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罢!」想要大发雷霆,却不想再见这人见他如见鬼的模样,满腹的怒气,也只化做了三个字。
「爷?」丁壮睁大了眼,以为自己听错了,苏寒江满身是血,他便是再笨,也隐隐知晓似乎是为着自己才受了伤,却不懂为什么这时竟肯放他走了。
苏寒江见丁壮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心里越发的气了,冷声道:「还不快走,你不是想见媳妇儿么,爷现在放你去,待爷将后头的人解决了便来找你,你若还在路上磨蹭,见不着媳妇儿可莫怪爷。」
丁壮一听这话,心里一惊,当下拔腿就跑,只要能再见着媳妇儿,他还哪管得这恶魔满身的伤是为何来。
苏寒江见丁壮走得一丝犹豫也无,气得又是一口血吐出来,这人肯为南枫院的两个小倌委曲求全,对他竟连多看一眼也不曾。从怀里摸出一瓶药来,吃了几颗,却不敢就地运功,林浩雄的乱情诀会随着内力运行而侵入丹田,到时便更是不妙了,当初在江上他没有防备,便是吃了乱情诀的大亏,若不是有丁壮在,怕早就欲火焚身而死。
不消片刻,便听得空气中衣襟振响,金、林、冯三人已是追至。暗夜里,春冰软剑寒芒如星,一抹冰冷至极的笑意渐渐浮上了苏寒江的脸,他被真正的激怒了,便必有人将为此付出代价。
丁壮在摸不清方向的黑暗里跌跌撞撞的走了好久,直到天色渐明,才发现自己仍未走出昨夜歇脚的野地,他怕苏寒江真的追上来,不敢停留,望准了方向继续走,走不多远却在地上发现血渍,已呈暗紫色,丁壮看得心慌,脚下又快了几分,想着离得越远越好,没走几步,一个不注意竟叫草蔓拌住了脚,扑倒在地上,被地上的碎石硌破了额头,手脚也多处破皮流血。
爬起来的时候,不经意瞄到了拌住脚的草蔓后有一只手动了动,当场吓得丁壮一身冷汗,手脚便有些发软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鼓起了勇气,翻开了草蔓,战战兢兢的看了一眼,「啊」了一声转身就跑。
跑不多远,又跌了一跤,再爬起来,丁壮却回转了身,走了两步就停下来,磨蹭了些时候,终是不忍心,又回到草蔓处,将那还有一口气的恶魔抱了起来。一身的白衣早就叫血浸得看不出颜色,脸上也因失血而苍白无比。
回春医馆。
坐馆的大夫姓曾,年纪不大,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祖上三代行医,传到他手里,也算是不大不小一名医,回春医馆在江南的地界还有些名气,就是这位年轻的曾大夫脾气有点怪,早也不医,晚也不医,上门求医请在中午时分来。
这天日已上三杆,曾大夫从床上爬起来,洗把脸,喝口水,晒了会儿太阳,看了会儿医书,又吃过午饭,才叫药童开了医馆的门,那药童手中的门栓还没来得及放下,就有人撞进门来。
「急什么急,又没死人。」那药童没好气地骂了一句,猛见进门的那人手里抱着满身是血的人,顿时吓了一跳,赶忙伸出手来探了探鼻息,还有气,才道,「跟我进来。」
撞进来的人正是丁壮,他也不知哪里有医馆,一路乱走,不多久就碰上好心路人,给他指了方向。这会儿他跟着药童进了一间房,才把苏寒江放到床上,那药童就出去了,不一会儿带着曾大夫进来。
这位曾大夫先看了看伤者的全身,又搭了脉,吓,伤得还真够重的,内息混乱,两处刀伤够深,没因为失血过多而死翘翘算他命大,那些个小伤口就不提了,竟然还中了毒,毒性不深,八成是吃过能解毒的药物,只是药不对症,没能把毒性全部清除。
「大、大夫,怎么样了?」丁壮看这位大夫年纪挺轻,心里便有些七上八下。
曾大夫斜睨了丁壮一眼,不答反问:「你是伤者的什么人?」一个一看便是老实头,一个相貌出众,虽然全身是血也能看出衣料华贵,说是主仆,不像,这个老实头身上没奴气;亲人,哈,真是开玩笑了;路人相救?这个老实头的眼神分明是很熟悉伤者。
「啊?」丁壮被这个大夫问得一愣,好一会儿才结巴道,「不、不是什么人。」他是这恶魔的什么人,他也不知道。
「不是什么人你救他来做什么?」曾大夫像是很稀奇,这年头还有做好事不求回报的傻瓜。
丁壮又愣住,他救这恶魔做什么?是啊,他救这恶魔做什么?恶魔死了不是更好,以后他再也不会让恶魔欺侮,再、再也不用做那耻辱的事情。
「好了好了,甭想了,还真没见过你这号人,直接说罢,你要医死还是医活?医死的话,你把人抱出去随便往哪儿一扔,不出半日这人便死定了;医活的话,先拿诊金来。」
丁壮被这位大夫的话震得连退了两步,张大了嘴看着大夫说不出话。医死?医活?他心里挣扎不已,脑袋嗡嗡作响,便像有两个声音在吵架,一个声音说医死了好,这恶魔那么坏,该有报应,另一个声音说医活,好人坏人都是人命,别轻贱了去。一个声音又说医活了恶魔便会又不放你回家了,你再也见不着媳妇儿了,另一个声音跟着说不会不会,他已经放你回家了,想想你媳妇儿,想想你媳妇儿肚里的孩子,要为他们多积德。
曾大夫见丁壮满脸挣扎的神情,竟觉有趣,也不出声催他,只看着丁壮终于犹犹豫豫从怀里拿出一块碎银,一副要给不给的样子,便翻着眼道:「这点钱便想买命,差得远了。」
丁壮愕住:「我、我只有这些……」这还是冯爷给他的盘缠。
「伤者身上没钱么?」
丁壮「啊」了一声:「他脖子上有挂着东西,好像很值钱的样子。」从没见过这恶魔拿下来过。
「连脖子上挂着的东西都知晓,还说不是什么人。」曾大夫嘀咕着,伸手在苏寒江脖子里了摸,摸出块上等的翠玉来。「这还差不多,人我医了,你到外面等着,英儿,打盆热水来。」
那药童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曾大夫埋头仔细检查苏寒江的伤口,是以谁也没瞧见丁壮听见那一句嘀咕后猛的把脸涨红的样子,慌慌张张地就出了门,在门外转了几圈,想起那大夫说能医活的话语,便再也待不下去,拔腿冲出了医馆,望着北方便跑了。
人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李二姑还不是寡妇,虽然附近的人家包括她的娘家都认为丁壮这么长时间没回来,指不定早就死在外面了,可李二姑却始终不相信她男人会一声不吭的就死了,王家大哥说丁壮是出去找活干就一定是找活干去了,等赚足了钱她男人铁定会回来,只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又长得水灵,没个男人在家,自然少不得有麻烦找上门来。
若只是几个泼皮无赖来调戏,她倒也不怕,虽是女人也不是容易欺侮的,手上一把菜刀看谁还敢乱来,何况还有王三虎照应着,拳头一挥,几个有贼心没贼胆的混蛋便不怎么敢上门了,难对付的还是她那个刻薄心肠的姐姐,自打丁壮出门足有两个月没回后,那李大姑也不知从哪里听来了风声,便找上门来,对李二姑冷嘲热讽,存着心要报李二姑回门那天的羞辱。
头几回还只是嘴上骂骂,李二姑晓得她这个姐姐嘴巴利害,也不跟她顶,只闷头做事不理也就算了,那李大姑骂累了自会走。可到了后来,李大姑见丁壮屋子里有些家什还挺新的,竟叫了人来往自家抬,李二姑挺着个肚子,哪里拦得住,这些家什都是丁壮为了娶亲而新置的,李二姑急得直掉眼泪,那时王三虎来了,当时就气得不行,对那李大姑道:「你这恶女人,我弟妹也是你亲妹子,竟敢乘我兄弟不在家如此对她,还不快把东西放下,否则别怪我拳头狠。」
那李大姑是什么人,还能怕了王三虎,当时就两手插腰,尖声道:「怎么着,这是奸夫要为淫妇出头,你打啊,你打啊,你敢打就我,我就把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告上县里,让县老爷把这淫妇浸了猪笼。」
王三虎暴跳如雷,拿了鱼篙子就要打人,却被他媳妇死死拉住。
「打不得,打不得,你不顾自己面子,也要为二姑妹子的名声着想,他爹,这事咱管不得啊!」
王三虎听得这话,又看李二姑在一边哭得快没气,也晓得那李大姑是出名的难缠,恨恨地住了手,眼睁睁看着李大姑得意洋洋把丁家搬得几乎空了。
到最后,王三虎和他媳妇帮着收拾一地的狼藉,却是连句安慰的话也讲不出来。好在当日丁壮留下的钱放得隐秘,没教李大姑一并拿了去,虽没了家什,捡些旧的也能用,李二姑的日子还过得下去。只是那李大姑实在可恶,虽说丁家已无什么东西能让她拿去,可每每心里不舒坦的时候,总还要来拿李二姑当出气筒。李二姑顾着肚子里的孩子,怕打闹起来伤了孩子,只得忍了,随李大姑在家里乱砸乱骂。
这天李大姑又来砸过骂过,王三虎顾着她的名节,没能过来,他媳妇来安慰了几句,帮着收拾了屋,也只能叹着气回去了。李二姑孤零零地坐在门前,越想越是难过,眼看着肚里的娃儿快生了,可她男人却连个音讯也没有,她在家里遭人欺侮,连个出头的人也没有。
「阿壮,你这个死男人,就是死在外面了也在梦里给我报个信啊!」李二姑哭得伤心,竟未发现远远地有个人向她这里一路跑来。
「二……二……姑……二姑……」一个发着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李二姑猛抬头,瞪着泪水模糊的眼,破口大骂:「哪里来无赖,还敢来打你姑奶奶的主意。」伸手从衣襟里拿出剪刀就要朝人戳去,自打头一回有泼皮无赖上门纠缠,她手边不是一把菜刀就是一把剪刀。
那人下意识的伸手一挡,剪刀直直戳进胳膊,「啊」了一声,血顺着伤处流了出来。李二姑一抽剪刀,便要再戳,猛地看清来人的脸,一下子惊呆了,剪刀落地。
「阿、阿壮?」
「二、二姑……」丁壮捂着胳膊,又是高兴又是委屈地望着自己的媳妇儿,她瘦了,都是他不好,没能照顾好她,她才瘦了。
「你、你怎么能说话了?」李二姑眼泪扑哧哧地掉,嗓门却越发地高了起来,「你这死男人,能说话了也告诉我一声,害我伤着你了……」嘴里骂着,手里却拿出一块帕子来忙着给丁壮包扎,「这么久了,你究竟去哪里了?」
「我……我……」丁壮眼里带着泪,终于见着了媳妇儿,他心里高兴,却也心酸,这么好的媳妇儿,他、他却是配不上了。
李二姑包好伤口,手摸上了丁壮的脸。
「你瘦了,瘦了好多,外面的日子不好过,以后……不要再出去了,穷点苦点我都不怕,只要有男人在我身边……别再走了。」的
「我……我……不走……不走……」丁壮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抱住李二姑哭得像个迷路后终于找着家的孩子。
苏寒江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对身在一家医馆的事实有些不能接受,虽然身体还不能动,眼睛却已能冷冷地瞪着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的人。
被这般冰冷的眼神瞪久了,便是石头人也有感觉,偏这人竟是若无其事的换好了药,拍拍衣襟,走人。苏寒江不管他,径自闭上眼,试着运气,内力很是混乱,在体内没头没脑的乱撞,这也是他的身体不能动的原因所在,当下提起冰心诀,试图将一团乱的内力归导正途,这时才发觉,因着没有及时运气导功,他的冰心诀已叫林浩雄的乱情诀完全破坏,虽不至于再像当时在江上那般受情欲控制,可失去冰心诀引导的内力,随时都有可能冲击内脏而要了他的命,命悬一线,想不到他苏寒江有朝一日也会落得这样下场。
门开的声音响起,却是先前换药的那人又走进来,手里多了一只针盒。
「滚!」苏寒江勉强逼出声音,明知这人是在救他,却压不住心头的一股火,失去了冰心诀,他不能保持冰心冷性,只要想到他竟是为了丁壮那人才落得如此下场,情绪便激动起来。
那人自是曾大夫,哪里理会苏寒江,径自在床边坐下,抽出梅花针来,在苏寒江身上针灸疗伤。
「收了你的买命钱,若是不能治好你,岂不是要叫我曾家先祖蒙羞。」曾大夫喃喃自语,「莫怪那老实头把你送来就跑了,这般脾气,不跑才怪。」
老实头?丁壮?心头火来得快去得也快,苏寒江拧起了眉,不愿教人如此牵动他的思绪,为那丁壮他已是一再破坏自己的习惯,如今便连命也几乎送了,到底是为着什么?
不多时,曾大夫施针完毕,一边收针一边道:「看你年纪也轻,怎的内力如此深厚,寒江公子之名,倒也不是虚叫的,只苦了我这做大夫的,要花上十天半月功夫才能把你体内乱撞的内力导回原处。」
苏寒江眼光一闪,整个人都冷静下来,这大夫,也不是普通人,探了探体内,先前乱撞不已的内力竟有了缓和的迹象。
「有劳大夫!」苏寒江微微颔首,阖上眼静静思考,有些事他需仔细想一想,这大夫虽非普通人,倒也无有恶意,他尚无需为金钱帮、江鲸帮的寻仇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