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标走过来,把我俩打量一番,他的目光真是锋锐如刀,立即就判断出我并没有说假话,于是叹息着说:「小明,我一直以为你是个乖孩子。」
我只得苦笑:「您老看错我了。」
他又看看志豪,做一个手势,男人们立刻将他拉了起来。
「你们这么做,都是阿豪这小子的主意吧?」他突然又问我。
我故意看看志豪,装出先是犹豫,然后咬牙下定决心的样子说:「对,是这小子的主意,我也是受了他的骗,一时鬼迷心窍才……标哥你大人有大量,千万放过我啊!」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飞快地运动平时懒得使用的脑细胞过,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希望龙标能放过志豪,这完全是出于一种像父母保护孩子一样的本能,毕竟志豪是我看着长大的啊。
果然,因为我承认是志豪主使的,龙标反而半信半疑起来,他沉吟了片刻,指挥手下把我和志豪,还有那个吓得快要昏死过去的快艇船主身上的武器全都缴了,绑着一齐带回宏胜的总部。
一路上志豪都紧抿着嘴唇,轮廓深刻的脸上一派平静,不知在想着什么,这样反而更让我担心,真怕他会在不适当的地点和不适当的时间火山爆发。可是周围全是人,连和他交通交通的机会也没有。
车子载着我们,一直开过了海,又开上了山,最后开进了一幢大得令人咋舌的山顶洋房里,那里面的花园虽然不至于大到能打十八洞的高尔夫,踢踢足球什么的绝对绰绰有余。看着大门我就觉得有些眼熟,等到进得大厅,看到墙上挂着的黑白照片,才想起这里就是陆天荣的家啊。难道打算拿我们当祭品吗?
穿过大厅,顺着楼梯来到地下室,我们三个被推搡进一间乌烟瘴气的房子。只见一张直径超过两公尺的大圆桌边围着三个人和几把空椅,每个人的身后又各自站着三四名手下;一个看上去女里女气的家伙正在发牌,桌面上堆满了像山一样高的筹码。
敢情外面那庄严肃穆的灵堂是置给外人看的!
「标,回来得还真是时候啊。老大头先去了一号,要不要给你加把凳子?」一个留小胡子的四十余岁男人招呼龙标。
龙标对他举一举手算是回礼,说道:「免了,我还有正事要办。」
他从背后推我一把,对座中一个头顶羽毛不丰的老头说:「杰叔,这臭小子是成天在尖沙嘴摸包的小阿飞,也是帮助杀荣哥的凶手跑路的人蛇,你是宏胜坐馆的朱雀堂堂主,看着办吧。」
老头正专注地研究自己的牌面,心不在焉地回答:「照老规矩,当然是要开香堂,然后在关二哥面前三刀六眼,不过现在什么都讲效率,还是直接浇上水泥丢进维多利亚港就作数吧。」
我操你老母啊……盯着这可恶的老家伙,我真想把口水吐到他脸上,老子命虽然贱,也不至于被你这么一句话就草草打发了吧!
「可是,我现在还不能确定他们谁是主犯,而且他们虽然不是社团里的老表,每个月的人头税却都是交在我们这里,算是宏胜罩着的弟兄。」龙标说。
杰叔的眼睛仍旧没离开牌:「那还不简单?反骨仔更不能轻饶,按规矩是要剥头皮的,不过算了,就浇水泥吧,大不了饶了从犯,再给他家人一笔安家费。」
龙标摇摇头:「这两小子爹妈都是大圈仔,死了好几年了。」
我听着他们在那里用商量今天晚上是吃鲔鱼还是鲑鱼的调调谈论我们的生死,真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一想到今晚活着走出这里的机会几乎等于零,我把头一挺,插话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也说放了从犯的,那就放了我兄弟志豪,将来也好有人替我收尸!」
「你刚才不是说志豪才是主犯吗?」龙标不解我的反复无常,皱眉问。
「我是很想把责任推到他身上,可毕竟大家兄弟一场……何况,标哥你老人家法眼何等高明,我骗得过你一时,也骗不过你一世吧?」
眼看龙标都已经开始相信我的话了,突然一直沉默不语的志豪却在这时开口了:「不,你们别听他的,我才是主谋,要杀就杀死我!」
这个不知好歹的衰仔!他脑袋进水了吗?
正当我气得翻白眼的时候,龙标的一个手下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语无伦次地说:「标哥……死了……还没来得及问!」
龙标火冒三丈,反手给他一记耳光:「你老子才死了!有什么事慢慢说,说清楚!」
那手下捂着脸道:「我们把苏强送到风爷那里,还没推进手术室,那家伙突然醒过来,抢了阿二的枪……总之也不知是谁冲他开了一枪,正好打在头上,就……」
听完他的汇报,留小胡子的男人首先笑起来:「杰叔,这三小子暂时还都杀不得呢。怎么样从他们嘴里撬出线索,可就全看你的了。」
秃顶老头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在明亮的吊灯灯光下闪着寒光:「放心,我最拿手就是逼供。」
「哇啊啊……不关我事啊!我只是南岛的渔民,有人给我汇了二十万叫我送两个人去公海……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哇!!」那个开快艇的家伙终于被他们吓得歇斯底里地大叫了起来。
龙标一拳把他打昏,问在坐的几人:「都这样了,你们的牌还要再玩下去吗?」
杰叔朝手下比个手势,两个男人立即揪过志豪,把他的上半身按到了那张堆满筹码的大圆桌上面,并把他的手指张开,也使劲按在桌面上。
「喂喂喂,你们搞错了吧?」看到这样的情景,我脑门一阵冰凉,强自镇定地笑着,试图挽回些什么。
「我怎么会搞错。你不是说你是主犯吗?那一定知道雇那两个刀手的元凶是谁吧?」杰叔冷笑着右手向下一挥,「说出来我就放了这小子。」
「嚓……」
他话音刚落,一声宛如铡纸刀切纸板的声音响起,一滩暗红的血在圆桌上迅速地扩散开,一截苍白色的小指被齐根切了下来。
「志豪!」我感到自己的心脏剧烈地收缩了一下,脑中像缺氧了一样,变得一片一空白,那是一种……比自己的手指被切下来还要更痛苦的感觉。
志豪紧咬着唇嘴,没发出一点声音。看到他那个样子,我更是又恸又悔,没想到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害得他……
「我……我听说是……」冷汗涔涔而下,快点,要快点编些能让他们相信的话说出来才行!
「咦,你们不玩牌了?」
就在这时,突然从一旁的小门里走出来一个人,穿了一身白西服,配一件花衬衫,年纪看上去比在座的几人至少要小上十几岁。他用白手帕擦擦手,笑呵呵地坐到了桌子旁,每做一个动作,都有些闪闪发亮的东西随之来回晃动。
杰叔态度恭敬地同他解释:「陆老大,不好意思,这家伙是杀死荣叔的帮凶,我们正在审他。」
穿白西服的男人兴趣盎然地盯着我看,而我在他走进来的第一秒就已经把头藏在了胸口,心里祷告他千万不要认出我来。
然而上天似乎并不打算接受我的祈求,只听他猛地大叫一声:「哈哈,可找到你了!我的劳力士呢?」
所以说,人倒霉起来,真的是连喝水都会塞牙缝的,居然在这种时候被曾经的冤大头失主逮到。
白西装笑嘻嘻地向我走来:「杰叔,记得顺便帮我问问他把我的表卖到哪里去了。」他走到我面前,戴满钻石的手一把抓住我的头发,将我的头扯得向后仰起,「小子,出来混,眼睛最好放亮一点,连老子的表也敢偷……」
就是这个机会!
我举起刚才早已悄悄松开捆绑的手,在其他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将白西装的手臂一扭,一个转身,另一只手如闪电般勒住了他的脖子。
而我的手里,已经多了一柄从身边宏胜的小弟腰间摸来的匕首。
「都不要过来!」我用锋利的小刀抵住白西装的颈动脉,快速地退到一个墙角,隔绝掉背后暗算的可能。
这意想不到的变故让宏胜的大佬们都傻眼了。
「放开志豪!」
看着志豪那血迹斑斑的手掌,我体内逐渐凝聚了黑暗蛰猛的杀气,低头看向被自己勒得直翻白眼的衰男,不由狠声道:「你们竟敢这样对我兄弟……」话音未落,握刀的手已经加了几分力道,一串血珠立即顺着他曝晒过度的脖子流下来。滴落在他的外套上,分外触目。
白西装顿时发出尖叫,我皱起了眉,难道这个像从低等鸭寮里钻出来的男人就是陆天荣的儿子?如果真是这样,宏胜的未来大概只有消亡一途了。
「明天,你不要管我,自己快跑!」志豪冲我大叫,但我充耳不闻。
「你们快放了志豪,不然我砍掉他的脑袋!」我威胁在场的一干大佬。
「你弄错……了,我不是……」手肘里那个欺软怕硬的男人似乎想说什么,但因为气流不顺,说了半截就只好打住。
杰叔狠狠地把牌丢回了桌面,不屑地说:「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们讲条件?」
我冷冷一笑:「有没有资格,试试看不就知道了。杰叔,我们这些小混混命贱,死了没关系,但如果拉他陪葬,不划算的是你们吧?」
「死小孩……算你有种!」杰叔一拍桌子,站在了起来,「好,只要你告诉我们,是谁派那两个人杀了荣哥,我就放了你们。」
「杰叔,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我不知道谁是主谋。总之你们废话少说,快给我们准备一台车,不然我割掉他的鼻子,再割掉他的耳朵!」
宏胜的一干人不知为什么都不说话了。他们面面相觑,一副不知道该不该照办的样子。我心里升起不妙的预感,总觉得似乎有哪里出错了,不由又催促他们道:「怎么,不愿意吗?哼哼,要是向来标榜以忠义见称的几位对自己的老大见死不救的消息传出去,只怕不是被江湖上的弟兄当作笑话议论两天那么简单吧?我想到了那个时候,别的社团也不会再服你们了!」
宏胜的那些老头子还是不说话,人数众多的房间里就这么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紧张的气氛压得人冷汗直冒,喘不过气来。
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全都愣着不动!
突然,刚才我的人质走出来的那个小门再次打开了,伴随着开门的声音,一个哼着好像是粤曲的调子,身高接近两米的巨人以吊儿郎当的姿态印入众人的眼帘。他看上去十分年轻,以一副完全状况外的表情扫了室内一眼,然后喃喃道:「我没走错房间吧?」
「小行,快叫你手下这些饭桶想办法救我!」一看到他,白西装立即用拔高得像杀鸡的声音尖叫起来,我赶紧把他勒得更紧些。
「行少爷!」小胡子、杰叔、龙标和另外一个老头子见了他,也顿时露出松了口气的样子,不不不,应该说是一副「这下没我们的事了」的样子。
巨人跳进房里,也不知是不是体格太过巨大的关系,空间好像马上就变得狭小了不少。我盯着他雕塑般发达的颈部肌肉和订制水泥板一样宽阔厚实的背部,惊奇地发现此人穿着成套的黑色西装和色彩恶俗的花衬衫,俨然与我的人质是情侣装。
隔着四五米的距离,他看看呼救的人质,再看看趴在桌子上的志豪,最后把目光定格在我身上,并上下逡巡一番。那视线并不凌厉,却让我有一种就是厚厚的钢板在他的注视下也会熔化的错觉,那眼神里潜藏的不可名状的颜色,并不是可以把人吞噬的黑暗,却比黑暗更为深沉凶猛,足以让人打从心底里升出一股子寒意。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男人是惹不起的,可是,现在的状况已经由不得我退缩了。
然后,只见他咧开大嘴,好整以暇地笑了:「五堂叔,其实呢,四堂叔他们有悄悄拜托我,把你给做了哦。」
他伸手摸摸自己线条坚硬的下巴,那五根又粗又大的手指上同样戴满了亮晶晶的戒指,而且巨大得几乎可以拿给婴儿当手镯。
「叔公把南部最富庶的地盘给了你,另外两个堂叔,可是早就不满得很啦。四堂叔还说,只要能让你埋骨香港,清迈那几间酒廊这五年的收益,就分一半给我,所以你看,现在这么好的机会……」
「六成!六成好不好?芭堤雅那条赌船五年的收益,你六我四!」白西装凄厉地允诺。
我像困兽一样大叫:「我管你们什么狗屁收益,快点放我们走!」
听了这么多他们的对话,我再笨也已经搞清楚,对面的男人才是陆天荣的儿子,事实上,尽管他以一种相当无厘头的姿态出现在我们面前,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