过一身轻松自在——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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