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默爱唠叨,嫌他爱打马球,说这样太危险?
…?
有时独孤觉得幸福,也不过就是这样简单?
可当谢默走后再想起来,独孤再想起,发现幸福的人,其实大多是他?
他忘记了谢默其实在宫里很孤独,而一个男人在宫里,只要他不是皇帝,其实和女人并无不同,都是依靠着独孤过日子?
后来想起来他回来的时候,谢默瞧他的目光温柔而欣喜,可自己却忽略了他黑色睫羽底下淡青色的阴影?
等待,从来是件累人的事?
他老是让谢默操心着急,却忘记了操心有多么难受…?
谢默用自己的爱心包容着他,他给了谢默什么?
幸福?
是否真是幸福?
谢默走的时候给他留了封信,上面说他爱他,真的爱他…?
其实独孤早就明白了?
虽然想通用了很多年?
只是想通之后,独孤觉得自己对不起谢默?
他用心待他,而自己或许是要辜负他?
因为他是皇帝?
皇帝要做的事,有时候身不由己?
现在谢默走了?
独孤觉得很冷清?
想见谢默,想再见他,有时发疯似的想?
可是见不到,即使皇家有保持尸身不坏的停灵温玉,也没有用?
因为,是独孤自己下的手,焚了那个已经逝去的人?
浓烟滚滚,烈焰滔天,已从尘世带去他最心爱的人?
除却尘与土,无留血肉身?
一堆清白色的灰,便是那人最后的全部?
他有这么做的理由,也以为自己不悔,可现在却觉得惆怅?
为什么,看不到他,就连做梦也见不到他?
明明景色依旧,器物依旧,那个人存在的痕迹也依旧,独孤不曾叫人更换过南熏殿殿里殿外任何一样东西,大到一棵树,小到一根针…?
他害怕,他怕谢默回来,会认不得路?
这殿里殿外的一切是这么熟悉,一如谢默生时,为什么他不回来看他?
依旧感觉到谢默的气息,却见不到他,转眼顾盼之间,入眼的永远只有虚无的空气?
有的,只有回忆?
所幸,回忆只记好的事,因此谢默在他脑海里?
依然是微笑着的模样?
细节里的他,告诉独孤他很幸福…?
独孤以为的不幸福,是因为独孤太爱他,所以才会觉得愧疚,才会不安?
或许他真的老了?
老了的时候才会老是回想以前的事?
今夜梦回,想见他…?
想见…
《小事》
御史大夫吴肃以不拘小节闻名当朝。
朝廷分发朝服,不管朝下穿衣。
于是只见他上朝时候衣冠楚楚,下朝便是褴褛衣衫,骑马从容走过街市。朝官印象最深的是他腰间革带,十年未换,依然是皇帝赏赐的那条。
都说,他家贫,虽然本朝高官俸禄于养一家人富富有余,奈何吴大人却有一族上百口人要养。
本是寒门出身,穷,亦是自然。
与吴肃成鲜明对比的是中书令谢默。
那是美男子,极注重修饰。
衣染香,纤尘不沾,朝上紫袍如雾,俊逸男子举起白玉象牙笏奏事,手笏恍若一体。
朝下那男子换了春衫骑着白马路过朱雀道,引得许多人驻足观看。
马驰处。
烟尘扬起。
空气里有六月荷花淡淡的芬芳,流风转。
谢相出自高门,第一流的世家甲族。
如此不同的二人,却是密友。
吴肃听到这种传言,形容二人间种种,总是皱眉说无聊。
谢默闻言,笑弯了眉眼,而后,倾身问。
“怎么说?”
对此,若是吴肃适巧路过看到这一幕,他便会丢下四个字。
“无稽之谈!”
而后拉着谢相的袖子走。
留下的人看着他们的背影,总是会想,传言果然是真的。
对此谢默总是开怀,到了四下无人处,便笑到弯了腰。
吴肃皱眉,敲了他一记。
“形象!形象,你收敛点……”
那人不管他,继续笑不停,吴肃也只能叹气罢了。
那些传闻,其实也是事实。
他们,确实是好友。
吴肃出了名的不善避讳,被人耻笑亦然。
谢默却是谱学名手,日见数百闻人,不犯一讳。
吴肃所用瓷砚上刻一铭:官若水清。
谢默常到访吴家,眼见寒素,面不改色,举止自若。坐破草席,苦茶不饮,就着土陶烧成的碗,喝水却是尽兴。
惟独有时他需用到纸笔,却从不用这砚。
微笑着,那人只是摇头拒绝,问他原因那人还是微笑着转过头去,说自己要告辞。
吴肃从不觉得谢默嫌弃此砚,却是不解为何他如此。
有一天不知道是走运还倒运,不曾预料到的访客来此,吴肃才晓得其中缘由。
那客人是当今圣上,看到御史台的长官住在京城贫民聚集之地,皇帝的脸色,有点差。
“不考虑搬家?”他提议。
“臣穷,陛下好意心领。”另一人拒绝的话说来诚心诚意。
皇帝微微叹息,而后便不说话,直到他看到吴肃书案上放的砚台,忽然大笑出声。
“这砚,他是不是不肯用?”
吴肃莫名其妙,点了点头。
皇帝知道谢默到自己家来,并不奇怪,然而为何陛下也知道此事?
这是小事,小事中的小事。
皇帝沉默了一会,拍了拍臣子的肩,微笑。
“你还是早点换了这个砚台吧!”
“为何?”
“朕的谢相,其父讳清……你犯了他的家讳,你不知道?他没提?”
吴肃很诚实的摇头,一瞬间他以为那是错觉,似乎,眼前天子的神色不太好看。
他又以为那是错觉,瞬间,皇帝又是一副和善的神色。
那天吴肃一直都在想一个问题。
谢默,为什么不说呢?
皇帝离开吴府,直奔中书省,此时天色已黄昏。
那人今日值夜,端坐灯下,展卷而读。
人未至,已闻得空气里,芬芳迤俪。
不是兰麝香草,膏烛烟袅袅。
来人不觉,他的微笑,在闻到那气息的时候,便扬在脸上。
见是他,谢默也微笑。
“怎么会来?”
“朕去过吴肃家,看到他的砚……忽然有点觉得不平!”皇帝有点委屈。
“怎么忽然不平了?”那人莫名其妙。
“你看你,我只不过犯了一次你父亲的名讳,你就让我下不了台。他呢……次次皆犯你的家讳,你却提也不提,这怎么让我平得了?”
谢默看着眼前的人,觉得他这时的委屈,其实可爱得很。
也不觉得恼。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我几岁,现在我几岁?”谢默凝视眼前人的眼睛,微笑象是要看进他的心里。“这是家讳,外人哪得知?知之则知之,不知也就罢了,况且吴大御史这人,你觉得他可能记得这些小事吗?”
那么自己也只能把不平放在心里了,皇帝心里嘀咕,再和谢默计较下去,反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只是小事而已。
后来谢默再至吴家拜访,见吴肃书案上换了个砚台,不觉取笑。
“怎么想到要换?不是常说贫贱不移我志,能用的东西坚决不换?”
吴肃瞪了他一眼。
“我想大方一回,你有意见?”
谢默又笑。
这事就此作罢,没人问起原先那砚台的下落,也没有人问,为何吴肃会更换砚台。
这只是一件小事。
只是如此。
(完)