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小道消息中说他是西颢赵国皇帝萧景之的情人。传说当年穆灭赵,景王收养赵皇子萧景之。而后萧景之乘机逃离穆回赵起兵,收复失土之后国力日盛,反而侵犯穆国。景王因此被穆国皇帝下狱,萧景之破穆国京城之际,穆帝处死景王。
听说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萧景之赶到,但已经晚了,景王只剩一口气。虽然一直在调养,可一直不见景王清醒,就是那年,赵与宁停战,由此独孤知道景王对萧景之的意义。
如今景王去世,萧景之必然悲恸无比,按情理来说独孤应该同情,但他其实有点幸灾乐祸。有时人算不如天算,当年安镇陷落,众人皆以为谢默已死,萧景之写信嘲笑他的时候,大概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样一天。
可老天待自己不薄,它又把自己心爱的人还给了他,可萧景之却是永远失去了他喜欢的人。
独孤唇边泛起一丝笑容,谢默低下头,半晌,才问。
“景王去世了?”
“嗯,净刚收到消息,景王在十天前过世的。朕记得你见过景王,他是怎样的人?”
“景王?他人很好,表面上看去很温文儒雅,可是性格却很固执,行事果断,只是责任心太强。假若当年他下定决心谋反,今天的情势也许就完全不同了。”
低叹,抬头便看到独孤不太理解的神情,谢默淡淡笑开。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我只知道故事的前半部分,也许只有萧皇才知道这个故事的后半部分。说起来,景王的年纪和我一样大呢……”
无意识的低语,此时他想起的是中略流传许久的一句话。
“谢郎无寿,不过四十七。”
普他出世,神算子骆和为他排紫薇命盘,便直言家人道他寿数只至四十七。今年谢默四十六岁了,十月,便是他四十七岁生辰。
每每想起那句话,都觉得自己现在的日子象是偷来的。
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今晚睡去,明早……
会不会再醒……
景王去了,萧皇会如何悲伤?
谢默一直忘不了那年他与景王初会,景王身后孩童凝视的眼神。那样倾慕,那样关怀。
“萧皇的反应呢?英王手札里可有提到?”
喃喃问着,谢默看见独孤炫面容上闪过怜悯神色,即使,那不过是瞬间的事。
“听说他废朝三日守着景王的灵柩……还有消息说景王丧礼的葬仪是国君葬仪的规格。”
“国君?”
讶然,他怔怔的问。
独孤点头。
“确实是国君的葬仪,也许免不了有萧皇的私心。以朕看来,也没什么,景王自己独力承担起了亡国的责任,他比他那窝囊废似的皇帝兄长更象一个有担当的君王,朕不以为他没有用国君葬仪的资格……”
“我知道,英王上次传来的手札上已经写明了,他自己放弃了回封地的机会,而让手下送四位皇子公主走。”
“嗯,萧皇派人追杀他们,好像没成功……”
独孤又叹气,谢默拍拍他的肩,他知道皇帝的想法,也许他想起了自己,身为王者,有时候自己的感情与作为完全矛盾。
而自己何尝有不同?
没有说出的是,其实景王曾经有信给他,信上说穆国皇帝,景王的兄长无法承担起亡国的责任,那只能由他去承担,灭亡了的国家如要复兴,需要强有力的动力与凝聚力。
假如我的兄长不能做到,那便只能由我去做,人没有选择自己出生的机会,而那些孩子们是无辜的,假若有一天他们至宁,恳请你帮助他们。
这是景王对他唯一一次的请求,而自己曾经领受过景王的恩德,可谢默选择了隐瞒。
虽然也许,照宁帝独孤炫的性格,不会发兵帮助这些流亡的皇族。
当初宁答应保存穆的国史典籍,不仅出于他们是同族,更重要的因由是玄冥以三大技术换取,由此,而引起中略西颢之间长达十年的征战。
战火方歇,民需修养,兵需修养,国需修养,宁虽国力丰厚,但也经不得再一次战火侵袭,祥、梁在一边虎视眈眈,他从无一刻忘却。
他的国家,经不起再一次赌!
就算景王给的条件再丰厚,他曾经与他恩德,他宁负恩不负国,这一次,谢默便作个负义人。
凝神之际,突觉有人抚上他的手,姿势如医者搭脉,怔然,扬首,瞧见熟悉的面熟悉的身影。
“你还活着,景王虽然去了,你还活着……”
低声的话语切切,没有章法可循,也许此时,独孤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可自己明白,萧景之失去了景王,可独孤并没有失去自己。
可这样的时日,还有多久。
他迟早也要离去,肉骨凡胎,没有人长生不老。
有一天他走了,那炫怎么办呢?
这个人,又会是怎样的伤怀?
心有些酸,他的身体已至极限,自己知道,要不也不会要求搬到钦明宫来。
只是此时,他们只能自欺。
“我还活着。”
温柔手,抚着那人首,瞧见鬓边霜雪白,思绪万千。
遥想来时,他方少年,己方少年,雄姿英发,指点江山际,何曾想到也会有今天。
苍茫年华,老的是不仅是人,也有心。
“我打算让辅宁郡王会下聘迦陵安婆裟的大女为正妃。”
忽地,独孤开口。
安婆裟,迦陵权臣,传说中他极宠爱自己的三个女儿。迦陵假三公主的人质地位得不到保障,对迦陵君臣无牵制作用,那便再加安婆裟的大女为质。
辅宁郡王独孤会,为当今天子之侄,年少英俊,配安婆裟之女,也不算辱没了她。
倒是……
“辅宁郡王会肯?”
不觉得那个飞扬的年轻人会同意这样的婚事,他口吻有些犹豫。
“这就由不得他了,朕都没法拒绝迦陵三公主,只能装样子再想办法,何况他?”
这是借机表明自己的清白吗?
想笑,突觉一阵腥甜之气直冲喉头,撇了头掩袖咳嗽,暗暗用帕子拭去,一片红。
不动声色收起了帕子,回头,独孤正怔怔地看着他。
“没事,老毛病了。”
淡淡的说,似乎真是如此,看那人笑起,自己也笑。
可也知道,自己的日子不久。
其实那人也不信的,只是自己这么说,他也这么说,有时,人只能自欺。
“等天气暖些,我们出外踏青,可好?”
“好。”
“去曲江,我喜欢那儿的水和山。”
“好。”
“再叫上侍中杜素。”
“你不是和他一向不对头,叫他干什么?”
独孤惊奇地抬头,他若无其事。
“这么多年他也奈何不了我,我也奈何不了他,斗了这么久,也烦了,不如和解。有你在场,不管他多不乐意,也得给你面子,我胜算很大。”
……
看着独孤匪夷所思的神情,他不禁朗笑。
“这很奇怪吗?”
独孤默默摇头,半晌,才道。
“和杜素和解,是怕以后杜素会对谢庭不利吧……你对谢庭真好,可是你为了他做那么多,他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感激。”
也沉默,拨弄着手上,那一枝独孤递来的春。
有花开,有花半开未开,也有花睡。
“我做我应该做的,他感激与否,知道与否,又与我有何相关……你为太子开路,又何曾与他说。”
“当我做的,我做,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有自己的人生,那哪是我们能照应到的。又何必说!”
他微笑,独孤也微笑。
“这一季的荷花快开了,你可愿在南薰殿里与我一同赏荷?”
“好。”
喜欢的,不喜欢的,名利、权势、地位有一天终要散去,他们有的,只有彼此。
也许,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一张笑脸,那便是最大的幸福。
天下百姓,老有所养,幼有所依,百姓生得其所,不颠沛流离。人人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有一张笑脸,那也许就是幸福。
(完)
PS:这篇老文又出现在网络上的原因是,景王丘穆陵靖的故事《沧海赋》要开篇了,故事的结局如同《情怀》里说的,本文基调一如谢相,属于比较苍凉的故事,不喜欢看这种调调的朋友早做准备。故事架构与《谢相》第八版衔接。
禁城旧事
1
初入宫时,我年方十二。
那时的我尚不晓事,离开父母与自己熟悉的家,来到这个无比庞大而又冷清的地方,让我觉得害怕。
十二岁的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宫婢,我也不知道,这是很多女子梦寐以求的荣衔。我同样不知道,父亲不惜倾家荡产买通采买宫人的宦官,只为让我取得入宫的资格。
而后,我明白自己的身份。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婢,没有任何的后台与靠山,在宫中一点地位也没有的,小小的宫婢。
我不懂为什么离开家的时候,母亲哭得那样伤心,说我永远也回不来了。我不懂父亲为什么卖掉了家中所有的一切,又送我走,却告诉我,要用尽一切的力量去求得陛下的宠幸。
“只要你得到了陛下的宠幸,你就能获得一切,爹爹所做的一切,也将得到报偿。”
这话父亲重复了很多次,但我没去想过。
一次也没有,也许因为我的年纪太小。
也或许,入宫之后才明了,这终究是太过遥远的事,希望渺茫。
****
先前,皇帝在我的心目中,只是一个名字。
执掌宁朝权柄的皇家复姓独孤,远祖出自鲜卑,据说他们很喜欢马,也喜欢在风中急弛而过,卷起一堆烟尘……
我不知道这些传说是不是真的,皇帝所在的大内,给我的印象巍峨雄伟,富丽堂皇,入眼的都是汉人的东西,用的东西也是。
于是我感觉,那个该称作皇帝的男子,只有他的姓属于鲜卑,那个旷远的姓氏。
当今的天子讳“炫”,我知道他春秋正盛,很年轻,但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而我入宫之后半载,我依然见不到这个改变了我一生命运的男子。
宫中人甚多,自杨皇后以下,尚有四夫人,四夫人之下还有许多高贵的女子,品阶多到让我记不清。我只是一个清扫御沟的宫婢,而在我之上,还有宫女……
我只是个宫婢,是宫中品阶最低的人,与我身份相同的宫婢有数千之多。
据说在这广阔的连绵殿宇里,还有许许多多身份高贵的女子,毕生也不能见陛下一面……
人说后宫三千粉黛,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可是我打扫御沟,日日闻到脂粉香气……与我相熟的小宦官说那是妃嫔们梳洗卸下的脂粉。
那时我还小,不懂后宫中的女子,为何如此在意自己的容颜,卸下的妆竟让整条御沟都泛起浓浓的香气。那时我不知道,当今的陛下最喜欢的人是一个男人。一个让后宫中的女子,又羡慕又嫉妒的男人。
知道他的存在纯属偶然,同样来自相熟的小宦官口中,他说陛下喜欢的人是个男人。大家都不敢说,可大家也都知道,宫里没什么秘密,可以瞒得过,就象那个人时常宿在陛下的紫辰内殿,就象那人润发喜欢用桑汁。
暧昧的话语里隐含着什么东西,带些鄙夷又有些羡慕的口吻。
初时不解,男人和男人怎能在一起呢?
他嗤笑,对我摇头。
“你这小妮子不知道的东西多着呢?男人和男人当然也能在一起,具体的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说来说去,还是不懂。
那个为当今天子所喜欢的人,他的名字,却就此上了心。
****
那个男子叫做谢默,我与他的第一次相会,同样纯属偶然。
而他第一次见我,场景鸡飞狗跳。
那天,他醉了。
引起我注意的,不是他红红的脸,而是他异常缓慢的步伐。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走路会这般慢。
我不认得他,先前我以为他是宦官,我所认识的宦官,也有爱喝酒的。可又觉得不象,没有一个宦官会象他那样,偷懒这般光明正大。也没有一个宦官,敢在宫中触陛下的霉头,穿一身的白衣……
这人的举手投足也不象。
于是我又以为他是王爷,瞧他如此优雅的行止,犹如宫中传说的王爷--“影王”独孤净的模样。
不得不承认年轻的我少思量,也不想自己是否认错了人,见了他我就跪下问安,口称他为“千岁”。
见我如此,他倒退了三步,好像吓了一大跳。
半晌,我不见他有动静。
大着胆子抬头,见他一脸狐疑瞧着我,又转到御沟边照照水,喃喃。
“我长得象影王爷吗?不象啊,我长得可要比他好看多了。怎么会把我和他错认了!”
听他的口吻还象是心怀不满。我这才知道自己莽撞了,这人不是王爷,他亲口招认的。突然之间有些恼,这人怎么不自报家门,害得我闹了笑话。
一跺脚,我嘟起嘴靠近他,扯住他的衣袖不怀好意的笑。
“你是什么人,竟然敢擅闯宫禁,再不自报家门,我可不饶你。”
我不知道他身上擦了什么香,靠他近了,便有清淡的芬芳扑鼻而来,象夏日里荷花盛放时的香气。我有些恍惚,而我以为会被我吓住的男子,却一脸笑容可掬,还摇头。
“擅闯,我没有啊……自报家门,告诉你没那个必要吧……小丫头。”
清淡的桂酒味盈鼻,他皱眉又皱眉,想了半天,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